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出可怜兮兮的模样,触及沈延越来越不友好的眼神,悻悻一笑。
江闻岸一开始并没有想起来,后来见着沈延不住跟他挤眉弄眼,突然记起来……似乎曾在北疆见过他,当时延延被蛇咬了,追着他来的人正是一个穿着蓝衣的男子。
如今想起来,那人模糊的面容竟和蓝临箫的脸渐渐重合。
看着他们两眉来眼去,以及明显属于熟人之间的对话,再想起蓝临笙叫沈延“皇帝哥哥”,可想而知他们先前绝非陌生人,蓝临箫又怎么会放蛇咬他呢?
江闻岸:“……”
感觉自己被耍了。
看着先生脸色有变,沈延便知道他是想起来了,不由得怨怼地瞪蓝临箫,后者只是扭头喝酒,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一杯酒下肚,蓝临萧“诶”了一声,从身旁邢淮的袖子里抽出一根簪子来。
邢淮一惊,伸手去抢却被躲过。
蓝临萧已经打趣起来了:“这两日就见他拿着这簪子看了又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小美人落下的呢?”
江闻岸愣了一下,看着那支檀木簪子。
沈延突然伸手过来,五指在桌子底下交错穿插着握住他的手。
“说起来这簪子倒很衬江先生,江先生觉得呢?”
手指猝然被夹紧,江闻岸咳了一声,将手抽离出来。
“不太适合我。”
沈延指尖摩挲了两下,伸手想去拉他,却被躲过。
江闻岸没理他,直接站了起来,“我有点醉了,想出去吹吹风,失陪。”
沈延也跟着站起来,倒没有第一时间追出去,只是冷哼了一声:“可惜先生眼下不喜欢用簪子。”
“他不喜欢我喜欢呀!”蓝临笙抢过蓝临箫手中的木簪子,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又期待地看向邢淮,“邢哥哥,是送给我的吗?”
邢淮没有回答。
“啧。”蓝临萧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弟弟摇头,夺回簪子交还给邢淮。
“有些东西不可强求。”
邢淮仰头喝下一杯酒。
“什么不可强求,如果我偏要呢?”
“你还小,没见过世面,外面什么样的簪子没有?想要多少大哥都给你买,不要只看着眼前的。”
“好呀好呀,那大哥一定要说到做到。”
说了这么多蓝临笙还只以为他在说簪子一事,无奈,蓝临箫只能摇头叹息。
另一边,沈延很快就追上江闻岸了,远离喧闹的人群,沈延当即抱住他,坦白了一切。
“先生别生气,我都说。我没有骗你,当日我确实被岚族的灵蛇咬了,也不知道追着过来的人是蓝临笙,后来听先生说拿到尘罂了才知道……”
江闻岸静静地听着他说话,目光如同秋夜的风,凉凉地划过他的脸。
沈延不敢瞒着,一股脑儿全说了。
说他其实事先找蓝临箫拿到解药了。
江闻岸的脸涨红:“那你还……”
“可是先生忘记自己说了什么么?”沈延抱着他,颇有些咬牙切齿,“尘罂的解药要发作了才能吃,我一直带在身上。可是那日先生送我生辰礼,还说什么日后要我娶妻,我很生气。”
“那时正好发作了,先生又十分狠心,说要帮别人帮我解决。”
这些话确实是他说出来的,江闻岸无法反驳,但这不代表他会轻易放过延延。
“那你就不顾自己的身体,有解药都不吃了么?”
“吃了……”沈延有些委屈,“若是没吃,只是那样对先生还远远不够……”
“可是我想亲近先生……”思及此,沈延心中又有几分甜蜜,将头埋在他的颈窝低声呢喃:“况且先生那时不也想要了吗?我……我还帮先生了……”
“……”
实在是一言难尽,江闻岸没有告诉他那是因为他也喝了尘罂。
从前听朋友说追女孩时耍点小心机假装和女孩子各种偶遇,那时他还觉得是幼稚的小把戏,没想到在延延身上栽了。
还到如今才发现。
不过沈延的段位实在比那些只会制造偶遇的人高。
江闻岸倒不觉得他这样的小心机讨厌。
“我都告诉先生了,先生可不许再生气了。不对……”沈延自说自话:“先生如何生气,只管骂我咬我,只是不准收别人的什么簪子。”
江闻岸:“……”
他本来也不是为着这事儿与他生气才跑出来的,也不想待在里面被人当成调侃的对象,实在尴尬,才找了个借口出来透透气。
他本想说原谅他了,可目光却突然捕捉到一个人。
晚风吹过湖水,飘来阵阵荷香,江闻岸朝湖心望去,发展中央亭子里坐着一个人,正是许久未见的梁子慈。
他打发沈延回去宴席上,独自一人稍稍地靠近亭子。
自从朱如去世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梁子慈,直到梁子慈被沈延抓进宫里再放出来。
那之后江闻岸一直在宫中,也没能见他一面。
如今一见才知他消瘦了许多,圆润的脸彻底塌了下去,从前没有棱角的下巴此刻也多了冷硬的线条,上头胡子拉碴,整个人呈现一种邋遢又极度疲惫的状态。
今日是他堂哥的成亲之日,他却一个人远离喧嚣在这儿喝酒。
“你来了?”见到江闻岸,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只多翻了一个杯子过来,自顾自往里头倒酒,“陪我喝一杯吧。”
江闻岸没有多说,坐在他身边陪他干了一杯又一杯。
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他说打算出远门做点小生意,再也不想回到燕京了。
他说从此不会再有另一个人,也不娶妻生子耽误人。
他说想要隐姓埋名,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江闻岸耐心地听他诉说,也跟着他喝下一杯又一杯代表忧愁的酒。
“对不起。”
“什么?”江闻岸这次真的有点醉了,双目迷蒙地看着他。
“其实我早就发现他在暗中联系太子那边了,虽然没有证据,但我也没有早点提醒你。如果不是他,你和沈延或许不会分开……”
江闻岸此刻脑子转得有点慢。
“你们和好了么?”
“和好?”江闻岸愣了一下,重重点头:“嗯!”
“那就好。”
梁子慈彻底醉了,又或许没有,他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捧着酒坛子歪歪扭扭地走着。
江闻岸也有点头疼,想站起来扶他,“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不用。”醉醺醺的梁子慈推了他一下,踉踉跄跄下了亭子离开。
江闻岸趴在冰凉的石桌上,月光斜斜照进来,打在他脸上,脸颊贴了贴桌面,他企图让脸上的滚烫散去一点。
迷迷糊糊中,有人将他扶了起来,温热的手心触碰他的脸。
江闻岸眨了眨眼睛,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却只能看到一个虚影。
这是一张很普通的脸,江闻岸脑子迟钝,但还能认得出来,“你是……靳言?”
“嗯。”
“哦。”江闻岸推开他,懒懒的像没有骨头一样再次趴了下去,“我要延延,不要你。”
“延延呢?”
江闻岸的声音逐渐微弱……
“延延——”
靳言伸手想去扶他,却突然发现亭子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他动作微滞。
沈延一步一步迈着台阶走上来。
空气中暗流涌动,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第85章
靳言下意识别过脸去,反应过来脸上还戴着假面,方淡然地看向已经走近的沈延。
沈延盯着他的脸看,仿佛想要从中看出点什么来,但是没有,这只是一张平平无奇的毫无特点的脸。
过了一会儿,他低头看向先生。
江闻岸已经睡着了,旁边是歪倒的酒杯,还散发着浓重的酒香。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直接抱起江闻岸转身。
“等等。”
沈延贴在先生身上的手掌收紧,眼中流露出一丝阴沉和不耐。
怀中的人动了两下,许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怀抱和气息,手臂摸索着去环绕他的脖子,鼻尖在他颈窝蹭了蹭。
沈延站着没动,似乎是被他无意识的举动取悦了,月光下的绝美容颜柔和了许多。
“绯言公子,不要试图挑战朕的耐心。”
靳言到底还是不敢做出任何反抗皇帝的事情,他站在原地,看着江闻岸被抱走。
马车停在外边,驾车的正是影尘。
“陛下,看到了吗?”
沈延点点头,又摇摇头。
“先回宫。”
承华殿,这个夜里宫女太监们也颇为忙碌。
烧水的烧水,煮醒酒汤的煮醒酒汤,但皇帝不许他们发出一点声音,只怕惊扰了醉酒酣睡的人。
他们看着皇帝一句话都没说,只极尽温柔地为江闻岸更衣,亲自为他擦身子、喂他喝药,折腾完一切,承华殿内才慢慢恢复平静。
桑若悄悄走近,低眉轻声说道:“陛下,您也该歇息了,奴婢伺候您更衣。”
沈延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
他就那么坐在床边,紧紧地盯着江闻岸看。
脑海里不断重现着影尘告诉他的话。
他说,他曾看过绯言的脸,和沈延一模一样。
沈延努力回想着方才看到那张毫无记忆点的脸,一时间不知道有何处相似。
可是影尘不会对他说谎。
他伸手轻轻触碰江闻岸的脸。
用水敷过之后温度已经降下去了,但依然留存着暖暖的温度。
指尖轻点眉毛,划过鼻尖,指腹停在鲜艳的唇上。
沈延眸底晦暗不明。
究竟谁是谁的替身?
睡梦中的人突然呢喃:“延延……”
这一声不知为何刺激了沈延,他猛的抓住江闻岸的手,目光阴鸷,压低的嗓子却是醇厚温和:“是延延还是言言?”
沈延是延。
绯言还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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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不自觉用力。
“啊——”江闻岸吃痛地喊了一声:“疼……”
沈延稍稍松了手,将眼底暴戾的情绪掩去。
江闻岸还迷迷糊糊的,并未完全清醒,恍惚中还记得方才看到了靳言,便以为眼前人还是他。
他分明混沌着,脑子却自以为清醒地多转了个弯,想着在外应该叫他“绯言”才对。
他找来,是因为回家一事有了进展么?
“绯言,你……”
手腕再次被抓紧,这一次沈延忍无可忍,毫不留情地将单薄的手腕压了下去。
陷入柔软的被褥里。
眼中强装的温柔出现了裂痕,他歪着头眨了眨眼睛:“先生在喊谁?”
江闻岸浑身一抖,一个激灵带来短暂的清醒。
他知道自己认错人了。
不对,眼前这个人是他的延延才对。
他怕延延伤心,不能说。
“没……没有。”
沈延眸间的柔和一点一点冷却,直至化为一方寒潭,亲昵而又冰冷的吻落在他的掌心。
“先生心里只能有我。”
与此同时,江闻岸的手又是一抽,有什么冷冰冰的东西落在他的手腕上。
头好疼,他没来得及思考,眼皮支撑不住,终于睡了过去。
这一睡也并未长久,天蒙蒙亮的时候他自然醒来,这是生物钟在提醒他,延延该去上早朝了。
睁眼果然见几个宫女安静地在为沈延更衣。
“延延?怎么不叫醒我?”
往常他都要起来帮延延更衣梳头,等他出门了再睡个回笼觉,今日竟然晚了一点。
沈延回过头来看他,就那么站着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看得江闻岸心里发毛。
“怎……怎么了?”他动了一下想要坐起来,却突然感觉手腕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他回过头竟发现床头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精致的锁链,另一端连接的正是他的手。
手腕上束缚着他的地方铺上了几层柔软的布料,因而并不箍手,只是怎么也挣脱不开。
他震惊地看向沈延:“延延?!”
宫女们早已退了出去,沈延一步一步朝他走来,伸手覆上冰凉的锁链。
“先生乖,三日后我们成亲,自然会解开先生。”
江闻岸醉酒后就像是失忆了一样,完全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他看到了靳言,然后就没有了。
此刻还是很不理解,“为什么?”
“因为先生现在很不乖。”他扯了两下链子,碰撞之下发出清脆的声响,沈延似乎颇为满意,“拉一下可以拉开,先生可以在这屋里随处走动。”
他十分善解人意一般,“我不会那么狠心地把先生锁在床上的,虽然很想这么做,但是先生一定会觉得很无趣吧?”
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沈延低头在他唇角啄了一下,便无情地起身。
江闻岸错愕地看着他离去。
这一段距离的锁链确实不会把他束缚在床上,但充其量只能让他走到窗边,哪里都不能出去。
江闻岸百思不得其解,他敲着脑袋想回忆起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先生,时辰还早,您要再睡会儿吗?”这会儿进来的是桑若,她打开窗子让熹微的晨光透进来。
江闻岸摇了摇头,这种情况下如何能睡得着?
“那先生要先用膳吗?还是等陛下回来再一起用?”
江闻岸又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