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吧,明天会有人来的。”谢萧倒吸一口凉气,将手掌向上摊着,“方才匕首掉下去了,若无人捡了去,一个时辰过后,上面的灵石就会炸裂,发出信号弹,明个影卫就能来了。”
景昀只是看着他的手,问道:“日后会对你把脉有影响吗?”
“兴许会吧,”谢萧坐在景昀身旁,“以前比这更严重的都没什么影响。”说着伸手碰了一下景昀额上的口子。
景昀缩了一下脖子,谢萧又道:“你还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吧,估计会留疤。”
“马上就七月了,”景昀靠在石壁上,“月半百虫朝月你打算如何。”
“不如何,五毒子就是用这些虫炼出来的,好好利用没事的。”谢萧叹了一声,念叨:“五毒子、血菩提、梅下酒、鬼松香,加上你的血,尽善尽美了。”
“什么血?”景昀警觉道。
“一点点,小半碗罢。”谢萧低笑,手在空中比划着,“把你的血浇在鬼松香上,把香放入神农鼎下燃起,将血菩提与五毒子放入鼎内,熬上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再在开鼎之前浇上梅酒,就成了。”
方法还真是简单,景昀报之一记白眼,又问:“我问的是鬼眼。”
“这个不能同你说。”谢萧摇头,“你只消记得给我半碗血就行了。”
“好。”景昀应下,心想:反正怎样他也看不到了。
……
次日山洞的结界似乎弱了些,山岚朦胧,晨光熹微。
一丝若有若无的风从洞口飘了进来,景昀从一阵水的滴答声中醒来,壁上的灵石已然变成碧色。
谢萧坐在洞口,一只腿高高地翘起,仰着头看昨日滑下来的地方。刺藤从石壁上垂下来,上面还有干涸的黑色血迹。
谢萧似乎在哼着什么歌儿,景昀揉眼,想开口叫他,一张嘴发现喉头干涩不已,当即咳了起来。
谢萧口哨一停,砸了个水袋给他。
景昀拿着水袋发愣,这东西何处来的。
“喝呀,干净的。”谢萧扭头看着他,“方才玄冥山庄的人送来的。”
景昀旋开盖子,“人来了?”
“昨夜就来了,”谢萧无奈道,“喊得那么大声你都没醒。”
“你怎么不叫我?”景昀擦着嘴角,“即是来了,早些上去。”
“急什么,都到家门口了,”谢萧吹了个口哨,“等吊篮下来。”
景昀走到他跟前,也仰头朝上望去。
弥生白皙的肉脸露出一半,见到景昀大喊道:“公子……”
景昀忙收回头,谢萧从怀里拿出一袋包子,道:“快些吃,快冷了。”
景昀犹犹豫豫地接过,心下诧异,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来着这小居呢。
上头传来石块滚落的声音,谢萧往里退了几步。烟尘里一个不大宽敞的铁架椅垂了下来。
谢萧猛地吐了口浊气,伸手使劲推了椅子一把,抖干净上头的灰,继而将椅子捞进山洞来。
景昀细细打量,这椅子一次也只能坐一个人,“你先上去?”
“一起上去,这东西可没法再下来第二遍,算了好久才弄准位置的。”谢萧朝景昀伸手。
谢萧先做好,然后将景昀拉入怀中,晃荡几番彻底悬在半空中,又是一阵烟尘。
谢萧紧紧箍住景昀腰身,一寸一寸上移,铁架尖角划在石壁上发出一阵尖锐的声响。
景昀心跳得有些快,脚下是万丈深渊,身后是谢萧湿热的呼吸。一时间分不清是自己身上的热还是谢萧身上的热,只觉整个人快烧起来。
离开时,景昀回头看了山洞最后一眼,那嵌在血池上空的碧色石头,突然闪过一丝红光,景昀晃了晃脑袋,再看去却再无异样。
谢萧仰着头,景昀乱动晃起的头发扫在颈间,轻声说了句“别动”。
景昀突然侧过身子,谢萧一惊险些没拉住他,“别动,要掉下去了。”
景昀呆呆得望着谢萧的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谢萧浅碧的眸子慢慢被血气漫满,最后一丝清明被吞没,再看去,已然变成了一副血瞳。
谢萧快抓不住了,立马将人翻过去背对着他,让景昀靠在怀里。安慰道:“没什么东西落下,飞镖我收着了。”
景昀怔怔地望着崖底,底下是难辨的绿荫,偶有几声云鸦叫。
谢萧笑道:“兰因不会还怕高罢。”
景昀僵硬地摇头,问:“你说过,你的眼睛旁人看都是黑的,是么?”
“嗯,就我俩看是绿的。”谢萧叹气。
景昀心道:现在是红的了。
几番拉扯,两人终于回到了地面。
弥生赶忙迎上来,“公子,你还好吗。”弥生小脸皱起,赶紧递上干净的帕子。
景昀轻轻拭着额角,扭头看向谢萧。
谢萧神色肃然,对影卫下达着什么指令。
“弥生,你看谢雨申,”景昀道,“他可有何异处。”
弥生顺着景昀手指方向望去,眼珠轮了两轮,“庄主虽是狼狈,但依旧潇洒。”
“你仔细看他眼睛。”景昀又道。
弥生摸摸脑袋,问道:“庄主的眼睛怎么了?”
景昀撑着下巴,果真是旁人看不出来,那自己又为何能看出呢。
此时谢萧突然回头,看见景昀半蹲在地上同弥生窃窃私语,快步上前拽了景昀起身,“快些回庄子里去,你这口子又渗血了。”
景昀只是看着他的眼珠子,那洞真有这般邪乎?
“谢雨申,”景昀思考了片刻,“你眼睛红了。”
“就是眼红了,怎么招,你同弥生说什么了?悄悄讲我的坏话是不是?”谢萧拉住景昀是手腕穿过冗长的山径。
“不是,”
“是真的变成红的了。”景昀有些急,“从山洞里出来时就变了。”
谢萧没理会他这句话,一脚踹开门,大步跨进蔚金殿。
景昀一时恍然,刚重生前他们也是这般进来的,两次同一个地方,同一个人,心境却完全不一样。
谢萧松了手,去架子上寻东西。景昀则在殿内打转,五年间,他来蔚金殿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是谢萧处理庄内事务的地方,平日里守卫森严,此时,孟祁月正歪歪扭扭地瘫在高椅上,满屋子酒味儿。
景昀走到案前,轻轻敲了敲乱摆在案上的文书。
孟祁月迷迷糊糊睁开眼,胡乱理了一把乱发,打了个酒嗝。
“哎呀,兰因回来了。”
“哦呼呼,不用我管事咯~”孟祁月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阿申呀,我走了——”孟祁月在景昀面前歪了几步,指着景昀醉醺醺道:“回来了,就别……呃……好好过。”
景昀赶紧伸手搀了他一把,孟祁月半弯着腰拽起搭在桌角的汗衫,慢慢悠悠地出门去。
谢萧端着两盘瓶瓶罐罐过来了,景昀忍不住问道:“这几个月,孟老这样管,没出岔子?”
谢萧扭开一个瓶子,“他平时不这样。”
“昨日是他亡妻去世的日子。”
景昀坐到桌前,拔开一桌乱书,“血月吗?”
“嗯。”谢萧拔开景昀额上碎发,“应是不疼,你别乱动。”
景昀伸着头,默默想着:血月与血瞳到底有没有联系。
“行了,”谢萧收手,“明日鬼月了,开玉眼你要去看吗?”
山雨欲来3
“第一,不得去危险水域,比如日月郡的护城河和山后的水潭。”
“第二,不要乱拍别人肩膀。”
“第三,晚上不得在街上乱晃,招阴体质的人日暮后不要出门。”
“第四,不得偷吃祭品。”
“第五,嗯……没有第五了,凑一条吧,红袖招等烟花之地初一、十五不得开门。”谢萧轻敲着桌子,“行了就这样,把告示贴出去,确保日月郡每家每户都有一份,城门口街巷也要贴。还有,如今到鬼月了,让打更的人都回家,晚上街上得一个人都没有。”
“是,庄主。要落印吗?”弥生拿着笔,歪头问。
“不落,”谢萧猛地拍了一把弥生的头,“这么多份你落到鬼月过完也弄不完。”
“是是是。”弥生赶紧捂着头,拿着告示冲出门去。
“麻溜点,今天太阳下山前发不完,你就别在玄冥山庄混了。”
“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景昀坐在藤椅上摇着扇子,“日月郡少说也七八千户人家吧。”
谢萧转头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这你就不必担心了,你好好养着,还有半月,别到时候放半碗血就晕了。”
“你现在要取也不会晕。”景昀磕下扇子,垂眸道:“不是说今日开玉眼?”
谢萧走到景昀身侧,“别恼呀,同你说笑罢了。是今日开,这不还没到晚上吗,鬼楼准备着呢,你可要去看看?”
景昀站起身,“去。”
谢萧看着景昀跨出门槛的背影,勾唇笑了声,顺手拿起桌子上的玉骨扇,扇面似乎又损了几分,谢萧轻轻摸了一把,心道:真是败家。
……
鬼楼入口仍是重兵把守,红鼻子侍卫依旧举着钢叉站在入口,他的搭档是一个黄发小矮个儿,也是举着一柄钢枪。
“参见庄主大人。”两人齐齐给谢萧行了个礼,恭敬地让出条道来。
谢萧搭着景昀的肩膀,“这楼当时建的时候我正在宫里,张桓那不靠谱的蠢货给我弄成这副模样。”
景昀看着蠢里蠢气的鬼骷髅,一时不知如何评价,只是说:“我以为你喜欢这样的。”
谢萧嫌弃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竖着的骷髅头,“你居然这般想我。”
景昀不语,轻轻拔开谢萧的手臂,向外挪了几步。
谢萧笑着冲他挑眉,继而指着下方,“看,灵栓口那摆了阵,你皇弟造的神农鼎也在那。中元节的时候,月光照进阵眼,神农鼎吸灵气就可以用了。”
“什么时候能熬药?”景昀问,他一天都不想等下去了。
“月半呀。”谢萧仰头看了看天空,“今晚开玉眼,阴气会很盛,你就现在看看好了,晚上就别靠近这里了。”
“晚上这里的侍卫怎么办?”景昀盯着漩涡深处,那里笼罩着一团小小的青雾。
“全部回家,七月对日月郡来讲是很特别的,太阳下山就不能出门了。”谢萧带着景昀坐在围栏边,“你来的时间短不知道,日月郡百姓富足,地势易守难攻,位置还特殊,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所以呀,杀戮之气也重,城里的人对亡灵很是敬重,鬼月规矩也就多了。”
景昀神情复杂地问:“真有鬼魂?父皇说鬼也是有规矩的,不能来阳间。”
谢萧抱手,“孤魂野鬼你又不是没见过,那个妖道的童子不就是。”
“那地府的鬼真的会在七月月半来阳间?”
“应是不能,但世人一直以来的流传说能,谁知道呢。 ”谢萧侧头打量他,“你父皇还同你说这个?”
景昀一愣,道:“不是同我说,以前皇后宫中被人放针扎布偶,说是有人招鬼……”
“还有这等事?”谢萧打断他,“宫里挺忌讳这个的罢。”
景昀顿了顿,“只是一点小风波而已,当时宫人在程贵妃宫后的水井里搜出了另一个,闹到父皇面前后,父皇用了一句‘鬼有序也,何故扰庸人。’给打发过去了。那布偶其实是皇后自己放的,我亲眼看见姑姑放的,做工粗糙极了。”
谢萧哑然,景昀又道:“皇后就是想让父皇来看看她。”
“你父皇还真是不喜欢皇后。”谢萧轻轻摇头。
景昀轻轻“嗯”了声,“先帝只喜欢皇位。”
谢萧朗声笑道:“还好你同你父皇不一样。”
景昀扭头看向他,心说:说得好像你多了解我似的。
谢萧被盯得脊背一麻,低声说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怪渗人的。”
景昀抬起下巴,偏过头斜睨过去,眼底的挑衅显露无疑。
“啧,”谢萧揉了一把头发,“你再看……嘶……”
“呵,”景昀站起身来,指着下方,“侍卫全遣走了,谁来守啊?城外还一堆人虎视眈眈呢。”
谢萧立马回神,“我守。”
“你半个月不睡觉?”
“他们不走我也要守呀,你当熬个药一说就成啊?其间弯弯绕绕多着呢,随便哪一个地方出了点差错,就前功尽弃了,”谢萧也跟着站了起来,拍着手上的灰尘,“别人一是信不过,再者他们也做不来,你喝的药重来都是我亲自煎的。”
景昀有些吃惊,“你……”
谢萧很自然地说:“况且现在可是鬼月,万一漏了点鬼气,整城人都遭殃,大意不得,侍卫遣了还不碍事。”
“你真打算守上半月?”
“又不是整夜不睡,每个时辰过三刻的时候醒着护一下灵栓就行了,白天还能睡呀。”谢萧笑道,“现在知道你喝的药来得不容易了,以前还天天砸药碗,得亏我熬得多。”
景昀垂下头不去看谢萧的脸,“你为什么要解我的毒?我们以前分明不熟。”
“怎么不熟?我们从……”小就认得的,谢萧突然刹住,话头一转,“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感觉我们像认识了十几年的。”
“解完毒,你……”
“解完毒你就别管了。”谢萧接过话,“回去罢,吃过饭睡一觉,从明日起,兰因你就要接管我玄冥山庄的一切事务了。”
景昀脚步一滞,谢萧跟上来再次把手搭在景昀肩上,“我白天要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