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信是凌晨三点钟发来的，朱悦也没有一如既往地用类似于“没想到徐珏你这种人都会喜欢别人啊”之类的话来调笑他。可徐珏却没有注意到这两点。

“你觉得喜欢是什么感觉？”想了很久，徐珏发出短信。

那边十分钟后便给了回复，是一条很长的短信。

“喜欢上一个人啊……当你看不见他的时候，你会随时想起他，会回忆和他在一起发生的一点一滴，想着想着，会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当你见到他的时候，你的心跳速度会不自觉地加快，你会想要一直和他单独在一起，你会将你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你会想要欺负他，嘲笑打击他；当你在人群中失去他身影的时候，你会拼命地寻找他，直到再次见到他，才会安心；当他生病的时候，你会觉得心疼，你会想要照顾他，会想要让他吃下你亲手做的营养餐；当他和别的女孩子亲近的时候，你会觉得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整颗心揪着疼；当他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会欢欣雀跃；当他发短信给你的时候，你会绞尽脑汁想出最好的回复，哪怕直到深夜……

“还有，你会关心他的一日三餐，关心他最喜欢的水果蔬菜，关心他的衣着和睡眠，还有可能因为猜测他的心意而彻夜难寐。我觉得，这就是喜欢。”

收到这么一条超长短信，还是这么煽情的，最关键的是，发信人是朱悦。徐珏一下子乐了，没想到女汉子也能这么文艺？！于是他赶紧回一条短信过去嘲笑朱悦：“没想到咱们朱哥还有这么姑娘范儿的时候，可喜可贺，原来我一直都看错人了啊。您老这是喜欢上谁了，还是韩剧看多了？啊哈哈哈……~~~^_^~~~”

后面还加了一个表示眼泪都笑出来的符号表情。

十秒钟后，朱悦回复：“徐珏，去你妈的！”

不过嘲笑归嘲笑，徐珏觉得朱悦说的还是很在理的。本来很复杂的感情，被这样一点一点剖出来，也变得简单清晰了。

可是自己到底喜不喜欢沈麟，依旧不清不楚。

见到他的时候，会心跳，但是，那是因为觉得他对自己的感情太过违背伦常；这段没有见面的时间，自己的确也在回忆着和沈麟的点点滴滴，可是，没有微笑，只有沉重的叹息；自己也会悄悄关心他有没有参加各种活动，不过，那是因为徐珏觉得沈麟突然低调，并不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收了手机，徐珏翻了个身，伸出手去将窗帘撩开一个小小的角落。窗外的天空是灰蒙蒙的颜色——F城的冬天，你几乎永远都见不到太阳，一直淅淅沥沥下着的雨倒是停了，外面的树，砖红色的墙壁，再远一些的深灰色的水泥路，都是一片湿漉漉的样子。

让人不爽。

要在这种地方度过一整个冬天，真的很不爽。其实很想回家，可是回家就必定得天天面对沈麟，这样尴尬的关系，徐珏只想逃开。

徐珏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从天蒙蒙亮躺到全宿舍都起了床，还是没有决定到底要不要回家。

因为一个沈麟，好像徐珏的整个生活都被搅乱了，一切事情都变得那么的复杂。

更可笑的是，接下来的一整天，本该紧张复习的，徐珏却一只心不在焉。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发现面前用来整理知识点的笔记本上，写满了“沈麟”两个字。

这到底是怎么了？

chapter 23

考完所有科目，整个学校气氛都松了下来。

看着宿舍里其他三个室友忙忙碌碌地收拾行李，徐珏默默坐在一旁，心里有点发堵。他其实挺后悔的，但是现在已经买不到火车票了，看来今年这个春节，自己要孤孤单单一个人留在阴冷潮湿的F城了。

那么，沈麟呢？他退了火车票，难道真的打算留在这里？开什么玩笑！

“诶，我说徐珏，你是真的不回去了？”小何拍拍旁边鼓囊囊的行李箱，吁了一口气跳到徐珏的桌子上坐着，和他面对面，“干嘛不回去啊，难道你不想家吗？”

“想啊，但是就是不想回去。”徐珏将视线从小何的行李箱上移开，看向窗外，“有些原因，我觉得还是不回去的好。”

“啧，搞不懂你。”坐了一会儿之后，小何跳下来，拖着自己的行李箱离开，“随你随你，我会发我们在家吃年夜饭的照片来刺激你的。”

“哈，随你。”徐珏背对着门口挥了挥手，“再见。”

随着另两个室友离开，整个寝室就只剩下了徐珏一个人，空荡荡冷清清，显得特别寂寞。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回荡在寝室里。

徐珏一看来电显示，顿时皱起眉头，犹豫半晌才接起电话：“喂，妈妈。”

“小珏，什么时候能到家啊？”那边虽然这样问着，但语气并不是太好。

“妈，那个，我这个寒假不回来了。”

“好啊你小子。”一听这话，徐珏妈妈语气立刻再往下滑了一大截儿，如果她在徐珏身边的话，现在八成已经揪着徐珏耳朵了，“之前你老爸打电话给沈麟的时候听他说了，还以为是开玩笑呢！你倒是给我说说，为什么不回来了？你小子不回来也就算了，竟然还拖着沈麟跟你一块儿呆在那边？！”

沈麟他……是这么跟妈妈说的？

徐珏妈妈继续唠叨：“你说说你，二十岁的人了，竟然还不如人家沈麟成熟，你是越长越回去了吧？说什么寒假打工呢，啊？你一个学生，打一点工挣得多少钱？过年这么重要的时候竟然不回家，你是不是不打算要你老爹老妈了？还是人家沈麟懂事啊，说什么怕你一个人在这边寂寞，硬是要陪着你，还叫我们不要逼你。本来应该是哥哥照顾弟弟的，你竟然还要人家弟弟来照顾你，还要不要脸啦？还有，像上次阑尾炎的事情，沈麟照顾你照顾得多好，我都听说了，我说你什么时候能长大一点啊？”

一口一个哥哥弟弟，听得徐珏心里长了刺一样难过。是啊，正因为是哥哥和弟弟，才不能面对他，才要逃开他啊！

“快点给我订票早早回来，听见没有？”命令式的语气，毫无转圜余地。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火车票了。”听着妈妈的声音，徐珏也无比想回家。

“那就给我订飞机票，我不管你们怎么着，反正明天晚上之前，我要看到你们两个站在家门口！”

“妈……”徐珏还要再说话，那边已经挂了。

“徐珏，是基友的就来帮我搬东西。”刚刚把电话从耳边拿下来，徐珏便收到了一条短信。闲着也是无聊，他换好鞋子便直奔楼下朱悦的宿舍。

“男女生混住一栋楼就是方便。”朱悦早就在自己寝室门口站着等待徐珏了，一看徐珏，便把自己身边的两个超大拖箱推到徐珏面前，“帮我把这两个箱子搬到校门口。”

“不是吧。”徐珏瞪大了眼睛，“这么大两个拖箱，你是把所有的衣柜和床都拆下来带走了吗？”

“少废话！”朱悦冲上来一巴掌拍在徐珏肩头，力量之重简直超越了“女汉子”这一形象标准。

“朱哥你如此了得，怎么会叫我这种柔弱的小朋友来帮你搬运行李呢？”徐珏嘴上这么说着，却是很自觉地去拉过了那两个行李箱。

“你真的不回家啊？”到了校门口，虽然已经知道，朱悦还是问了一句。

徐珏点头，调笑地问：“怎么，小猪，难道你还打算带我去你家过年啊？”

没想到朱悦真的点了点头，说：“我昨晚上查了一下，今天到我们那里的机票真的挺便宜的，你如果要去的话，我现在可以帮你订一张。”

“不是吧？小猪。”徐珏露出夸张的表情，“你这是要带我回家见父母吗？”

“就你？少来！”朱悦推了他一把，脸颊却红了。好在是冬天，就算红了也可以说是被冻红的，她沉默半天，问：“你呆在这里，过年的时候会不会很寂寞啊？”

“当然啊，你要留下来陪我？”

“做梦！我会每天打电话给你报告我跟家里人的情况，嫉妒死你！”朱悦呵呵笑着，眼里却透出担心神色。

说说笑笑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公交车站台前。整个公交站都被等着回家的学生挤满了，一群人摩肩擦踵探头探脑地看着远处公交车应该驶来的方向。

人群中，有一对男女特别惹眼。男的穿了一件干净的白毛衣，身材高挑，略显清瘦，下身一条修身浅色牛仔裤衬得两条长腿好看得很，短短的头发修整得很有型，但从背影来看，有种要命的贵族气息。

徐珏身边很多女生的目光都在若有似无地瞟向那个男的。

至于女的，则是因为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之下，还穿了一条暗红苏格兰风格子短裙，大半白皙瘦长的大腿暴露在外面，细细的小腿倒是完全包裹进了及膝长靴之中，这种打扮看着……就让人觉得很冷。

徐珏只觉得两个人的背影都有点面熟，但是不能确定，便低下头来，看着朱悦的箱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我说小猪，你下了飞机，这些东西能搬得动吗？”

“你可别小看我啊！”朱悦单手提起一个箱子，费劲得龇牙咧嘴。三秒之后，那个箱子轰然掉在地上，朱悦指着不远处，结结巴巴说：“徐徐珏珏珏！快看！”

“怎么了？”应声转过头去，徐珏也是一呆——刚刚他觉得很惹眼的那两个人，男的是沈麟，女的，竟然是陈婕妤。

两人都换了发型，故而他看不出来。

两人似乎很亲昵的样子。沈麟手里拉着行李箱德拉杆，而那个被各种各样贴纸贴得花花绿绿的行李箱，一看就是陈婕妤的所有物，徐珏曾经帮她搬过。陈婕妤则是一脸嫣然笑意，手里抬着漂亮的手机正在拍自己和沈麟的合照。

两个人贴得很近，以至于脑袋都碰到一起了。

沈麟的脸上，也是一派淡淡的温和笑意，在没有阳光的阴湿冬日，比阳光还要耀眼。

不对，是刺眼。

心里发堵，怎么都不是个滋味。

徐珏有些烦躁地探头看了看远处：“公交车怎么还没来？”

“喂喂喂，那可是你弟弟啊！”朱悦拉住徐珏的衣袖，“你也不管管吗？看他们那么亲密的样子，陈婕妤可是比你弟弟大了五岁啊！而且她的作风，说真的，不咋地。”

“这不是我管得了的。”徐珏闭了闭眼，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啊。”

“你脑子秀逗了吧？”朱悦双手搭在徐珏肩膀上，使劲摇了两下，“沈麟那么好的弟弟，你这么躲着他也就算了，竟然还忍心看着他和不该喜欢的人在一起，你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啊？说到这里，我倒是想问问，沈麟哪里可怕了，你这么躲着他，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我告诉你，沈麟是我长这么大以来，见过的最好的弟弟了。”

不该喜欢的人？徐珏心里突然很苦涩，沈麟真正不该喜欢的人是谁？没有人比徐珏更清楚。所以，看到沈麟和风评一直不太好的陈婕妤混在一块，徐珏反而觉得轻松一些。陈婕妤再怎么花心交过的男朋友再怎么多，好歹她也是女生，好歹，她不是沈麟的哥哥。

这样真的比较好。

虽然这么想了，心里却更是难受。

甚至比之前直到沈麟喜欢自己，徐珏还要觉得难受。

有病吧这是？

可是那种酸酸的，堵堵的，完全不是个滋味的感觉就是一个劲儿地从肚子里冒上来，在胃里翻腾，在心里转悠，随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

特别是现在，看到沈麟为陈婕妤轻轻拨拉头发的时候，那种感觉尤为强烈。

“喂喂喂！”朱悦把手放在徐珏面前晃了晃，“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你不会是喜欢陈婕妤吧？”

“想多了你！”赶紧收回目光，徐珏指着马路上，“公交车来了，赶紧回去吧。”

“嗯。”

徐珏帮朱悦将行李提上公交车，眼神却一直落在沈麟身上，看着另一辆公交车旁，他为陈婕妤提行李，看着他和陈婕妤挥手再见，看着他满脸的笑意……心里难受得很。

“我说徐珏，你真的该对沈麟好一点，知道吗？”公交车门关上的前一刻，朱悦冲着失神的徐珏喊，“我真的觉得他对你很好，他太在乎你了。”

车门关上，公交车离开。

原本熙熙攘攘的车站突然空空荡荡，只剩下前来送别的几个人。

目送公交车离去的沈麟一转回头来，便和注视着他的徐珏的目光对上。

刹那间好像两人都坠入了时光的缝隙之中，万物皆静止。

chapter 24

“哥，婕妤姐跟我说她拿不动行李，所以我就来帮忙。”沈麟两步走到徐珏面前，纯黑的眼眸中只有他的倒影。

“嗯。”徐珏低头看向自己脚上的白色球鞋，“同是老乡，的确要帮帮她。”

“你不关心？”沈麟眼中有微微的失望，但徐珏看不到，他继续说，“我以为你会关心。”

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徐珏一直没抬头，不过沈麟一直都是这么自信的，他想得到的，最终都会得到，他也很清楚自己想要得到什么。说实话，说不关心他和陈婕妤之间的关系是假的，但这也仅仅只限于哥哥对弟弟的关心……吧？

可是却问不出“你们两个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之类的话。明明心里很想知道，却不知为什么，还没有经过思考，脸上已经摆出了一副漠不关心的神色。

究竟在想什么，徐珏自己也不清楚了。是谁说最了解自己的人只能是自己的？徐珏现在觉得，面对沈麟，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对了哥。”沈麟的声音里重又带上了笑意，“阿姨逼着我们回去，连机票都给我们订好了，明天中午的航班。飞机场挺远，还要托运行李拿票什么的，我觉得我们很早就得出发，明天早上六点我来找你吧。”

“啊，嗯。”听到沈麟这么说，徐珏心里微微高兴起来——不用呆在这边可怜巴巴地过年，真好。不用独自一人面对沈麟，面对自己心里奇怪的感情，真好。

“哥，这件衣服挺好看吧？婕妤姐自己织的。”回宿舍的路上，沈麟笑呵呵地对徐珏说，眼神却一直落在徐珏脸上，想要捕捉到他听到这句话时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可令沈麟失望的是，徐珏始终没有太大的表情，甚至连皱眉都没有。

平静得让人伤心。

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回到了几年之前——沈麟叛逆期的时候，两个人总是不怎么说话，见面也如同没见，偶尔搭上一两句话，也是淡漠疏远。徐珏有时候觉得两个人维持那样的关系也挺好，但知道沈麟的想法之后，心情就完全不同了。

再怎么疏离再怎么不相见，沈麟的身影总是会在不经意间闯进徐珏的心里，让人心烦意乱。

两人一块走回宿舍楼，不远的距离不长的时间，却因为两人之间诡异的静默而拖得很漫长。

“我到了，再见。”到三楼时，徐珏冲着沈麟挥挥手，几乎是逃开一样快步走进长廊中，背影很快消失在沈麟眼前。

“明早别睡过了……”整层楼的人几乎都走光了，沈麟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墙壁之间回荡着，好像在追逐着徐珏离开的身影。末了他垂下眼睑，双手插进牛仔裤裤兜里，慢慢踱上了六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