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瑾打开出水口, 让水位降低到了合适的位置,尽可能提高水稻的有效分蘖率。
分蘖期持续大约一个月,还需要早施蘖肥,具体的施肥由厉负责,沈怀瑾只需要时常关注是否有哪块区域的秧苗看起来明显黄弱就行。
田间不必时时侍弄, 沈怀瑾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工棚里造纸。
湿纸堆叠了千百张,又被重物压成了并不厚的一摞。几日下来,工棚里一共存了六七摞这样的湿纸, 就等着到时候烘干。
两人均是忙忙碌碌,不经意间,时光飞逝。有一日,正当沈怀瑾打算煅烧石灰石顺便烘干湿纸时,雨找上了他。
一段时间没注意,雨也不再是原先清秀瘦弱的小少年模样,他的身高抽长,五官也明显长开了些。
站在沈怀瑾面前,雨先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鼓起勇气,声音清脆道:“瑾,这段时间药屋里没什么事,我想跟着大家去采集,可不可以?”
沈怀瑾一愣,这才意识到雨也到长大成人的时候了,他微微一笑,温声道:“当然可以,雨,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记得心向着部落就好。”
为了栽培他,雨一直被沈怀瑾“养”在药屋,如今他迫不及待地想接触其他亚兽,也是情有可原,沈怀瑾从没打算一直拘着他。
闻言,雨原本忐忑的神色立刻消失了,他的眼睛亮了起来,笑容满面,“谢谢你,瑾!”
沈怀瑾擦干净了手,揉揉他柔软的棕发,“不用谢我,你长大了,该学会选择自己的生活了。”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才犹豫开口问道:“那……溪怎么样了?”
雨脸上的笑容僵住,他有些丧气地垂下了头,然后轻轻摇了摇。
沈怀瑾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在心中感叹,果然,命运还是朝着不被期待的那个方向发展了。
“那他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情绪又怎么样?”
雨叹了口气,他望向广场的方向,轻声道:“其实已经到最后的时刻了,但溪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我和黑都去劝过了,他不愿意听……还和黑大吵了一架。他们现在都不说话了,我夹在中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没事。”沈怀瑾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溪和黑从小玩到大,他们之间的感情很深厚,溪只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事实,以后……会好的。不过,雨,我还是希望你能多看顾着溪,这段时间对他来说非常难熬,正需要你们这些朋友的陪伴和帮助。”
雨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的,瑾,我会常常去看望溪,希望他能快点振作起来。”
沈怀瑾欣慰地笑笑,“好了,那快回去吧。”
“恩!”
看着雨轻松的背影,难免让人想起当时溪沮丧着的侧脸,沈怀瑾不仅感到唏嘘。
命运错综复杂,或许只是拨动了其中一枚小小的齿轮,落在一个人头上,便是千差万别的一生。
气温逐日升高,屋前的两棵桃树开花正盛,粉红色的桃花挤挤挨挨地缀满枝头。远远望去,便如胭脂云霞,娇艳烂漫。
沈怀瑾已经多次收到厉的各种明示暗示,终于在后者几乎要按捺不住的情况下,主动提起了结契的事情。
他无意识地把玩着厉的银发,问道:“需要准备什么吗?”
“不用。”厉看着他,眼睛晶亮,“我会提前准备好一切。”
沈怀瑾很担心他在希望过后会更加失望,于是提前泼了凉水,“厉,我也很高兴能与你结成伴侣,但我是人类,兽契大概率在我身上不会奏效。”
“我知道。”厉将他搂入怀中,嘴角的笑意压不下去,满心欢喜,“但你想和我共度余生的心情是真的,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沈怀瑾将脸埋入他的胸膛,耳根有些泛红。
听了厉的话,他便安心地等待,直到有一天清晨,厉将他早早叫醒。
被拉到屋外后,沈怀瑾看着石桌上的一碗水和一把刀,有些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了,但还是惊讶,“就这么简单?”
厉沉默不语,他拿刀划开了自己的手掌,鲜血如注流入碗中,将水染得猩红。
血腥气即可弥散开来,他却只是随意地拿边上的布条缠了一圈伤口。
“我可不可以牵你的手?”
这话太过委婉,一点都不像厉平日的作风,沈怀瑾看破了他前所未有的紧张与不确定。
男人不置可否,眼带笑意,将白净修长的手递到了面无表情抿着唇的兽人面前。
见状,兽人的神色立刻轻松了下来,他用未受伤的右手,用这一生最温柔的力度握住了沈怀瑾的手腕,就像握住水季时恰恰探出的嫩枝一般。
厉的鼻尖蹭过所爱之人白皙的手腕内侧,在那里虔诚地落下轻轻一吻。
骤然变长的獠牙划开了沈怀瑾指尖的皮肤,温热的血珠落入碗中。
一滴,两滴,三滴。
“看着我。”他听见兽人说。
晨光熹微之下,沈怀瑾望向这双翠绿色的眼眸,那里曾走过四季轮回,落下过山顶纯白的雪,也征服过无际的草原,见识过万兽齐奔与血光飞溅。
然而这一刻,在这片清澈的寒潭之中,只有自己。
厉将他染血的指尖往自己的眉心一点,然后扯开左手缠着的布条,用手指沾上伤口出的血液,分别在沈怀瑾和自己的额头细细描绘着兽首图案。
兽人念起了陌生又含糊的咒语,从他垂落的额发遮掩处延伸出无序的殷红线条,它们吸食完额头的血迹后,飞快地蔓延至脖颈和四肢。
在古铜色的皮肤上,这些线条格外可怖。
沈怀瑾低头,却发现自己是同样的情况,殷红的线条在白皙的皮肤上扭曲蔓延,他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线条流动着,虽然没带给他的躯体一丝感觉,沈怀瑾却觉得它在呼吸,这是鲜活的,是不可违背的。
“喝下去。”
银发的兽人把碗端到他面前,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沈怀瑾强忍着冲鼻的腥气,和厉分食了这碗血水,身上的殷红线条扭动着,神奇地如潮退般消去,归于额间。
他拨开厉银色的额发,看到了下面针尖大小的一点红。
“居然……真的存在。”
不等沈怀瑾震惊太久,厉已经单手托住他的下颌,低头来吻他的眉心。
脸被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沈怀瑾只觉得自己被温热的气息包围,呼吸交融间,他的意识开始浮沉。
那些温柔的、细碎的吻一点点往下,挂在了彼此的唇间。
在沉重的喘息间隙,兽人低哑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兽神有鉴,你我结下兽契。从此,你便是我至亲之人,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我爱你,阿瑾。”
周遭变得太安静了,沈怀瑾只能听到自己喃喃的重复,和溪水奔腾跃过的声音。
“我爱你,厉。”
冥冥之中,一种不可言说的联系在他们之间产生了。
他们相拥在一起,两颗心脏鼓噪着,渐渐同频。若有一方落下石子,另一方心底同样会泛起涟漪。
若神灵有鉴,他们的誓言会顺着水流而下,变作云,变作雨,落在山川湖海沙漠草原,去往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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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天赋
兽契带来的后遗症让沈怀瑾当晚难以陷入深度的睡眠, 第二天他醒得很早,见厉还在沉睡, 便蹑手蹑脚地独自出了屋。
清晨,山谷里万籁俱寂,他看到黎明的第一缕曙光洒向大地,驱散了轻纱般的薄雾,瑰丽的朝霞在浅蓝色的天幕上画出了壮丽图景。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生机勃勃。
感慨间,一双健壮有力的胳膊从身后搂住了他,沈怀瑾回头,看到兽人还带着些困顿神色的脸庞。晨光将厉的发梢染成暖色,五官也被渲染得柔和,看上去似乎是无害的。
他揉揉对方凌乱的银发, 温声道:“感觉怎么样?”
厉打了个哈欠,将自己的脑袋埋进了沈怀瑾的颈窝,鼻尖蹭着他柔软的皮肤,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结契以后原来是这样的,真好。”
他们之间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联系,一方心念一动, 另一方就能瞬间感受到。
沈怀瑾正是被传导来的一阵又一阵热烈爱意所影响而无法完全入睡,昨夜看着睡得香甜的兽人,他真是又喜又恼,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许糊弄我,这种感觉明明是可控的。”沈怀瑾点点厉的额头, 颇为自豪道:“我昨天琢磨了一个晚上,大概知道点意思了。只要我有意识地去控制,就不会把我的情绪传导给你。”
“要试试吗?”厉随意道:“问你个问题, 让我感觉一下你的答案是不是在撒谎。”
“你问。”
兽人面上轻描淡写,“瑾,那次打赌,你是凭借什么让我无法起身的?”
闻言,沈怀瑾暗自偷笑,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让对方记了这么久,但他面上却继续严肃地胡说八道,“当然是力量让你无法起身。”
“撒谎。”
“好吧好吧。”沈怀瑾笑了两声,屈服了,“从坐到站,身体的重心要从臀部转移到腿上,才能靠脚站起来。当时我按住了你的额头,所以你的重心不能转移,也就站不起来了。”
他补充道:“只要方法用对了,力气再小的人都能制住你。”
这种说法在“原始人”听来更为荒诞,不过厉定定地看了他良久,才笑道:“你没说谎。”
沈怀瑾眉头一跳,他半信半疑地问道:“你感受到了我的情绪?难道我没成功吗?”
“你的眼神告诉我,应该相信第二个解释。”厉捏了捏他的后颈,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笑得意味深长,“结下兽契,并不代表我就需要靠那个来了解你。”
沈怀瑾:瑞思拜。
两人吃了早饭,又闲聊了几句,便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厉要出谷,沈怀瑾还得留在家中看火造纸。
如今第三批也就是最后一批竹子杀青完毕,全送到了灶上去蒸。工棚中又有好几摞湿纸的水分被挤去了七七/八八,只等着沈怀瑾烘干。
煅烧石灰石外加烘干湿纸的同时,他会遵从之前说过的话,在裁好的纸上写下记忆中的寓言故事,到时候缝成本子,放到日后会建成的学馆里头,供大家阅读学习。
有一两次,沈怀瑾也在考虑是否要制造印刷,后来想想部落目前统共也就一百多个成员,由他直接书写性价比会更高,到时候再让雨他们多抄写几本就行。
正当他落笔写下“欲速则不达”的故事时,阳从溪对岸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手上还捧着一叠麻布。
沈怀瑾赶紧起身迎他。
阳前段时间来求教过缝衣服的方法,如今身上也穿上了麻布衣,无袖的上衣和到大腿处的裙子,看起来舒适又凉快。
他的脸上带着笑,未等寒暄就自顾自地将情况说得一清二楚,又有十个亚兽将他们需要缴纳给沈怀瑾的布料一一送上。
沈怀瑾接过麻布,边摸着柔软舒适的质地边问道:“阳,大家都纺了这么多布,那么麻线还剩下多少?够用吗?”
阳摸了摸脑袋,思考了一会儿才答道:“瑾,我没怎么太注意这个问题,不知道具体还剩下多少。不过我有听到抱怨声说排在前面的亚兽们纺了太多,差点害得他们没线可用,所以应该还是缺的。”
沈怀瑾点点头表示清楚。
从名单来看,最开始下了“定金”的亚兽们都得到了麻布,但部落里其他亚兽们的需求也不能被忽视。
于是他提议道:“阳,不如我们再去苎麻地转转,看能不能新收获一批苎麻。”
听了他的话,阳眼睛一亮,立即道:“好!明天我带队出谷采集。瑾,我们明天就一起过去吧。”
沈怀瑾自然欣然允诺。
第二天他们去得极早,沈怀瑾背着藤筐,又往筐中装了好些捕虾笼,和大家一起出谷。
野外草木茂盛,苎麻郁郁苍苍,随着早晨的风轻轻摇摆着枝叶。
阳这一行亚兽是跟着沈怀瑾割过苎麻的,都有经验,不必他多提。
大家砍下苎麻,除头去尾,再剥下麻皮带走。到时候用刀刮去麻皮表层的青皮,剩下的就是可用的苎麻纤维,交给沈怀瑾漂白就行。
苎麻虽说不是食物,但由于部落成员对麻布的普遍需求,所以它的上交和分配制度和一般食物的等同,不用沈怀瑾再考虑其它问题。
苎麻地占地广,仅他们一行人根本无法收获完,大家见好就收,采集到了一定数量的苎麻皮后,就在附近采集食物。
大河正好就在附近,沈怀瑾将自己藤筐中的十几个捕虾笼拿了出来。
他先叉了两条河鱼,挖出内脏平均分到了捕虾笼里头,然后将捕虾笼小心地固定到河道边沿,等着一两日后再来收。
水季过半后,天热得很快,趋于中午时阳光毒辣,大家的行动愈发快了。
等沈怀瑾忙完,大家也收集得差不多了,他连忙也跟着摘了些浆果。最后基本上每个亚兽都背着一前一后两个藤筐,一个装食物,一个装苎麻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