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沐你不要脸!”灵儿首先朝她凶道。
“灵儿,不得无礼。”司清湖转过身道,面色从容地对上柳清沐。
她说得对,一场同门,同为青玉坊双花,竞争了好几年,两人今日确实要告别一番,把那些恩恩怨怨道清楚。
“柳清沐,这下我走了,你终于如愿了。”司清湖道。
柳清沐勾起媚笑,涂了口脂的大红唇张扬似火,“是呀,盼了这么久,终于把你盼走了,以后再也不担心有人和我抢当家的位置了。”
司清湖淡然一笑,“我从来没想过和你争什么当家的位置。只是可怜司姥姥一番心血,不知会否败在你们手里。”
司姥姥是青玉坊前当家,收养司清湖的人,几年前已故去,司清湖对青玉坊的留恋也早已跟着司姥姥的离开而消失了。所以从来没想过和柳清沐抢青玉坊未来当家的位置,是她一厢情愿把她当作假想敌罢了!
“青玉坊就用不着你操心了!不过呀,我好心在姑姑面前美言,撮合你和梁公子,你竟然拒绝了?这么不识好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你放心吧,我绝对饿不死,饿了也不会到你面前乞讨!”
随后司清湖也没再跟她废话,踏上了马车。
柳清沐望着马车起动,役夫赶驴车,叮叮当当跟在马车后面。冷冷一笑,然后对凑热闹的同门道:“看到了吗?司清湖心气高,不愿意当妾,还想当梁公子正室,如此不识好歹,以后是不会好过的,你们可别学她!”
马车微微颠簸,自青玉坊一路往外城驶去。灵儿见司清湖愁容不展,劝慰道:“小姐,青玉坊再也不是以前的青玉坊了,出来了也是好事,就该开开心心的。”
听了灵儿的话,司清湖也觉得有道理,释然地松了口气。
想起八岁那年,她离家出走,被青玉坊前当家收留,前当家也是好心人,给她签的是活契。那时候的青玉坊还很太平,艺伎之间互相尊重爱护。几年前,前当家去世后,由余姑姑接任,余姑姑纵容柳清沐挑拨离间,拉帮结派,抢同门的资源,恶性竞争。
她和柳清沐同为青玉坊双花,柳清沐盯上青玉坊未来当家的位置,担心她构成威胁,排挤她。以为她拿不出两百金为自己赎身,于是说服余姑姑开高价将她出典。
乌烟瘴气至此,出来以后,不必勾心斗角也好!
自从确定了要找知名艺伎合作,为萧氏行打开门路后。萧桐让人出去物色了好几个伎人,稍微有些许名气的听了要和萧氏行合作,扭头就走。
萧桐身体扛不住,在家喝药休养了两日,终于忍不住出门去了。
午后的天空晦暗不明,大团大团的乌云散落各处,太阳被遮蔽了去,天色灰蒙弥漫着水汽,欲雨未雨的样子。
古色古香的青石板街道,行人并未因变幻莫测的天气而有所减少,有的行来去往,有的停驻于店铺档口前谈买卖,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马车驶过的辘辘声,互相夹杂,好不热闹!
萧桐穿着一袭素净的衣裳,独个儿沿着街道走,望着眼前的繁华街景,心情难得地舒畅起来,以前只能在《清明上河图》才见过的宋都汴梁街景,如今身临其境,犹如打开了3D模式,有种新奇的感觉。
这条街位于皇城东南隅,叫东角楼街,距离萧家大宅也不过两公里。放现代,也就是说,萧家在一环内拥有大宅和商行。这也是当初婶婶一直游说奶奶卖掉牙行的缘由,毕竟这笔收入两家分了也管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她的步伐不紧不慢,显然是有目的地。
一会,她转了个身,进入了位于街道南面的桑家瓦子。
瓦子是今世的的娱乐场所,在汴京城就有大大小小好几十处,里面卖饮食果子的、卖药的、脂粉铺子、珠宝玉器店、算卦的、赌博的、各种各样,应有尽有,是人们闲暇时候的好去处。
而瓦子里的勾栏则是各样伎艺演出的戏棚,观众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看起演出来,通宵达旦,风雨无阻,可谓是真正寻欢作乐的地方!
萧桐在熟人的带领下进入勾栏,若非同行熟人,外人进入是要买门票的。只不过她萧当家本身就是做这行的,虽然拉不到生意,但一张票的薄面,只要磨磨嘴皮子,还是有人给的。
这座勾栏没搭戏棚,表演的地方是在平地。萧桐甫一踏入便听见了热带风情的音乐,鼓琴笛弦等乐器混合演奏,热情而奔放,几百个观众跟着这有节律的音乐欢呼大叫。
只见场上一只黑皮大象在场上慢慢踱步,它全身挂彩条、戴铜环,背上伏着个木方台,一个腰肢纤细的妙龄女子在方台上扭着腰肢热情舞蹈,跳的是东南亚风的舞蹈。
女孩身着红色的纱丽服,露出肚脐和腰肢,舞动起来衣上金灿灿的饰物淅沥作响,与乐音混合,交织出火热劲爆的音乐,带动着全场的高.潮一浪接一浪。
萧桐望着大象上的少女,停下脚步,温柔的笑了一下,然后坐了下来。
待到表演结束,观众纷纷尽兴离席,萧桐闭目养神,食指揉着方才被喧哗声震得突突作疼的脑袋。
突然,她感到脸上被人弹了一下,像是被几根针同时刺了过来那般疼。她疼得面容扭曲,慢条斯理地睁开双眼,一张棕黄色的异域脸映入眼里,黑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着,笑容从内里溢满出来。
正是方才在大象背上跳舞的女孩,她的纱丽服还未换下来。
那女孩挽着她的手臂,埋在她身上,使劲蹭了蹭,用软糯糯的声音撒娇,“你终于来了,人家想死你了!”
萧桐没辙一笑,轻轻推开那女孩,坐正了身子,道:“伽罗,别闹。”
话音也是温柔宠溺。
以前原身爱逛青楼和勾栏,是有许多红颜知己的,这女孩是其中一个。不过她现在只把她当作妹妹。
她今年才十六岁,是来自真腊的女孩,萧桐历史也不好,不知道真腊是现在的什么地方,看这长相,可能在泰国附近吧!
伽罗看萧桐拒绝和自己亲热,松开了挽着她的手,怏怏不乐地努了努嘴。但是想想,她连司清湖都可以放下,还怎么会和她卿卿我我?
萧桐出狱后养病期间,伽罗上门看望过她,至今也有半个月余了。此时,她的目光紧紧粘在萧桐脸上,好不思念,“你今日怎会有空来这里?”
萧桐叹了口气,皱了皱眉,“想来找你帮个忙?”
伽罗也慷慨,“你说吧,我能帮一定会帮你!”
然后,萧桐和伽罗说了萧氏行如今的困境和她想找名伎合作的想法。希望伽罗帮忙引见琉璃坊的当家,商谈与琉璃坊名伎合作的事宜。
伽罗是琉璃坊的艺伎,活泼奔放,当家很是看重,她要是能帮忙,那合作估计就谈成一半了。
伽罗十分赞同她的想法,当即就爽快地拉着她离开勾栏,回到琉璃坊。
刚到门口,她们便看到一袭熟悉的白色身影从驴车下来,带着丫鬟走进了琉璃坊。
萧桐睁大眼睛,疑惑不已,“这不是司清湖吗,她怎么来琉璃坊了?”
伽罗一点也不吃惊,平静道:“可能来谈合作吧?”
望着萧桐那震惊的瞳孔,伽罗心下了然,她还未收到消息,于是解释道:“听青玉坊的人说,司清湖不愿意做妾,自己出钱赎身了。我们姑姑收到消息便邀请她上门谈合作。”
萧桐了然,颔了颔首,“原来如此。”
这司清湖不愧为当红伎人,心气还真是高,宁愿自己花高价赎身,放弃所爱之人,也不愿当妾,还真是颇有傲骨的!
带着这份赞赏,萧桐也随伽罗行进了琉璃坊。
第7章 发誓
琉璃坊与青玉坊一样,也是汴京城的私人教坊,规模要比青玉坊小点,就二三十号艺伎,但人气高的艺伎要比青玉坊多,几乎是全员发展、全员吃蛋糕那种,可以推测里面鲜少有同门倾轧的现象。
且不排外,里面来自外邦的艺伎也不少,真腊的、东瀛的、高丽的、西域的都有,给汴京娱乐圈融入了多元文化,颇有全球色彩。
当家的也是个和气好说话之人,但萧桐来得不是时候,当家的在接待司清湖,接待她的只有副当家。
她提出要与琉璃坊合作,由萧氏行为他们的名伎谈演出机会,但得捎带萧氏行的艺伎。
萧氏行年初才闹出人命,最近在官府和同行里风评不太好,与之合作事关重大,副当家也不好作主,于是和萧桐打哈哈打了半个时辰,也没给个准话。
萧桐也料到此事不会一蹴而就,于是识趣地起身告退,待来日再与当家商量。
伽罗送萧桐走出琉璃坊,脸上挂着愧疚之色。
“四郎不好意思呀,这事没帮到你。”到了门口,伽罗苦笑着道。
萧桐无所谓地笑了笑,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抱歉的,“你我还客气什么!此事得慢慢来,合作这等大事,哪有一次谈成的?”
“那你下次再来找我。”伽罗笑道。
萧桐点了点头。
这时候,身后传来女人讨好的说话声,“那清湖您慢走了。”
萧桐和伽罗回头看去。
是琉璃坊的当家如意姑姑送司清湖和灵儿到门口,她们俩已经走下了台阶,和司清湖、如意姑姑的距离较远,再加上旁边有座石狮子阻挡,不注意的话,她们是瞧不见萧桐和伽罗的。
只听见如意姑姑又道:“那我等你消息,只要你决定好了,随时来这儿找我。”
司清湖客气地作了一揖,“劳烦如意姑姑了,清湖考虑清楚了便给您答复。”
听了她们的对话便知晓,此事还没谈妥。
伽罗盯着司清湖,眼里闪过一丝狡猾的笑意,扯了扯萧桐的衣袖,道:“哎,她们没谈成耶!”
“那又怎样?”萧桐不以为意。
“那你去谈呀!”伽罗压着声音道,“你不是说要找个名伎合作吗?这就有个现成的呀!”
“这……”萧桐难以接受,指了指司清湖,又看伽罗,“跟司清湖?”
司清湖跟她合作,她想都不敢想!
“有什么不可以的,谈合作而已,你情我愿。你抓紧啦,大把人抢着要司清湖呢!”
伽罗说着就把萧桐往大路一推,自己则功成身退,回琉璃坊去了。
望着司清湖和灵儿走下台阶,萧桐背过身去,踱着小步思忖。
伽罗说得也有道理,反正她与司清湖什么关系也没有,既然她缺东家,她缺名伎,这不一拍即合吗?
于是她走上前去,冲司清湖咧嘴笑着,挥了挥手,装作很熟络的样子,“清湖,好久不见呦!”
自从那日在街上看到萧桐为她出头教训柳清沐,并且听到她说要做个有用的人,司清湖对萧桐的反感少了许多,这回看到萧桐向自己打招呼,也礼貌性地点头回礼,然后走到路边等驴车。
萧桐挪着小步走到了司清湖身边,开始没脸没皮地寒暄起来,“你们是在等车吗?”
北宋人不流行坐轿子,都是坐马车或者驴车。
一般人家也很难供养一匹马或驴,所以需要行的脚程较远时大家都选择租车。经济好点的租马车,次一等的便租速度较慢的驴车。
司清湖觉得萧桐这是在明知故问,懒得回答了。
灵儿瞪了一眼她,看来她这是又要缠着她家小姐了,于是往她和司清湖中间一站,撞了下她的身体,把她挤开半步,同时发出傲娇的一声“哼”。
萧桐尴尬地努了努嘴,决定开门见山。
“听说你不愿意嫁给梁公子,离开青玉坊了……”
司清湖瞥了眼萧桐,平静的脸上划过一丝怀疑,她该不会以为她不嫁给梁公子是因为喜欢她吧?
只听见萧桐继续道:“既然你正在物色新的东家,不如我们谈谈,考虑考虑我们萧氏行?”
司清湖有些意外,怔愣瞬息,抬头看向萧桐。
只见萧桐歪着脑袋看她,星眸里溢出真挚的光芒,看起来是真的只想和她谈合作。
“小姐,不要听她的,说不定她在套路你!”灵儿道。
萧桐不让司清湖思考片刻,赶紧道:“萧氏行确实需要一个像您这样名气大的伎人,我们就谈一下嘛,好不好?”
司清湖犹豫了片刻,想着自己回去也是闲着,不如听听萧四郎会给她开什么条件,于是便答应了。
萧桐深知司清湖不待见她,自然也就不乐意外人看到她们走在一块。马车驶来,她像叫出租车一样伸出手招呼。
包下了两辆马车,她与司清湖主仆分开坐,以免被好事者看到误会。
然后又贴心地租了个私人宅子商谈,避嫌保密工作做到极致,连司清湖都叹为观止。
这是她上辈子躲狗仔养成的习惯,有用,就是银子花起来肉疼!
两人坐在院子的琉璃瓦亭下,互相客气了几句后,萧桐果然不负司清湖所望,不谈感情,直接进入正题谈合作。
“清湖,你听我说,如今你在汴京有一定的名气,曲儿也唱得好。与其重新签入教坊还不如签牙行。你想,教坊签的都是卖身契,搞不愉快的话,最后赚的钱又要还给教坊作赎身费了!”
萧桐这话可谓一针见血,说到司清湖心坎里去了,她给青玉坊那二百金赎身费几乎花光了她五年的积蓄。原本她以为可以在青玉坊再忍两年,唱到二十岁,多攒点积蓄,赎身后寻一个小县城开一间铺子和灵儿安度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