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眼前的一切告诉了他们,清原此刻的做法有多么的正确。
时故站在旋风中心,雪白却沾满鲜血的衣物在罡风中猎猎作响,他缓缓抬手,笑容越发扩大,梨涡也越来越深。
这人着实是长了一张迷惑人心的脸,哪怕到了此时此刻,这笑容依旧让人觉得惊艳。
又诡异,又惊艳。
而后,时故猛地握紧了手。
“轰——轰——轰——!”
所有凝固的灵力在这一刻全然炸开,无差别攻击着在场所有人群,离得远,亦或是面前凝固的灵力不强的尚且无碍,只是口吐鲜血,被灵力冲击炸飞出去好几丈远。
离那道出窍期魔族发出的灵力最近的,试图用时故做挡箭牌的乾天宗弟子就倒霉了,当场被炸成了肉泥。
时故和那乾天宗弟子站在一处,同样遭受了最强的冲击,然而,面对那道炸开的灵力,时故不躲不避,任由自己被其炸得伤痕累累。
而这样的伤势仿佛更加刺激了他似的,面容之上都泛起了兴奋。
不,确切的说,他也不是不躲不避。
——他掐了个小光罩,挡住了那位乾天宗弟子飞溅过来的身体碎片。
一时间,众人竟不知是不是应该感慨一句,还挺爱干净。
托清原的福,测试弟子以及躲得快的沧云宗弟子们有幸看完了人体炸裂的全部过程,脚下一软,全都瘫坐在地。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时故转头,遥遥地往这边看了一眼。
那一瞬间,众人觉得心跳仿佛停滞。
但也仅仅就是一瞬,下一刻,时故拿过文竹剑,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它颤抖的剑身,强逼着它不敢再哆嗦哪怕一星半点,幽魂般踱步走向了那位出窍期魔族。
第四十章
叮叮当当长剑在地上拖行的声音淹没在无尽的厮杀声中, 听上去毫不起眼。
却不知为何,仿佛响在了出窍期魔修的心里。
时故单手拎着文竹剑,无视其微弱的哀鸣, 任由剑尖在磕磕绊绊的地面摩擦, 走得格外缓慢。
大大小小灵力炸出来的伤痕让他的衣物看上去有些破烂,却并没有显现出丝毫的狼狈,反而带出了一股浓烈的杀伐之气,与那略有些俊秀的脸对比鲜明。
出窍期魔修愣愣地望着时故, 试探着想要挪动自己的身体, 却绝望地发现在时故的目光锁定之下, 自己根本无法移动。
“来……来人!快来人!统统过来!”
慌乱的声音初始因为过于激动而有些沙哑磕绊,随后逐渐高昂, 或许是因为认知不足, 又或许是因为乱了心神, 总而言之,这位出窍期魔族做出了此刻, 最错误的选择。
——他叫来了这一片区域所有的手下, 试图拦住时故。
一直以来, 魔族都是四墟大陆中出了名的悍不畏死,这一特质说好了是骁勇善战,说得不好,那就是缺心眼。
当然事实上,光就智力而言,魔族也的的确确是人魔妖三族垫底就是。
时故看着将他团团包围的黑衣人们,脚步一顿, 悠悠然扫了一眼。
脑子里无数的声音叫嚣得让他烦躁无比, 以至于他看到眼前衣着统一的黑衣人, 立刻想到了当初身着暗色制服,一次又一次将他扭打回院里的人群。
这个联想让时故异常暴躁,暴躁到眼前的画面甚至出现了重影,一会是血流成河的山谷,一会,又是布满防护网的院落。
冲破那道防护网。
时故心想。
只要冲出去,他就自由了。
狂躁的杀意自心中奔涌而出,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
黑衣人并不知道时故现下心中的波澜壮阔,执刀就飞奔而来。
他们中有近一半的人方才都忙着战斗,因此并没有注意到时故那里的动静,尽管对于首领让他们包围这样一个一看就弱不禁风的年轻人,以及部分同族之人脸上无来由的恐惧这两件事感到些许奇怪,但有限的脑容量并不支持他们想通这件事情,纷纷狞笑着看着时故,布满魔纹的面容异常恐怖。
若是有人看到眼前这一幕,想必都会为时故狠狠捏一把汗。
——白皙瘦弱的年轻人被一群狰狞壮汉包裹,一把把凶残的大刀扬在每一个黑衣人的手中。
同它们相比,时故手上的文竹剑简直不要太过秀气。
下一刻,秀气的文竹剑对上了狠狠劈来的无数兵刃。
“嗡——”
一声剑鸣,却是文竹剑实在承受不住主人强劲的灵力,发出的悲鸣。
黑衣人们依然举刀的举刀,狞笑的狞笑,乍一看,似乎并没有掀起任何涟漪。
然而片刻过后,面前的魔族就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了下去,鲜血将山间的泥土浸得泥泞无比,也染脏了时故的衣摆和鞋底。
血水飞舞,一滴鲜血溅得异常的远,高高飞起,精准地落在了时故的眉尾,随后流入眼中,再顺着眼角滑落。
时故好像感觉不到不适似的,全程没有眨眼。
殷红的血缓缓流淌,像一滴红色的眼泪。
噼里啪啦接连肉丨体坠地之声还在继续,很快,躲藏在黑衣人之后的,瑟瑟发抖的出窍期魔族再一次地显露出来。
时故隔着无数陈列的身体,露出一个带着梨涡的浅笑,与这位魔族小首领安静对视。
如果忽略他那一身鲜血,以及身前堆积的躯体,这其实是一副乍一看乖巧而又懂事的画面。
乖巧的时故轻轻地摆弄了一下手里的文竹剑。
出窍期魔族当即一颤,连连后退数步,脸上的惊恐溢于言表,险些没一把栽在地上,一双眼下意识地往周遭看了看,看样子,貌似是想逃跑。
这个隐藏了九天秘境入口的山谷其实很大很大,大到在容纳了数十万修士以及魔族的情况之下,依旧宽敞无比。
而时故此刻所在,不过是山谷靠外的小小一角,自远处看,似乎毫不起眼。
可若是近看,便会发现,此处出现了一片突兀的空白。
远处,厮杀之声依旧,听起来甚为惨烈,这里却是极为安静,且由于靠近外围,大部分魔族方才又忙着去围攻时故,此处的修士反倒成了目前唯一一批成功逃走之人,一时间,这处角落竟是空空荡荡,安静到近乎诡异。
想逃跑的魔族刚一转身,不久前还隔了数十丈之远的时故便瞬移般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嗤——”
长剑进入肉丨体的声音,在此时此刻的安静之下,清晰至极。
……
时间倒退,退回到秘境将将启动之际。
郁詹彼时刚刚离开第二峰,正准备设法找找时故,怀中的传音符却骤然亮起,其内,西方魔帝仇祎古怪的腔调中带着浓浓的不耐烦,催他赶快过去。
对此,郁詹毫不意外,甚至露出了些许笑意。
片刻后,他出现在了一处隐蔽的山洞之中,洞内,仇祎已然离去,想必是去了秘境那里,只有一个一身白衣的老头负手站在洞口处,感觉到郁詹靠近,他立刻转身,将一个东西狠狠地甩在了他的面前。
“你什么意思!”
老头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冷冷地指着郁詹,雪白的胡须因为气愤而隐隐翘起,却是沧云宗的老仇人,叶旬。
一张银白色的面具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郁詹的脸上,郁詹歪头瞥了一眼叶旬扔在地上的物品,不甚在意。
地上之物乃是一只银白色的钥匙,造型古朴,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散发着淡淡的灵力,打眼一看,一种奇异的气息就扑面而来,怎么看都绝非凡品。
“叶老此话何意?”郁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少装疯卖傻!”叶旬冷冷挥手,一掌拍在身旁的巨石之上,将其炸得碎石横飞。
“你不是说,只要我跟你合作,就把沧云宗秘境的钥匙给我,为什么秘境会提前开启!为什么所有人都能进去!还有那些魔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山洞间不断回荡,叶旬额角青筋直蹦,看那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同郁詹拼个鱼死网破。
“叶老这话,在下就不明白了。”
不同于叶旬的暴跳如雷,郁詹很是淡定,淡定到让叶旬杀心大起,他也依旧优哉游哉,不紧不慢,也不知道这股墨迹劲是受了谁的影响。
“从一开始,你我二人的交易就清清楚楚,我给你九天秘境的钥匙,你帮我遮蔽九晟天尊的法则,甚至我还买一送一,不仅把钥匙给了你,连秘境的部分地图也一同交由叶老,难道还不够诚意?”
“而为什么秘境会提前开,还是对所有人都开,这一点,实不相瞒,在下也颇为疑惑。”
“至于那些魔族——”郁詹笑了笑,笑容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叶老不会以为,我一个异族之人同你合作,就只是为了方便自己在九晟墟行走吧?”
叶旬一滞。
他当然是清楚郁詹遮蔽法则的目的绝不单纯,可在叶旬看来,他不过是小小的迷惑了一下九晟天尊的法则罢了,充其量也就只能让郁詹一个人在九晟墟行走无碍,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郁詹竟能有如此能耐,借此将九晟天尊的法则彻底屏蔽,直接让数万魔军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九晟墟。
他更没有想到,好好的九天秘境竟然说提前开启就提前开启,连半点征兆都没有出现。
可是郁詹这样做又有何好处?上赶着帮人族送机缘吗?
叶旬怎么也想不通。
于是叶旬沉着脸在郁詹身上四下打量,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出来。
可惜,郁詹的面具将他的神色掩盖得彻彻底底。
郁詹一动不动地任他打量,丝毫不慌。
毕竟,任叶旬想破脑袋恐怕也不会想到,好好的秘境会忽然限制修为。
“你最好别让我知道,这秘境是你搞的鬼。”没能看出一点问题的叶旬咬牙切齿。
此言一出,郁詹又笑了。
这一次的笑,比之方才还要嘲讽,甚至还怕杀伤力不够,他又绕着叶旬转了个圈,来回扫视,不屑之意溢于言表:“就算是我搞的鬼,阁下又能拿我如何?”
“你!”
郁詹成功引爆了情绪本就处于失控的叶旬,叶旬当场暴怒,大手一扬,本命法器瞬间出现。
那是一根长长的降魔杵,杵上悲悯与肃杀之意萦绕,甚为庄严。
只是这样的庄严出现在叶旬这个为一己私利出卖族人利益的人身上,多少有些讽刺。
叶旬持杵,当即就向郁詹砸了过去,属于分神期修士的强大灵力笼罩其上,强得惊人。
狭小的山洞承受不住这样惊人的实力,开始不断震动,与此同时,滚滚碎石落下,灰尘四起,模糊了二人的身影。
面对叶旬忽如其来的强大攻势,郁詹躲都不躲,随手一抓,就将那降魔杵稳稳接住。
叶旬当即一惊,猛地抬头,直直看向郁詹。
“你到底是谁!”
郁詹不语,银白色的面具遮住了他的容貌,也遮挡了他的神情,只隐隐露出的些许轮廓能看出其下肌肉的拉扯,约莫是笑了。
叶旬脸色当即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别看他出手出得干脆利落,其实也是存了试探之意,刚刚那一击,足足用了六成功力,料到郁詹或许能够接住,却不曾想,竟能接得如此轻松。
至少换位思考,若是同样的一招朝叶旬袭来,叶旬是接不了这么轻松的。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带着面具之人,修为很有可能在自己之上。
叶旬是分神后期的修为,在他之上……至少也是分神大圆满。
而苍焰墟中,现在还活着的,修为在分神大圆满以上的魔族,一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然而,没有一个人的特征能和这人对上。
这个人,究竟是谁?
不、不对,他真的是魔族吗?
叶旬忽然陷入了迷茫。
上一次见面之时,二人是在玄阴谷外,当时,有无数妖兽向他朝拜。
难道……是妖?
郁詹优哉游哉地抓着叶旬的降魔杵,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脸色变来变去。
“你这样就不怕引起天尊注意,届时降罪下来,连累屠杀整个魔族吗?”冷冷对峙之时,叶旬忽然说道。
“屠杀……”郁詹饶有兴趣地在嘴里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
“魔族已经被他屠过一次了,再来一次,又有何妨?”
降魔杵的青光幽幽地打在郁詹狭长的眼眸之上,看上去有些诡异。
他突然探过头,神秘兮兮地靠近了叶旬耳侧。
“这一次来九晟墟的魔族,全都是自告奋勇参战,而其中,有很多人都是在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浩劫中幸存下来的,但他们依旧毫无畏惧,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大家……都想报仇。”
郁詹淡淡开口,仿佛说得是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想得都要疯了。”
说罢,郁詹猛然发力,将叶旬一把推了出去。
连连倒退数步,叶旬愣愣地看着郁詹。
见状,叶旬挑了挑眉,指了指山洞之外:“与其在这里同在下耗费时间,叶老不如先担忧一下秘境?”
“别怪在下没有提醒,再不去的话,机缘恐怕就要被旁人夺走了。”
叶旬脸色一变,当即御剑离去。
郁詹站在山洞处,静静看着叶旬的背影。
引起天尊注意?
叶旬方才的话仿佛还环绕在郁詹耳边,对此,他冷冷一笑,眼中杀过一丝带着疯狂的偏执,自言自语道:“我巴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