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楼的距离，从来没有那么远过。

六点钟的时候，敲门声准时响起。徐珏拖着早就整理好了的箱子，很快打开门就走了出去。

倒是沈麟很是错愕地看着他：“哥，你竟然起来了？！”

“啊，走吧。”

天气不是很好，又是冬天，故而早晨六点，天空还是一片漆黑。学校在偏僻的郊区，抬头就可以看见一闪一闪的，嵌在天幕上的零散的几颗星星。

暗色掩藏了徐珏眼下的一片青黑——他一夜未眠，脑海里反反复复滚动着和沈麟相处的点点滴滴，却怎么也想不通沈麟对自己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变质的。明明在沈麟高考之前，他还欺负自己欺负的够呛。

下楼搬行李的时候，沈麟很自觉地过来帮徐珏提箱子，一如既往。

徐珏却轻轻拒绝：“我自己来。”自从沈麟长大一些之后，不论上街还是其他什么时候，凡是遇到重物，他都会抢在前面去提，碰都不让徐珏碰一下。当时不明白，以为是他要显示自己的“强壮”，以此来鄙视徐珏，可现在一想……什么都变质了。

沈麟也不坚持，抱着自己的行李箱轻轻松松走下楼去。

徐珏跟在沈麟身后，目光落在深色风衣包裹的瘦长背影上，恍然叹了一口气——在自己心里，沈麟一直是那个心眼不怎么好，捉弄人特别有一手的讨厌小孩，可现在面前的，这小孩的背影确实成熟了不少。

虽然还很青涩，但是真的，不再是小孩了。

坐上机场大巴，困意如同潮水般随着车辆的摇摇晃晃一阵一阵涌来。徐珏忍不住就将脑袋定在身边的窗子上，眯着眼睛打起瞌睡来。

身边有沈麟，可以很放心。

迷迷糊糊之间徐珏也不担心什么贵重物品之类的——自从几年前发现沈麟跆拳道学得不错，听人说身手也挺好的时候，和他在一起，虽然很怕被欺负被恶整，但总觉得还是很安全的。

沈麟安静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旁边座位上两个女生一直在盯着他们两个看，他也视若无睹，整个人都陷入沉思中。

直到徐珏的脑袋因为转弯晃到了他的肩膀上。

沈麟错愕地垂下眼眸，脸上有些微的担心，但看到徐珏依旧睡得很熟，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了一点点，那个浅浅的梨涡便露了出来。

从沈麟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能从徐珏敞开的围巾领口看进去，弯弯的锁骨消失在浅灰色的衣领下面，皮肤光滑得让人想要伸手去摸一把。

沈麟靠着椅背，肩膀有点低，徐珏似乎是枕得不太舒服，往上蹭了蹭眼看就要醒过来。沈麟连忙将右手抬起来，搭在前面的椅背上，垫高肩膀的同时，也让徐珏的脑袋有更多的地方放。

“哇哇~快看，小攻好体贴哦。”旁边的女生忍不住轻声叫起来，这声音有点大，传进了沈麟耳朵里。

沈麟回头，那两个女孩子被吓得往后一缩。

沈麟很友好地冲她们笑笑，将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

之前轻声叫唤的女生眼睛里都快冒出一叠一叠的爱心了。

转回头去，沈麟久久注视着徐珏的面容，目光如同水里洇开的浓墨，深黑而温柔。

路上有些塞车，到达机场时徐珏还处于一种懵懵懂懂的状态，明显没睡醒，也丝毫不知道自己靠在沈麟手臂上睡了三个来小时。他只觉得提行李的时候，沈麟的右手似乎格外无力，但从心理上不想表现得太关心他，便也没问什么。

航班一个小时四十四分钟，徐珏几次想要开口和沈麟说话，但想了想又算了。倒是沈麟，一直沉默着沉思，竟然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麟麟。我和你爸想死你们了。”机场口，一见到他们俩，徐珏妈妈就小跑着迎上来。

“徐姨。”沈麟微微一笑，冲着徐珏妈妈点点头，“让你担心了。”

乖巧又懂事，不过分亲近，也不会疏离。在大人面前，沈麟永远都是这种讨人喜欢的样子。

徐珏翻个白眼，他已经习惯了。明明是自己的亲妈，却对沈麟更好，好得连自己亲儿子都忘得一干二净。拖着箱子走上去，他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妈，我好累啊。”

徐妈妈挥挥手让他站到一边去，拍拍沈麟的肩膀：“麟麟啊，你累吗？”

“还好。”沈麟脸颊边的梨涡轻轻漾起。

不远处一身西装的笔挺男人缓缓走过来，扫了他们一眼后，声音没什么起伏：“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

“爸。”徐珏连忙站直了身子，喊了他一声。

“嗯。”将近五十岁，沈麟的爸爸——沈耀华还是一副冷峻帅气的模样，由于不常笑，脸上皱纹也并没有多少，眉梢眼角都是岁月沉淀的成熟男人韵味。

很有气质的男人。

“你昨晚上打电话说的什么暑期工，耀华已经帮你找好了，就在他名下的那家‘几米阳光’西餐厅当侍应生，怎么样？”坐到车上，徐妈妈替徐珏拉了拉围巾，“像你这样系围巾，还不如不要系，冷风都从领口灌进去了。”

“每天工作多长时间啊？”徐珏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挺长的。”提起这个徐妈妈就皱眉头，“每天从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半，中午有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我说你啊，放假在家就是要好好休息，和家人呆在一起，怎么会想到跑去外面打工呢？”

“这么长时间正好！”徐珏脱口而出。

坐在另一边的沈麟将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扫了徐珏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去。

“年轻人的确需要锻炼一下。”坐在前面的司机赞同道。

“对了，爸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沈麟问。

“他太累了，我劝他给自己放一天假，他又不知道该去哪里，就跟着我来接你们了。”徐妈妈眉飞色舞，“怎么样，受宠若惊吧？”

两人都没表态。整个家里，也就只有徐妈妈能对沈耀华这种满脸冰霜的人眉飞色舞，偏偏沈耀华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沈麟。”坐在前面的沈耀华侧了侧脑袋，“你也出去找工作，自己找。”

“耀华，麟麟还小，未成年人。”

“没事。”沈麟摇摇头，眼神飘远，“我去看看道馆里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寒假去学跆拳道的孩子特别多，教练会很高兴。”

这样最好。徐珏闭了闭眼，这样就可以最大限度避免和沈麟单独接触，六点半以后，回到家，妈妈差不多也下班了。

可沈麟的态度，淡淡的摸不清，让徐珏心里有点怪怪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chapter 26

徐珏和沈麟的家乡——位于南方的，不大的Q城，临近过年时，年味儿总是特别浓。

所以徐珏很苦恼——一下午的时间，三个小时之内，他已经劝走五六波想要在“几米阳光”门口放鞭炮的小孩子了。

还有五天就是除夕，回家也有十多天，从第二天开始便早出晚归地打工，晚上回家之后和妈妈坐在一块看会儿电视，徐珏便回了自己房间，要么聊天要么打游戏。不用面对沈麟，倒是很轻松。

至于沈麟，倒是真的跑去跆拳道道馆说要帮忙带学生，人家教练想也没想就直接答应，乐呵呵地承诺每个月按照工时付给他工资。

徐妈妈特别心疼沈麟——这小孩儿每天出门比徐珏早半个小时，晚上还要比徐珏晚回来，再怎么年轻，从事跆拳道助教这种体力性的工作，也不该这么折腾吧？

可沈麟一个劲儿说没事，沈耀华对此也是毫无意见，徐珏也是一副淡淡的漠然态度，徐妈妈也只能连连叹息说这一家子都不懂得心疼小孩子。

“喂，妈妈啊，这个时候打电话来，怎么了？”临近四点的时候，徐珏接到了妈妈的电话。那头妈妈特高兴地说爸爸晚上会回来吃饭，叫他们都早早回去云云，还顺便叫徐珏跑到Q市另一头的跆拳道馆里去找沈麟。徐珏皱眉：“怎么不打他电话？”

“麟麟电话不知道怎么打不通，你就跑一趟咯，回来我给你报销路费。”徐妈妈的声音，似乎永远都带着笑。

“妈……”徐珏是真的不想去。

徐妈妈佯怒：“二十岁的人了，还撒什么娇？叫你去你就去，别磨磨蹭蹭的，麟麟他是你弟弟，又不是叫你去找哪家姑娘！”

徐珏被她说得满头黑线，只好连连应：“好好好，我马上就去，火速把沈麟带回家交给您老人家，怎么样？”

“这才是我的好儿子。MUA~”徐妈妈对着电话亲了一下，立刻挂断。

听着那头的“嘟嘟”声，徐珏面无表情地跑去跟经理请假。

由于沈耀华并没有让经理知道徐珏和他的关系，所以经理的态度也只是正常的，对待临时工的态度而已：“明天就放假了，你今天就在这里多站一下啦，吃个饭而已。”

“是沈先生叫我去的。”

“啊，那你去吧。记得大年初五正常来上班哦。”经理冲着他笑笑，暧昧地补充一句，“店里这几天客人激增，都是冲着你来的哦。小伙子别让年轻姑娘们失望啊。”

“呵呵……谢谢。”

换下那身侍应生的制服，穿上自己的毛衣，离开了有空调的餐馆，街上的冷风从领口里灌进去，吹得徐珏浑身一抖——忘了戴围巾啊。

这两天路上出租车都少了很多，徐珏花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从餐馆所在的市中心跑到沈麟所在的齐泽道馆。

下了出租车，十几米平坦坦的人行道顿时变得像是铺了一层尖刀一样，让人难以踏步于其上。

也不差这么一会儿吧，说不定沈麟正忙着？

这么想着，徐珏便转了个方向，朝着之前自己所在的高中走去，毕业之后很少再到这边来，既然还不想去找沈麟，就先去高中逛逛。

路上经过了一家手表店。

亮眼的装潢依然没变，玻璃橱窗里，暖黄色的灯光打在银白色的金属表链上，反射出一种温暖的光。特别是在这种满天都是浅灰色云朵的冬天，那种暖暖的光亮格外吸引人。

那块表还在那里……还在右边那个橱窗，从上往下数第二层最显眼的位置。

时间好像突然退回了两年之前的冬天，和沈麟一块儿回家的时候，经过了这家当时刚刚开业的手表店。然后徐珏的目光就被那块相当漂亮的手表吸引住了——纯金属银白表链，气质型的长形表面设计，配上深蓝底色，反射出淡淡的暖黄灯光，一下子就抓住了徐珏的视线。

发现他在看什么的沈麟还恶狠狠嘲笑了他一通：“那种一看就像是中年男人带的手表你也喜欢？真是口味独特。”

徐珏也没理他，后来去偷偷问了价格，镇店级经典款手表，开业促销打折价格一千八，这可不是徐珏这种非二世祖型的高中生买得起的。

沈麟也是同样。

虽然他们家里并不缺这么一点钱，但是沈耀华的理念就是不宠孩子，落实到行动上，也就是除了必须的生活费学杂费之外，一分零用钱都没有。

所以直到现在，徐珏都没能买得到那块表。只能在每次经过这家店的时候停上个一两秒钟偷偷看看，当然，沈麟跟在旁边一块儿回家的时候，他还不能表现的特别明显，只能随便斜眼一瞟，步伐正常地走开。

不然就得被嘲笑一通。

想到当时也不过就是两年之前，徐珏突然觉得离开了高中进入大学之后，一年多的时间已经让人感觉成熟了不少，回忆以前只觉得单纯又好玩。

估计以后很少会往这边来，没买到那块手表挺遗憾，但徐珏也没那么特别想要得到它了。

看到手表就想起了沈麟，猛然意识到沈麟比自己小三岁，那他的心理说不定比两年前的自己还要幼稚，对自己的感情就像自己对这块表一样。小孩子一样的沈麟，怎么就让他徐珏怕了这么久呢？想想觉得自己太过于大惊小怪，他便转头回了齐泽道馆。

“你好，请问你找谁？”见到四处张望的徐珏，道馆里的一个女教练微笑着迎上来。

“沈麟在吗？我是他哥哥。”

“沈麟？”女教练似乎有点惊讶，“他很早就回去了啊，他只上早班和中午班，下午四点多就下班了，现在应该已经到家了吧？”

“不是吧？”徐珏追问，“那他每天都是这个时候下班吗？”

女教练点点头，反问：“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过，你知道他下班之后去了哪里？”

“回家啊，他说要忙着回家。”女教练笑得很和气，“这孩子很乖，竟然也不会出去玩什么的吗？”

“这我也不知道。”徐珏跟女教练打了个招呼之后，便离开了齐泽道馆。

下午四点多就下班，还跟人家教练说回家了？徐珏只觉得特别奇怪，这十多天来，哪天沈麟不是回家比他回得还晚？要知道徐珏六点半下班，回到家都接近七点了！那中间这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沈麟跑到哪里去了？

网吧？电子游戏厅？溜冰场？沈麟不像是那种爱玩的人。

徐珏连忙掏出手机，打了妈妈的电话，结果得知沈麟并没有回家。

真的很奇怪。

徐珏脑海里马上闪过一个人——陈婕妤。陈婕妤家也是Q市的，具体住在哪里不清楚，总之之前也一块儿坐火车回来过，总是在火车站就分手，乘上不同公交车各回各家。

沈麟不会是去找陈婕妤了吧？

这猜测让徐珏心里特别不舒服，至于为什么特别不舒服，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总之就是，为什么这么优秀的沈麟，要和陈婕妤那种风评很不好的女生在一起？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徐珏打了个车回家。

下车进入小区，徐珏刚刚走进自家小花园的时候，便看到前面门口，沈麟正在低着头找钥匙。

听见响声，沈麟转过头来，见是徐珏，脱口就问：“你去哪里了？”

我还要问你呢！徐珏虽然这么想着，但口气却没那么冲：“我去你道馆找你，教练说你们四点多就下班了，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

“……”沉默一阵，沈麟低下头去：“到处走走。”

“到处走走？”徐珏忍不住就乐了，“到处走走你能去走十多天？Q市这么小地盘，你每天去走一遭，都走遍了吧？是不是连哪条街上新开了哪家店都记得清清楚楚了？”

不明白为什么徐珏口气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沈麟以为自己的行踪被他发现了，脸色有点不自在：“你都知道了？”

果然有鬼。徐珏眯起了眼睛，正欲再问，大门被打开了。

“哎呀我说你们，天都要黑了还站在门口叽叽咕咕说什么呢？”徐妈妈拿过沈麟手上的背包，“菜都快凉了，我和耀华等了你们好久。”

“是，是。”只好暂时放下了心里的疑问，徐珏跟着妈妈走了进去。

晚餐相当丰盛，徐妈妈做菜的手艺很好，做出来的菜色香味俱全。

就连难得一笑的沈耀华唇边也噙着一丝微微上翘的弧度，那双和沈麟几乎一模一样的，但是多了几分冷冽感觉的深黑双眸也柔和了很多。

不知道是不是暖黄色吊灯的缘故，整个房间中都充满了温馨的气息。

很久很久，没有在一家人这么一块儿吃过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