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
说罢,萧归没有再看他,反而是宽衣解带,悠悠地走到榻边。
半晌后,他听见陆嘉闷声一句,“在门外,有事喊我。”
萧归背对着他,脊背轻颤,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了。
这个瓜娃子,太好骗了。
更漏一点点过去,门外月色朦胧冷清,萧归看到陆嘉的身影在门口处蜷成一团,脑袋渐渐往下沉。
萧归无声无息地站起身,系好腰带,蹑手蹑脚地走到另一侧的窗外,轻轻推开,然后小心翼翼地上了窗棂,猫儿似的没有一点声音地跳下。
温无玦思索着王保跟刘宣的事,想了半天,好不容易将要睡去了,听见门口一声响动。
他侧过脸,便瞧见一条黑影闪了进来,他心下一惊,陆嘉不是在门口守着吗?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黑影已经摸上床榻。
裹着寒凉的气息,还有一点点的药味隐隐。
温无玦福至心灵,迅速将手往下一探去。
果然,黑影压低了声音喊起来,“疼!相父,是我!”
温无玦微微放了力道,将手离开他腿上的伤口几分,心里骂道,这个狗皇帝!
“陆嘉呢?”
“外面呢?”
温无玦手上一用力。
萧归痛得额头都冒汗了,当即求饶,“在东厢房门口。”
东厢房?
温无玦只愣了一瞬,就想通了,陆嘉心思单纯,应该是被萧归忽悠了。
他没好气地问:“萧归,你到底想怎样?”
萧归任由他捏着伤处,执拗地搂着他的腰,闭着眼睛在他脖颈处轻轻嗅着,“朕要跟相父同床共枕。”
温无玦:“……”
如今已经回了汴京,多少黄花闺女任君挑选,哪怕萧归喜欢男的,还怕找不到千娇百媚的男宠?
就非得盯着他一个年近三十的病秧子?
他暗暗咬了咬牙,决心明日就跟唐玉等人商量一下,给萧归物色合适的人选。
萧归不知道温无玦的心思,只怕被他赶下去,不敢轻举妄动。
贴着他的后背,闻着他身上轻淡得若有似无的气息,已经很令他满足了,好过宫里头偌大的龙榻无人,广殿森森。
末了,温无玦只是叹了口气,强迫自己闭眼睡去。
翌日,天光未亮,温伯便来敲门,似乎有急事。
“丞相,唐大人家里出事了!”
温无玦和萧归在朦胧中惊醒,瞧见外面天色尚且湛蓝,还未大亮。
俩人有些发懵,刚想问仔细,便隐约听见了唐玉火急火燎似的声音,“丞相,下官有急事,丞相!”
唐玉做事素来颇有分寸,若非大事,断不会在这个时候上门。
温无玦迅速披衣而起,萧归也忙起身,帮他整理衣裳。
一君一臣,同处一室,此时温无玦突然觉出了些许尴尬。
等会要是门开了,众人瞧见了,该当如何?
若是放在以前,温无玦会觉得无所谓,毕竟大家都是男的,古人促膝长谈也不是没有。
但自从明白了萧归的心思后,他就觉得有些情愫无处遁形,一想起来就心虚。
不过当下万分火急,也没心思管这个了。
门一打开,果然唐玉眼里只瞧得见温无玦,似乎没看见萧归似的。
反而是温伯,讶异萧归怎么在这?不是该在东厢房?
唐玉满脸掩饰不住急切,“丞相,昨儿半夜,不知从哪来的一群流民,约莫有上千来人,团团围住了我家府第,非要我爹给个说法,说是我们家占了他们在庆天的良田,导致他们如今是无家可归了,非要往我们府中闯,双方打起来,还打死我家好几个家丁。可关键是,我们家在庆天没有田地啊!这简直要冤死了!”
温无玦边听他说着,边往外走,冷静地问道:“许统领呢?通知了没有?”
唐玉无奈道:“昨夜就已经通知了,但是许统领说了,没有丞相的手令,不敢擅自出动禁军。”
温无玦想想也是,禁军出动,非比寻常,若是擅自出动了,搞不好还要被人诬陷为举兵谋反。
他顿了下脚步,脑中渐渐清晰过来。
“温伯,让人通知京兆府尹,令他带几百卫士到唐府外候命。你则替我去禁军营跑一趟,把我的手令交给许统领,让他快速过来。”
温伯知晓事态不小,已经给温无玦备好了车轿,一一交代了旁边的小厮后,便应声去了。
唐府。
府外的长平大街上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衣着褴褛、满面污垢如同叫花子一般的流民们个个面黄肌瘦,手上持着锄头、铲子、石镰等农作工具,朝着唐家的中门叫嚣着,要求唐家归还土地。
“侵占良田,夺人口食,为官不仁,天理难容!”
“还我们土地!”
“唐家侵占百姓良田!害我们无家可归!”
……
沿途路过的汴京百姓纷纷躲避,唯恐祸及自身。
温无玦在外圈看了一会,不知谁喊了一句,“丞相大人来了!”
流民们纷纷向他所在的马车看来,俱是一愣。
温无玦刚想下车,便被一伙流民围住了,那些人活像是看见了救星似的迅速向他扑了过来。
萧归冷着脸皱了皱眉,伸手护住温无玦,阻挡了那些人的推搡。
“丞相!请丞相为我们主持公道!唐家侵占了我们的土地,又不给我们补偿,我们还去哪里讨吃的?难道便要活活饿死吗?”
“是啊!这天下还有王法吗?”
……
温无玦被吵得耳朵疼,又不能退回马车里。
这时,乱民中忽然主动让出一条通道来,一个看起来似乎是流民的首领的人走了出来,来到温无玦跟前。
周边的声音霎时弱下去了。
“丞相,草民早就听说您是最清直公正的,请您为我们做主,否则我们这些人真的只能活活饿死了!”
温无玦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虽然周身落魄,却有几分书生气,该是个讲理的,便冷声道:“官府是摆设的吗?为何不去官府告状?为何要来这里闹?”
“丞相!”那人一听,更加气愤,偏偏只能强行压住,“官府若是有用?我们又何必这样闹?丞相恐怕不知道吧,官府那些人,都是些尸位素餐的东西,我们递了无数张讼词,全部被压下去了,根本就没人管我们的死活!”
温无玦一想,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你们归哪个县衙管?投过哪些府衙的诉状?”
“先是庆天知县,后来来了汴京,便投了京兆尹府,我们都试过了,却没人理会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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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绑架
京兆府从前归于郭璇之统筹,?京兆府尹也是他的门生,素来得郭璇之器重,按理说不该是这种徇私枉法的人。
温无玦安抚道:“当众内情我不清楚,?可能你们自己也都没有闹明白。等会京兆府尹来了,此事我会交付于他,一一详查。”
众人听了这话,?才略略停止了骚动。
温无玦又道:“只一条,?如今你们将这条长街围得水泄不通,?岂不是扰民?”
“我们这也是没办法!谁叫官府不作为?”
此时,忽然长街那头传来一声喝斥,?人群顿时又骚动起来。
禁军来了。
流民们一见了禁军,?当即紧张起来,却又不想露出半点怯色,纷纷攥紧了手中的农作工具。
禁军一身黑甲,训练有素,?迅速包围了流民外圈。
流民的头领一看这架势,?调头看向温无玦:“丞相,该不会要把我们所有人都锁拿下狱吧?”
温无玦摆摆手,“就算禁军想拿你们,汴京也没有牢狱可以给你们住。”
流民们面色一松,也半点不敢懈怠。
温无玦又道:“你且带人疏散了吧,?你们暂且在汴京中的同善堂里住下,我等会让人过去知会一声,?至于你们的田地之事,要耐心等待京兆府尹调查详细,方可发落。”
同善堂,是汴京中的官府救助机构,?东方西北四个方向皆设有一处,如今用来安置流民,虽然并非长久之计,但也可解了燃眉之急。
众人一听有得暂时落脚之处了,这才罢休。
许鼎策马绕了过来,直到温无玦跟前停住。
温无玦吩咐他将这些流民分送至各处同善堂,沿途由禁军看管着,避免他们闹事。
许鼎应声下来,又瞧着他旁边的唐玉一脸急色。
他在马背上顿了顿,道:“丞相,唐家虽是百年望族,但素来不与王薛等同流,这里面应该有内情,还请丞相明察。”
温无玦心里一动,抬眼看他。
许鼎是禁军统领,手掌兵权,不理内政。
而他又向来为人刚直,与朝中诸多大臣都没有牵连,这个时候开口为唐家说话,倒是出乎温无玦的意料。
他点点头,“请许统领放心。”
唐玉感激地朝许鼎拱手,许鼎也不多话,勒令众禁军,押着一众流民四散开去。
温无玦料理停当,瞥见京兆府尹正带着人匆忙赶来,于是准备穿过人群过去。
谁知,刚走了两步,就有一股子不知从哪来的流民冲了过来,人流涌动,互相推搡,温无玦被裹挟其中,只觉得浑身都无法动弹。
萧归紧紧护在他身后,怒斥这伙流民,可几乎收效甚微。
原本这一处的恐慌,无缘无故地带动了整体流民。
“这些禁军不是要带我们去同善堂,而是要分开我们,好将我们各个击破!大家不要被他们骗了啊!”
这话一出,刚刚好不容易已经平抚下来的人群一瞬间陷入狂乱,几乎要冲破禁军的包围。
双方的冲突一触即发,控制不住。
“住手!”许鼎怒斥道:“丞相的话你们还不信吗?”
“丞相如今已经不是之前的丞相了,郭璇之大人冤死,怎么没见他好好查清楚呢?”
这话一出来,温无玦隐隐觉得不对劲,抬眼看去,却还没有看到什么,就被人一阵推搡来去,不知被什么兵器戳到,手臂一阵刺痛。
萧归几乎要爆发,将他整个人紧紧搂在自己怀中,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前。
“相父,朕带你离开——”
他话音未落,腿上一阵剧痛,他喉咙里忍不住闷哼。
温无玦察觉了他的异样,“萧归?”
萧归腿上的伤口被人戳中,鲜血淋漓,差点膝窝一软要跪下去,却强撑住了。
他手无寸铁,只能一手裹着温无玦,一手扒开人群,往外突围。
许鼎也心觉有异,该是有人趁着流民众多,混于其中闹事。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当下立即寻找皇帝和丞相的身影,只见那二人被裹在人群之中。
“你们几个先去那边,救出——”
他还没说完,一阵急促的马鸣长嘶传来,一匹双马辔的马车突然从长街那头冲了过来,带着碾压众人的气势,顿时冲散了拥挤的人群,躲避不及的人当场就毙命于马蹄之下。
从许鼎的角度看去,只见马车急速而过,车上探出一只手掌,如同铁爪子一般,闪电似的钩住了温无玦的衣领,用力一扯,将他活生生拖到了马车边上。
萧归目眦欲裂,死死攥住了温无玦的手,身体被拖着扑在地上,被拖着向前。
他顺着手臂向上看,只见他相父的衣襟被揪住了,无法呼吸,满脸涨红。
萧归像是自己被勒住了似的,怕他断了呼吸,只得颤抖着放开了他的手。
一瞬间,马车呼啸而去,只留下满地被践踏的伤患。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反应。
萧归就近抢了一个禁军的马,翻身上马,追上去了。
在二人不远处的唐玉目睹了一切,脑中一片空白,只能冲着许鼎大喊,“快!快去救皇上!”
许鼎没有应声,坐在马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判断局势。
很明显,这是有人趁着流民闹事,而浑水摸鱼。
如今皇帝和丞相都陷入险境,不能不救。
但汴京安危同样重要,如果这是一个调虎离山的计策呢?
不过是瞬息之间,他心头已经转过了多个念头,该做的事也一一吩咐下去。
随后利落地调转马头,扔下这一群流民,带了几百禁军,追出城外。
京郊的空山悬崖上,温无玦被一把推下马车,狠狠跌在地上。
满地的尘土呛得他一阵剧烈地咳嗽,喉咙里是淡淡的血腥味。
他在轻尘中抬起眼皮,跟前有几双白底黑绸长靴,是汴京中最简单的款式。
再往上,是蓝衣长袍,这是太学的常服。
一群太学生?
不待他再多想,只听见一声轻笑,另一个人从旁边走来,想必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丞相,不好意思了,让您纡尊降贵来到这里,是下官唐突了。”
刘宣的声音。
温无玦淡定地勾了勾嘴角,倒也不是很意外。
刘宣见他一身尘土,头发凌乱,却面色淡定,便眼神微凛,杀意顿起。
他亲自上手,拽住他的衣襟,将他拖到悬崖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