“轰——!”
水球直直砸向何曹达,将他连雷带剑再带人,统统泼向了台底。
演武场出现了今日的第三次寂静。
这过于戏剧性的一幕实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他们怎么也无法想象,一向被视作大赛种子选手的何曹达,会以这样滑稽的方式,泼出了擂台。
水流散去,露出了何曹达趴在地上的,狼狈的身影。
众人几乎想象到了他起来之后,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震惊与不服气。
然而,他们等了一等,等了又等,何曹达却始终没有起身的迹象。
裴子默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其实一开始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对时故的实力稍稍有些震惊。
而现下,裴子默几乎是飞奔着走到了何曹达的旁边,并将手放在了何曹达的脉搏之上。
外表毫发无伤。
内里五脏移位。
裴子默:“……”
干脆利落地叫来早已等候多时的十三峰医师,裴子默再三交代,一定要将其交于十三峰长老段晴亲自医治,随后,他在无数目光中,看向了时故。
时故不知何时也下了台,站在不远处,遥遥地看着这边。
微风拂过发梢,时故嘴唇轻抿,脸色有些发白。
见裴子默冰冷的眼神望来,他下意识地揪住了衣角,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裴子默:“……”
一肚子指责的话语,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第三十七章
时间倒回到半日之前。
彼时还不到卯时, 天色也很昏暗,整个沧云宗处于一片寂静之间。
忽然,一道沉闷的骨骼碎裂声打破了寂静。
这里是沧云宗内部的一处山林, 山林内, 浓郁的血腥气息弥漫开来, 仿佛进入了什么人间地狱。
面无表情地掐碎了手中之人的脖子,郁詹看也不看脚边一地尸首,负手离开。
一边走,他一边漫不经心地吩咐旁人,声音淡淡:“收拾得干净一点。”
“是。”几个全身被黑袍包裹的黑衣人负手行礼。
这礼节同正常的礼节完全不同, 十分怪异, 至少,在九晟墟是很少见到的。
“郁……詹……”奄奄一息的声音带着怨恨,却是地上一个还未死透的“尸首”。
这“尸首”想必修为不低,脖子都快跟尸体分家了还能艰难地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声带异于常人。
“尸首”挣扎着向郁詹的方向爬去,一点一点,留下一道常常的血痕。
看得出来他已然拼尽全力,可惜,依旧同郁詹隔着一段对于此刻的他而言,远如天阙的距离。
“我是……你爹的……部下, 你……不能……”
夜晚与清晨交接, 发出微弱的光, 照在了“尸首”的脸上, 同时, 也照亮了那满脸奇异的魔纹。
他长得与人族有些不同, 五官更为粗犷, 四肢也更加粗长,尽管是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也能看出他比正常人的身形大了整整一圈。
这其实是颇为凄惨的一幕。
可惜,面对他的凄惨,郁詹的脸上不起一点波澜:“遗言交代完了?”
“尸首”一愣。
下一刻,郁詹重重的一脚踩在了他的身上,送他彻彻底底地归了西。
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在偌大的山林中回荡,所有的黑衣人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不听话的部下,便是我爹活着,我也照杀无误。”
说罢,他再也不看地上一眼,转头瞥了瞥一旁的黑衣人。
黑衣人意会,立即道:“尊上放心,一切就绪。”
“很好。”
郁詹懒洋洋的:“告诉范宏胤,明日午时,做好准备。”
“是!”
随口又交代了几个细节,郁詹不再多言,转身往十六峰走去。
残留的杀戮味道还停留在他的身上,点点魔纹自郁詹颈侧向侧脸上蔓延,看上去冷厉而冰冷,眼神却在转身的一刻瞬间柔和下来。
若是那些黑衣人能够看见这一幕,想必心中会颇为惊异。
郁詹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眼神变化,他只是想到一会能看到某个慢吞吞的小白羊,就觉得心中颇为轻快。
不过,这样的轻快只维持到了十六峰的山脚,郁詹却忽然一顿。
随后,他低下头,看了看身上沾血的衣物,以及满身挥之不去的魔气,眉头紧皱。
片刻后,空气泛起丝丝涟漪,郁詹凭空消失。
一刻钟后,他再次出现在了方才的位置。
不过再出现时,形象却变了许多。
一身带血的衣物已然换了新的,满身魔气也完全消失,就连魔纹都收了回去,郁詹认真地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这才优哉游哉地往山上走。
可他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么一时片刻的耽误,待他再回到十六峰时,时故竟然已经走了。
思索片刻,郁詹决定直接去第二峰,等时故上台。
其实他今日也有参赛,但让时故自己面对那些个没品的老修士,郁詹总是不放心。
反正,今日过后,这比试也不可能还能进行下去。
不去也罢。
抱着这样的想法,郁詹径直又去了第二峰。
只是……
看着漫山遍野聚集的人影,郁詹陷入了沉默。
由于第二峰比试者多为长老一辈,修为高深,是以观战人数最多,不仅仅有弟子,一些附属四宗的门派前辈也基本都会选择在这一峰观战,甚至,还有不少外界散修混了进来。
于是,第二峰一跃成为了五峰之中,最热闹的一个地方。
更夸张的是,不少人还因为实在站不下,便干脆选择了直接御剑,坐在天上观战。
乍一看,人山人海,连擂台在哪都看不出来。
可想而知,要在这样的茫茫人海之中,找到一个随时随地都可能原地发呆的时故,会有多么艰难。
无奈之下,郁詹决定等时故上台。
于是他沉着脸走到台外不远处,用眼神吓走了几个低修为的弟子,成功抢到了一处观战的绝佳地点,顶着一片愤怒的眼神,十分不爽地注视着台上情况。
一场比试过去了。
两场比试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时故始终没有出现。
眉头紧蹙,郁詹离开演武台,找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的位置,发出了一道价值昂贵的传音符。
“帮我找找时故。”
若是有旁人看见这一幕,想必会极为震惊。
传音符这个东西,极为极为珍贵。
珍贵到便是沧云宗的掌门人冯谦,用之前都会犹豫半天。
而且使用想要使用传音符,还必须要对方也有才行。
可到了郁詹这里,竟是说用就用,毫不在乎。
传音符很快得到了回应,并发出了范宏胤的声音。
“你有毒吧?这么关键的时候,你派人找他干嘛?”
郁詹冷冷:“我不想说第二遍。”
传音符气愤地震动了一下。
随后,其内发出了范宏胤中气十足的声音。
“操!”
光芒散去,符咒彻底失效。
郁詹知道,范宏胤这是答应了的意思。
稍稍放心,郁詹抬头,看了看天空。
太阳缓缓上升,即将到达一日中的最高峰。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
……
沧云宗,第五峰。
如果此刻有人能在天上俯瞰,想必会明显感觉到,第五峰和其余四峰的差异。
别的山峰此刻都是热火朝天,台上刀光剑影,白刃相接,台下人声鼎沸,叫好声一片接着一片,端的是激烈异常,热火朝天。
而第五峰,却有些过于安静了。
台上的比试暂时停止,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惊异,目光直直地落在生死不明的何曹达,以及遥遥对视的裴子默和时故身上。
时故揪着衣角,静静看着裴子默,眼眸乍一看一片平静幽深,若是仔细观察,便能看到里面些许的忐忑。
裴子默则是一直皱着眉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忽然,他怀中的长老令牌亮了起来。
这光芒很微弱,在日光下更是毫不起眼,旁的弟子们基本没有发现,但裴子默注意到了,一直与裴子默对视的时故也注意到了。
裴子默一愣。
他似乎是在教训时故与检查长老令之间挣扎,很快,他做出了选择。
“咦?裴长老这是要干什么去?”
不明情况的众人面面相觑。
时故看着裴子默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长老令这个东西,时故也有。
然而,他刚刚查看过了,他的没有一点反应。
尽管没有反应,但是对于长老令的功效,时故还是了解一些的。
例如,申请一些长老的福利。
例如,打开某些宗门内的禁制。
再例如……掌门人或太上长老紧急传讯。
时故觉得,会在这个时候亮起,应当不会是前两者。
另一边,裴子默背对众人,悄悄拿出了长老令,令牌在他拿出之时就又闪了一闪,似乎传讯之人也很焦急似的,裴子默面色沉重,往里面注入了一道灵力。
光芒闪过,令牌上浮现出四个大字。
——“秘境有异”
裴子默脸色大变。
“什么情况啊?不比了?”
窃窃私语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全都不明所以地看着裴子默的身影。
而这样的画面,也同时出现在了另外四个峰头。
第二峰,郁詹双手抱胸,看着同时兼任参赛选手与裁判长老的袁策忽然沉下来的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按照历年来宗派大比的惯例,每一峰的裁判长老应该由四大宗共同担任。
其中,第五峰的参赛选手由于都是些年轻弟子,修为不高,裁判长老便只有裴子默一位,第二峰却是不同,足足有四位裁判长老。
而现下,袁策的异常显然引起了另外三宗三位长老的好奇,纷纷问道:“怎么了袁长老?贵派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是一个弟子比试出了问题。”
袁策摆了摆手,提不起一点心情与人寒暄,道:“实在抱歉,我得先去查探一番。”
说罢,袁策匆匆离去。
“怪了。”
一个乾天宗的长老纳闷,“什么弟子这么重要,忽然把袁长老担心成这样?就六年前叶旬长老被挖时一个表情。”
“或许是袁长老的亲传弟子吧。”另一个长老也是不明所以。
见状,郁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第二峰。
袁策走得倒是痛快,这边第五峰的裴子默,就有些发愁了。
——这里就他一个裁判长老。
无奈之下,裴子默只得强行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组织着台上的比试。
也亏得他修的是无情道,常年冰块脸,台下弟子们愣是没看出任何异常。
不过,若是像时故这样闲来无事便盯着旁人的脸一直看,便会发现,裴子默其实有些心不在焉。
见状,时故垂下了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嘴唇微动,似乎在自言自语。
一旁的弟子们自他下台以后就一直盯着他偷偷打量,以至于连台上的比试都没几个人看,片刻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好奇地问他:“时长老,您在做什么?”
闻言,时故一顿,抬头看向那位弟子。
依旧是往常那样平静温吞的表情,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态发生了变化,弟子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好像掉入了深海,怎么也探不见底。
“在倒数。”
时故轻声道。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天边忽然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凤鸣。
这声凤鸣响得毫无预兆,极为动听,却好像并不来自于外界,而是从众人心底响起,而在其响起的一瞬,每个人都觉得心神一震。
所有人都是一愣,疑惑地抬头看去。
霞光在这一刻大作,耀眼无比,将整个沧云宗照成了一片耀眼的红,刺得人不敢直视,祥云也在一瞬间布满了整片沧云宗的天空,无边无际,壮阔无比,而在火红的天光之下,一只彩凤的虚影盘旋其上。
似乎是受到了虚影的召唤,无数禽类同时展翅,高声鸣叫。
这些本都是不同种类的鸟儿,叫声却在这一刻达到了奇异的同步,仿佛在共同吟唱着什么古老的咒语。
在场的弟子有不少人都会御兽,可现下,所有的契约兽统统脱离了他们的掌控——会飞的加入了天空的阵营,不会的则纷纷跪伏在地,面朝着同一个方向,好似在参拜着什么东西。
而那个方向,是沧云宗的最中心。
凡是对沧云宗地势稍有熟悉的人都知道,沧云宗众山峰连起来,是一个标准的圆。
这一点曾经也引起过许多人的惊叹,所有人都将这视作了造物主的奇迹,甚至还经常会有外宗之人过来参观。
但不管是什么人过来,沧云宗的最中心,却永远都无人能去,这里面,甚至包括沧云宗最核心的亲传弟子。
至于长老们能不能去,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反正,时故是没有去过的。
当然,曾经也有好奇心爆棚的弟子尝试去往那里走,可最后他们发现,无论怎样试图靠近,最终,都会回到一开始的起点。
渐渐的,也就没有人尝试了。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