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徐珏吃得挺舒坦，倒是沈麟神色一直不怎么自然，罕见地在徐妈妈夹菜给他的时候，没有生疏客套地说谢谢。

这倒让徐妈妈整顿饭都吃得很高兴，帮人夹菜盛汤也一直笑呵呵的。

“说来很久我们都没有一家人聚在一块过了。”酒足饭饱之后，徐妈妈一边和徐珏、沈麟收拾着碗筷，一边说，“不如今晚上我们一块儿出去哪里玩玩吧？多难得啊？”这话虽然是针对全家人，但徐妈妈的眼神却一直落在沈耀华身上。

在这个家里，什么事情都是沈耀华说了算。

“去公园逛逛。”对上妻子的眼神，沈耀华微微一笑。

徐珏被这一笑晃了眼睛，恍然间觉得沈耀华的笑容和沈麟太像，就连左脸颊上那一点浅浅的梨涡都一样。不知道再过三十年，沈麟是不是也是这副样子？成熟却不迂腐，充满了岁月的味道。

“怎么？”感觉到徐珏长久的注视，沈耀华看向徐珏，轻轻问了一句。唇边那抹笑一早就消失无踪。

“没什么。”徐珏连连摇头，赶紧把手里的餐具送进厨房里。

沈麟正在洗碗，一抬眼看到徐珏，压低声音说：“关于那个，我想解释一下。”

“你做什么，都与我无关。”徐珏将手里的碗放下，淡淡道。

“真的？”沈麟似乎有点高兴，“你不生气？”

这下徐珏奇怪了：“我为什么要生气？”

“嗯。”沈麟自顾自开心地应了一句，低下头去继续洗碗。止不住的笑意挂在唇角，似乎眉梢眼角都带了灯光的暖色，左颊上那个浅浅的窝格外可爱，“那就好，我很高兴。”

徐珏搞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心跳挺快，便有些慌乱地逃出了厨房。

只留下沈麟在原地对着那堆白花花的餐具哼哼唧唧地唱些不着调的特别难听的歌。

chapter 26

徐珏从小到大都没有办过生日PARTY，因为他的生日实在是太特殊了——农历腊月二十九，也就是除夕前一天。

在Q城，很多家庭都是过农历生日，徐珏生日的时候，人家个个都在家里面忙着准备过年的东西，所以长这么大，徐珏连次生日聚会都没有。

因为没有生日聚会，所以也很少收到生日礼物。只有徐妈妈每年到这个时候都会准备点钢笔啊，玩具啊之类的小玩意包得严严实实送给他。还有偶尔会有那么一两个想起他的同学，远远地寄点东西给他，除此之外，就只有去年沈麟送的，一个差点将徐珏吓得尖叫的整蛊玩具了。

那个木盒子装的，一打开里面就会弹出一大颗恐怖仿真人头的整蛊玩具，现在还被放在徐珏的床头，权当被整的耻辱证明。

所以今年生日这天早上，能够收到几分意想不到的礼物，徐珏实在是很惊讶。

由于家里有在除夕前一天出去买青松枝的习惯，所以早上天刚蒙蒙亮，徐觉便被妈妈从被窝里面挖出来。

下楼来到客厅里的时候，沈麟已经穿戴整齐，正低头摆弄着手机，好像是在发短信还是什么的。客厅里并不十分明亮，浅蓝色的手机光映射着沈麟的脸孔，鼻梁高挺面色如玉，整张脸都模模糊糊格外柔和。

徐珏莫名其妙地心跳一阵加速。尤其是想起那只正在手机按键上快速游移的修长右手，曾经握住过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让自己在黑暗中疯狂地战栗，更是觉得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哥起来了？”沈麟收起手机，抬头微微一笑。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徐珏却好像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眉梢眼角的没意思细微的弧度，甚至是左颊边那个浅浅的酒窝。

“啊，嗯。”徐珏就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连忙转身走出客厅，拉开大门走了出去。

一出门就对上一双有点惊慌失措的眼睛。

“丽薇，你怎么在这里？”徐珏挺惊讶的，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子。彭丽薇是和徐珏一块儿在“几米阳光”打工的侍应生，是很羞涩的人，故而两人平时也不怎么说话，徐珏没想到竟然会在自己家门口见到她。

彭丽薇抿了抿唇，将手从身后伸出来，捧出一个相当漂亮的礼物盒子，有点紧张道：“我听说今天是你生日，所以来给你送生日礼物。”

“谢谢你，丽薇。”一阵暖意涌上心头，徐珏接下那份礼物，感激地看着她，有点吃惊地说：“我都没想到竟然能这么早收到礼物，你……不会是特地来给我送礼物的吧？”

“是……啊，不是！”彭丽薇往后退了一点点，低下头去，“本来前两天想送给你的，可是那天你走得太早了。我听杨经理说过你家的住址，刚好我爷爷家就住在这附近，所以今天顺便……”

“不管怎么，都谢谢你。”徐珏微笑。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怎么了？”

彭丽薇说：“几天以前我发现对面那家咖啡厅里老是有个男生，一到四点多就在靠窗那个位置坐着，好像是在监视你一样，你一离开餐馆，他也马上走……你要小心一点，最近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或者事情吧？”

徐珏皱了皱眉：“没有啊……”被彭丽薇这么一说，徐珏觉得背脊凉凉的。

“这么早，谁来了？”徐妈妈总算是换好衣服鞋子，准备好一切走了出来。

“阿姨好。”彭丽薇赶紧打招呼，看到紧随而出的沈麟的时候，她瞪大了眼睛，对徐珏说：“就是他，原来你们认识啊？”

徐珏一僵——他知道之前沈麟去哪，也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自己生不生气了。原来他并不是去找陈婕妤，而是跑来看他。

一种很别扭的感觉袭来。

“抱歉我理解错了。”彭丽薇吐吐舌头，冲着徐珏摆摆手，小跑着离开。

沈麟凑过来一把抢过徐珏手上的礼物盒开始拆：“这女生这么紧张，你女朋友？”

“小珏有女朋友了？”妈妈赶紧过来凑热闹。

“没有，只是一起在餐馆里打工而已。”徐珏有点心虚，侧眼瞟着沈麟，却发现他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想到之前彭丽薇说的话，脱口而出：“你不是应该见过她？”

沈麟拆礼物的手一顿，脸上迅速泛起一层淡淡的红色，否定：“没有。”

“人家大过年的来给你送礼物，你就别不好意思了。”徐妈妈继续调笑他。

“真的不是，我和她都不熟。”徐珏连连摇头。

沈麟侧眼看他，黑眸亮闪闪的：“那和我熟不熟？”

徐珏愣了愣，微笑：“你是我弟弟，当然熟。”

黑眸中闪过的那丝失落特别明显。

刚刚买好青松枝，徐珏的手机便响个不停。左右手一手一枝青松的徐珏无奈，看看前边还在继续为了一副春联和人家讨价还价的妈妈，只好向旁边的沈麟求助：“沈麟，帮我拿一下电话。”

自从上街之后，沈麟就一直很沉默，面无表情地跟在徐珏身后。听到徐珏的话，往前走了两步，无比自然地将手伸进徐珏的牛仔裤裤兜里。

可裤兜很紧，里面又乱七八糟地塞了钱和纸，掏了半天都没能把手机掏出来。

倒是沈麟的手一直在徐珏大腿上摸来摸去，弄得徐珏整张脸红得跟煮虾子似的。好容易掏出了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沈麟便很自觉地接起了电话。

“喂，婕妤姐。”沈麟打了声招呼之后便一直听着那边说话，末了就会了俩字，“好的。”然后就挂了电话。

徐珏没说话，眼神看向沈麟，表示怎么回事。

见到徐珏微微发红的脸颊，沈麟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将手机塞回徐珏裤兜里：“婕妤姐在我们家门口，说是给你送生日礼物，结果谁也没在家，让我快点去拿礼物。”

“啊？那爸爸呢？”

“不知道，可能又去公司了。”沈麟摆摆手，“我跑得比较快，先回去，你和徐姨慢慢来。”

看着沈麟离开的背影，徐珏忍不住想，自己和陈婕妤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同是老乡，但关系也仅限于放寒暑假一块儿坐火车回家而已，至于过生日……徐珏连陈婕妤什么时候过生日都不知道，她就更没理由知道自己的生日了。

等徐珏回到家的时候，陈婕妤已经走了。

自己的书桌上摆了三个精致的礼物盒——两个粉红色糖果纸包着，还打了两个夸张的蝴蝶结的，看不到里面是什么的精致盒子，还有一个则是用银灰色礼物纸包着，只用签字笔写了一串漂亮的花体英文“HAPPY BIRTH DAY”的盒子。

前两份，一份是陈婕妤送的，一份是妈妈送的。可后面跟着这一份……徐珏好奇地先拆开它的包装，边拆边想这会不会是部门里谁让陈婕妤给带来的。

一块很有气质的，长形深蓝色机械表静静躺在盒子里的银白色天鹅绒布上，攫住了徐珏的视线。

心突然狂跳起来，这是沈麟送的。

“哥，是不是很高兴？”沈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徐珏应声转过头去，看到他正一脸得意地笑着倚在门边，看着自己。

徐珏合上表盒，想也不想就还给他：“你哪来这么多钱？快拿去退了。”

沈麟接过表盒，依旧是笑着，一副早就料到会这样的样子，扬扬手：“我真的拿去退了？”

徐珏的眼神一直落在那个表盒上，片刻之后移开，坚定地点点头。

“这表打折呢，比以前便宜多了。”沈麟边说便将盒子打开，把那块表取了出来，拉过徐珏的手，“我去教跆拳道赚来的钱，放心。”

徐珏像是被电击了一样抽回手来，死活不想要这块表，说：“我自己会挣钱，等我拿到工资，我就自己去买，你现在去把它退了。”

“退不掉的。”

“那你自己戴。”

“这种老男人戴的表，”沈麟挑挑眉看着他，“我才不要，反正送给你，你爱怎么着怎么着，要戴戴着，不想戴扔了它我也无所谓……表带不好扣，伸手来我帮你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在扭扭捏捏就是矫情。徐珏便一脸不自然地将手伸了出去。

“呵。”低低笑一声，沈麟勾着唇角帮他把表戴上。

“喀嗒”一声轻响，就好像心脏都在微微震动。

“挺好看的。”沈麟轻轻握着徐珏的四指，将他的手凑到眼前看了看，然后轻轻将嘴唇印到了徐珏的手背上。

脑袋“轰”一声炸开，徐珏条件反射地抽回左手，将沈麟推出去，一把重重拉上房间门。

沈麟站在门外笑得开心。

徐珏懊恼地坐在地上，左手手背火烧一样的烫。明明知道不该这样，可是为什么推不开他？永远……也不能狠狠拒绝他。

两个人的关系，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徐珏低头看着手腕上的表，深蓝色的底板，右下方刻了一个浅浅的Forever。他轻轻抚摸着表链，突然发现搭扣处有些凹凸不平，对着光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四个英文字母——SLXJ。

刻得很深，是和礼物盒上一模一样的漂亮花体。

沈麟，徐珏。

十六七岁的小孩子，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chapter 27

“猪，你的鼻子有两个孔，感冒时的你还挂着鼻涕……”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徐珏一愣，继而想起，这是放假之前某一天和朱悦一起吃午饭的时候，为了整她专门改的铃声。

“喂徐珏生日快乐。”刚一接起电话，那边朱悦便毫无停顿地说出这一大段话。听起来怪不自然的。

“谢谢，春节快乐。”

“说什么谢谢啊？我跟你这把关系。”朱悦顿了顿，继续说：“我本来买了礼物寄给你，但是这两天春节，耽搁在路上了，我估计还要一两个星期才能到，你记得收啊。”

徐珏：“我会的。”

然后便是一小段沉默。朱悦那边正在放鞭炮，噼里啪啦响声在电话里听着都很震耳。徐珏就这么右手捏着电话，左手抬在跟前，盯着手腕上那块手表发呆。

“我弟弟在放鞭炮，很吵吧？嘿嘿……”

“朱悦。”徐珏握着电话，抬头看窗外灰白色的天空。

“干嘛？”

“你觉得男的可以喜欢男的吗？”一不留神，这句话就被问了出来。

“啊？！”朱悦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哦，你是说同性恋？嘿，我说你是受什么刺激了，突然来问我这种奇怪的问题？不会是你身边什么人是同性恋吧？还是说，还是说你是同性恋？！”说到最后语气都带了些微的惊恐。

徐珏心跳加快，连忙说：“别瞎猜，这两天看了部这方面的电影，觉得有点……嗯，我想问问你的看法。”

只是朱悦口里的“同性恋”三个字，让他觉得格外刺耳。

“呼，吓死我了。”即便看不见，徐珏还是猜得出朱悦肯定在那边特爷们儿地拍了拍胸脯，“我个人觉得同性恋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我们国家男女比例失调嘛。不过要是出现在我身边的话，我肯定不能接受，你想想，两个大男人在那里唧唧歪歪说些腻歪的话，做些腻歪死人的事情，多恶心，是吧？”

徐珏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发白：“啊……是啊，你这样觉得吗？”

“对，虽然心理课的时候老师也说过这是由于基因引起的，但是我还是觉得，这种畸形的感情，眼不见为净……”

后面朱悦说了什么，徐珏没有再听。

腻歪、恶心、畸形……

大部分人应该也是这么看待同性恋的吧？

直到沈麟喜欢自己的时候，徐珏并没有觉得腻歪和恶心，仅仅是惊讶和害怕而已。现在听朱悦这么一说，的确，俩男人在一起，是很不协调。

“徐！珏！你丫有没有听我说话啊？”那边朱悦大吼起来。

“SORRY，刚刚走神了。”徐珏连忙道歉，“你刚刚说了什么？”

“气死我了，再见！”重重丢下这句话，朱悦便挂了电话。

普普通通的俩男的在一块儿，已经让人家觉得腻歪恶心又畸形了，像自己和沈麟这种，还是兄弟的，岂不是道德沦丧败坏风气，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千人所不齿？光是设想一下假如自己和沈麟在一起之后要面对的事情，徐珏就觉得头昏脑涨。

沈麟怎么能喜欢他，他怎么敢喜欢沈麟？

朱悦的话就像一盆冰凉的水，将徐珏心里悄悄跃动起来的小小火苗给浇得消失殆尽，连一缕轻烟都没有留下。

“徐珏，吃晚饭了。”刚刚收起手机，妈妈的声音便从楼下传来。

整顿晚饭徐决都低着头，有意无意避开沈麟时不时扫向自己的视线。

想跟他说点什么，但是又找不到契机开口，就算有契机，又不知道要怎么说。

可晚饭后徐珏还是被沈麟给拖出了家门——面对那样一双漆黑的，如同拼命讨主人喜欢的小狗一样的眼神，徐珏怎么也狠不下心来拒绝。

不欺负徐珏的沈麟，怎么说，有种诡异的违和感，但让人难以拒绝，倒觉得很可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