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两年半的时间里,他从未主动向过任何人行礼,仅有的那么几次,也全都是被高阶修士用修为或法器强压,甚至有时候,强压都无法使他稍稍低头。
而这里面,甚至包括他的亲外公,九晟天尊。
可现下,他居然主动,向袁策行了礼。
沧云宗众弟子们恍惚地觉得,这一幕足以载入史册。
当事人郁詹倒是没什么所谓。
郁詹其实从不在意什么行不行礼,过去的时候为了生存,他什么事情没有做过?只是有的时候,他需要对外展示自己鲁莽无能的一面罢了。
但既然能够让小白羊少担心一点,郁詹并不觉得行个礼有什么好纠结。
更何况,他了解袁策的性格。
若是换了旁的长老,他不行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那么过去,可是袁策不行,他绝对会强逼自己。
那样的话,就太难看,太狼狈了一点。
而现在的郁詹,不想在时故面前那么狼狈不堪。
或许是因为有对比才有差异,简简单单无比常见一天能收到八百遍的一个行礼,居然让袁策产生了那么一丝丝诡异的喜悦。
“哼。”不动声色地将这喜悦隐藏,袁策矜持地哼了一声,淡淡道,“出去一趟,长进了不少。”
这话,郁詹就有点不太爱听。
他长不长进的,跟袁策有个屁关系?
于是他不屑地撇了撇嘴,脸上带着点漫不经心。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说完,郁詹便转身又回了时故旁边,任由袁策气得砸了沧云宗山门的一根石柱。
边上的弟子熟练地走了过去,默默感慨袁长老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差了,并捡起了本月在袁策手下断裂的第四根石柱,而其余弟子则是纷纷摇头,心道杂种果然还是那个杂种,永远都低劣不堪,难以教化。
“清原!”
砸完柱子的袁策脸色稍稍好看了些许,但依旧阴沉得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把清原揍死。
清原连忙忐忑地应了一声:“弟子在。”
“你过来,跟我汇报一下你们这一路的遭遇。”
说完,袁策调头离开。
清原一愣,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孟巡岑羽等人同情的目光之下,跟上了袁策的步伐。
而导致袁策怒火的始作俑者郁詹,则是拍了拍时故,示意一起回十六峰:“走吧。”
阔别了一个月,十六峰看上去似乎和往常也没有任何区别,依旧是那副人烟稀少,破破烂烂的样子。
童子们倒是早已等候多时,一上来就端上了时故最喜欢吃的果脯,热情得让时故有些受宠若惊。
而时故不知道的是,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们几人这段时间被袁策征去进事峰做了一个月的苦工。
说来也怪,就在时故走后不久,沧云宗的弟子们便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被派出去了大半,以至于不久以后,留在宗内的人数只剩了三分之一那么多,堪称沧云宗史上最低。
人一少,进事峰为赚日常所需接取一些宗派杂活任务的弟子们也随之大大减少,无奈之下,掌门便只能将一些没人接的日常任务强制性地分配到了一些清闲的童子手中。
十六峰的童子们毋庸置疑是沧云宗最清闲的那一批,首当其冲被派遣了出去。
而也是出了这一趟门,接触到那些个性情各异的长老弟子,几个童子才终于明白在时故手下的日子有多么地美妙,美妙到他们惦念了整整一月。
说到底,他们只是几个伺候人的童子,至于伺候的对象是不是废物,有没有挟恩图报,那都同他们没什么干系。
而像时故这样好伺候的主子,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让时故感到诧异的事情。
他抬头,看向了笑吟吟朝着他和郁詹挥手的范宏胤。
已知,他和郁詹此处是御剑回来的,速度很快。
又知,范宏胤是个凡人,没有修为。
那么,范宏胤是如何在六天内,从千里迢迢的青和宗,出现在了此刻的十六峰?
似乎是感觉到了时故的疑惑,范宏胤乐呵呵解释了一句:“蹭了别人的飞剑回来的。”
时故点点头,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反正,郁詹是有秘密的人。
有秘密的人的随从,也是有秘密的人。
很正常,时故表示可以理解。
于是他没有再深入思考,而是去了以前常去的位置,开始自己的日常发呆。
不远处,范宏胤和郁詹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时故听不太清,只知道中间范宏胤被郁詹上手揍了好几次。
时故看着他们打闹,莫名有了一丝岁月静好的安宁。
随后,又发生了一个不大正常的情况。
“时长老。”
一个仙气飘飘,白衣白发的老人御剑而来,向他颔首致意。
老人长得仙风道骨,笑容看上去也慈祥和谐,一见到时故就冲他拱了拱手,扬声道:“太上长老有请。”
时故认得这个老人。
他是太上长老巩兴朝的随从。
可是,太上长老为什么要找他?
时故一愣,下意识看向了郁詹。
郁詹在老人来的一瞬间就停止了同范宏胤的交谈,一直望着这边。
老实说,他也不太明白这是闹得哪一出,不过,对于巩兴朝这个人,郁詹还是有所了解的。
可以说,就算整个沧云宗的人都想害时故,这个人,也不太可能。
于是他冲时故点了点头,又给了个安慰的眼神,示意无碍。
时故很快离开。
而他一走,范宏胤立刻揶揄地看了过来。
“哎呀呀呀呀……”吱呀乱叫地连声感慨,范宏胤脸上洋溢着欠揍的笑意,“咱们冷冰冰的主子,什么时候也会安抚人了?”
说着,他还一边挥着折扇,一边摇头:“想当初,尊上忽然召见,属下也是这样忐忑不安,想找主子询问,可结果呢?”
范宏胤夸张地“哈”了一声,将郁詹当时的动作神态模仿得惟妙惟肖:“被翻了个白眼,还被踹上一脚,末了还骂了一句我‘没出息’。”
“哎呀哎呀是谁呀,怎么还区别对待呀?”
“滚一边去。”郁詹将他嘴里的踹上一脚再次变成现实。
早就被踹成习惯的范宏胤丝毫不慌,甚至还笑嘻嘻地揉了揉腚,嘚嘚瑟瑟地蹭了上来:“讲讲?”
“讲个屁。”
郁詹懒得搭理他,拽着范宏胤就去了他的小竹屋。
片刻后,二人面对面坐在了范宏胤屋中的竹制小桌前。
郁詹先是施了个隔音阵,随后才开口道:“你先讲讲沧云宗这一个月的动向。”
“能怎么的,就部属呗。”范宏胤眼带不屑,坐没坐相,道,“捂得跟个什么一样……”
郁詹不语,只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
范宏胤脸色一变,连忙坐正,将近期的情况一五一十如数汇报。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范宏胤终于说完,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仰头便灌了下去。
郁詹手指轻轻敲击着,似乎是在思索。
“你这竹屋不错。”
忽然,他毫无预兆地开了口。
还以为他是在思考问题的范宏胤一愣,不明白话题怎么就转移到了这里。
但不知怎地,他有一点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郁詹下一句便是:“以后我就住这儿了。”
范宏胤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难以置信:“不是,那我住哪啊?”
“你住我的石窟,那里偏僻,而且安静。”
范宏胤:“……”
鹊巢鸠占的郁詹毫无自己抢了人家房屋的自觉,并且态度嚣张无比,冷冷抬眸:“你有意见?”
范宏胤:“没、没,一点意见都没有。”
郁詹这才满意点头。
随后,大概是穷极无聊,二人开始下棋,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
而聊着聊着,不知怎的,就聊到了郁詹教时故御剑一事。
“你说他学御剑用了多久?”范宏胤语气中有些难以置信。
“半个时辰。”把玩着手中棋子,郁詹表情淡淡,不动声色围住了范宏胤大片江山。
“半个时辰?!”
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不对的范宏胤震惊了。
曾经的他,也自认为是个天才。
但他学习御剑,也花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半个时辰?!
神仙转世也做不到吧?
这样想着,看着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郁詹,范宏胤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于是他决定委婉地提醒一下:“你当初御剑学了多久?”
“嗯?”疑惑抬头,郁詹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范宏胤,不是太能理解他的反应,随口道,“也是半个时辰,怎么了?”
说罢,他落子,吃棋,一气呵成,成功取得了本局胜利,挑眉看向范宏胤。
范宏胤:“……”
打扰了。
第三十一章
“行了。”
看到范宏胤一脸的怀疑人生, 郁詹不再逗他,笑道:“你想什么呢?”
一边说着,他顺手收起了桌上的棋盘, 不紧不慢。
“时故再怎么说也是个金丹,就算实力差点,以前没御过剑, 也不是才刚刚踏入筑基境界都不太稳的修士能比的, 这有什么好值得惊讶?”
范宏胤一听, 也确实是这么个理, 恍然的同时又不禁摇了摇头, 暗笑自己想得太多。
“想通了?”
见范宏胤不再纠结, 郁詹挑了挑眉, 而后指向了门口。
“干嘛?”范宏胤一头雾水。
“我要休息了。”郁詹说着,看了范宏胤一眼。
范宏胤:“所以?”
“所以你可以离开我的屋子了。”
“我的”两个还加了重音。
范宏胤:“……”
范宏胤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成功赶走了扰人的下属, 郁詹嫌弃地将整个屋子都用清洁咒清理了一遍,同时又换上了新的床褥,这才勉为其难地地坐上了原本属于范宏胤的床铺, 并挑剔地环视一圈。
总体来说,还算满意。
屋子并不算大, 但胜在简洁大方, 窗明几净, 不知是不是这是竹屋的缘故, 隐隐约约间,还能嗅到竹子的香气。
当然, 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 坐在床边, 郁詹正好可以看向窗外。
而窗户不远处正对着的,恰恰是时故的房间。
……
另一头,时故走在去往第二峰的路上。
同第四峰不同,第二峰人烟稀少,一路走来,时故甚至没看到过几个人影。
当然,比起时故的十六峰还是强了不少的。
见时故不住打量,带路的老随从微微一笑,和气地同他解释:“太上长老近百年来长期闭关,加上精力不济,因此许久没招收过弟子。”
说着,老随从也同时故一起,环视周遭,声音中诸多感慨:“久而久之啊,这山上就没多少人了。”
时故恍然地点点头。
他本就是个不爱说话的,老随从看上去也比较喜静,于是一路无话,时故在老随从的带领下,来到了山顶处,一个造型奇特的殿堂。
这殿堂很大,却没有什么装饰,空空荡荡的,看上去幽深而又安静。
素色的白玉砖砌成了高高的墙面,墙面上,一盏盏油灯均匀悬挂,成为了整个殿堂唯一的光源。
时故向内看去,看到了殿堂的尽头。
那里,有一扇门。
那是扇纯黑色的门,和周遭白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切的光亮到了那里都仿佛被吸了个干净,唯有浓烈的黑暗,无穷无尽。
有那么一刻,时故甚至不知道这道门此刻是开启着的,还是关闭。
“去吧。”
引路的老随从轻轻拍了拍时故的肩,声音温和:“太上长老在里面等你。”
“那你呢?”时故轻声问。
“我同你一起。”老随从答道。
点点头,时故抬腿,走向了那扇奇特的门。
门内的空间比想象中大,但由于没有光线的缘故,看不清任何东西,只依稀能感觉到,这似乎是一条很长很长的巷道,长到仿佛永远都看不到尽头。
时故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与此同时,他身侧的老随从也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他。
能有资格来到这里的人很少,老随从数百年来,也只遇到过十几位。
那些人里,要么是举世无双的天才弟子,要么是修为高深的长老前辈。
甚至就连袁策,都没有能够进来这里。
而进来的人之中,无论是谁,骤然面对这样的黑暗之时,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反应。
这反应有的是紧张,有的是戒备,再不济,也会集中精神,时刻注意周围。
可时故没有。
摆在他面前的好像只是一条寻常的路,而他便也那么寻常的走,不紧不慢,不急不缓。
难怪当初所有人都反对时故当长老之时,太上长老却点下了头,力排众议,一锤定音。
这个人,确实不俗。
光线忽然出现。
并不刺眼,甚至有些昏暗。
缓缓踏出通道,时故好奇地打量起眼前的一切。
此处好像是一个山崖,却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明明是白天,却无比黑暗,而在远处的天边,繁星密密麻麻悬挂其上,熠熠生辉,时故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多的星星,美得仿佛来到了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