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麟的行为十分异常。刚刚走出门，他便将手机光调成常亮，放在正前方遮住自己的两颊。明明很搞笑的行为，他却做的一脸严肃。

“你在干嘛？”见他这么奇怪的行为，徐珏就算是想要可以拉开距离，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充电。”沈麟摸头不着脑地说着，顺带抬头看了看天色，“竟然还不天黑？”

“等天黑做什么？”

“说出来就没意思了。”沈麟笑笑，拉着徐珏到了小区内的花园里坐下，看着那些个小孩子放烟火，“再等等你就知道了。”

“哦。”徐珏将视线从沈麟脸上移开，也朝着正在放烟花的小孩子看过去。

不过有沈麟坐在自己身边，众人视线的焦点便从广场中央放烟火的小孩子身上转到了他的身上。哪个正常人会把手机放得离脸那么近的啊？

沈麟和徐珏两个人，一个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一个因为在思考问题而忽略了别人的目光，就这么在小花园里，众人的注视下坐了半个来小时，等来了天黑。

一直举着手机的沈麟总算将手拿了下来。

察觉到沈麟的动作，徐珏习惯性地转过头来看他，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眼睛——大冬天的，任谁举着个东西举半个来小时都会手指冰凉吧。

“3……”沈麟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变声期末的男孩子独有的声线，单薄之中带着清欠的沙哑，在黑暗之中听的格外清晰。

“2……”卖关子。

“1”沈麟说着，将手放了下来。

闪着莹莹蓝光的四个字，一边两个出现在沈麟脸上，出现在那双盛着微微笑意的深深眼眸下方。左边脸颊上是“我爱”，右边脸颊上则是“徐珏”。

我爱徐珏。

徐珏愣了神，觉得一下子晃花了眼睛。分不清究竟是沈麟眼中的笑意和温暖，还是不远处小孩子燃放的斑斓烟花，亦或是更远些的天幕上难得一见的满天星子，哪一个太过耀眼。

“看清楚了没？”沈麟特得意地问，“看清楚我可要擦掉了，被别人看见不好。”

徐珏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说真的，徐珏，我喜欢你。”沈麟说完之后，就静静看着徐珏，等待着他的回答。

徐珏很艰难地别开眼，过了片刻之后，低声说：“以后别这样了。”

沈麟歪着脑袋看他。

“我说，以后别这样了。”徐珏说，“我觉得……挺恶心的。”

沈麟眼中的温柔和笑意瞬间破碎，但他唇角的弧度还在：“你说什么？”

徐珏默然，移开了视线不再看他。他觉得自己说得有点重，但是对于沈麟而言，不说重些，他就不会放弃。

想沈麟这样的，从小到大几乎从来没有收到过挫折的人，总是会认为凡是自己想要得到的，就一定能够得到吧？所以之前才会对徐珏的拒绝置若罔闻，所以才会不屈不挠地一直对他说“我喜欢你”，所以才会认为……徐珏也喜欢他。

沈麟刚刚的眼神，让徐珏突然有了一种欺负回他的错觉，不过并不像以前很小的时候欺负沈麟的感觉。这次，徐珏心里也堵得慌。

“说真的。”感觉沈麟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没有移动，良久徐珏才继续开口，“沈麟，我不是同性恋。作为一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被同性表白，其实是一件很让人难以适应的事情，更何况你还是我弟弟……我真的觉得很不舒服。难道你不会觉得很别扭甚至……很畸形吗？”

说完这一大堆话，徐珏站起来就走，头都没回。

自然看不到沈麟满脸的茫然表情。

面前斑斓的焰火不断跳跃，光亮却进不了眼底。沈麟脑海里冒出之前陈婕妤对自己说的话：“……我觉得你跟你哥哥完全不是一类人，他是那种冷冰冰的人，当然我不是说外表看起来，只是给人的感觉是那样。而你嘛，真是可爱的师弟。”

徐珏是那种冷冰冰的人。他可以接受你对他的好，也可以对你很好，但是当你影响到他生活的时候，他会毫不留情摒弃你。

一如张萌萌，一如沈麟。

早在野炊的时候看到徐珏拒绝张萌萌的时候，就该想到自己会面对这样的情况了，不是吗？

虽然早就知道他不太可能喜欢自己，但沈麟就是忍不住想要想象自己牵上徐珏的手的感觉，想象吻上他唇角的感觉，想象……与他合二为一的感觉。

而这一切的想象，在现在看来，都是无比的荒诞可笑。

他觉得恶心，他觉得不舒服，他觉得很畸形。

沈麟的脑袋一片空白，有些晕有些疼。

他一直在原地坐了很久，直到外出寻找的徐妈妈找到他，他才算回过神来，回了家里。

头发上、肩上都凉凉的，尽是水渍。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还挺大。一片一片的雪花在黑色的夜空中翻飞，在窗外路灯的映照下，纷纷扬扬如同碎纸片一般簌簌落下。

家里人应该都睡了，只有沈麟一个人站在客厅里，面对着落地窗看着外面的景象，还未成熟的骨架撑着略显单薄的毛衣，背影看上去格外落寞。

万籁无声。

如同被不小心碰到开关的放映机一样，小时候的记忆突然在沈麟脑海里重现——那时候沈麟大概五六岁，正是被徐珏欺负得很惨的时候。

那年过年之前的某个夜晚，也想今天这样下了挺大的雪。徐珏说雪花拌白砂糖特别好吃，就让沈麟端着个小破碗出去捧雪。

小沈麟一听有吃的自然屁颠屁颠就跑出去了，没想到端着满满一小碗雪回来之后，徐珏非但没有用白砂糖拌雪花给他吃，倒是把碗里的雪抓出来做成雪球砸在他脑袋上。

沈麟现在还能依稀回想起当时徐珏脸上满是恶意的笑容——唇角向一边挑起，一双眼睛眯得只剩下两条缝缝，露出缺了两颗大门牙的红牙花子。

小徐珏笑了半天之后，揪着小沈麟的脸颊好奇地问：“你怎么不哭也不生气啊？”

自己当时的回答是什么已经不记得了。沈麟微微笑起来，当时只是觉得徐珏的笑容很好看，所以忘记生气了。

至于哭，自从离开妈妈之后，他好像就没有再掉过眼泪。

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想要掉眼泪，说不定很长时间没有用过泪腺，都已经干了。

可现在看着外面簌簌的雪花，怎么会突然有种鼻子发酸的感觉？

转身准备回卧室睡觉的时候，沈麟看到一抹黑影迅速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chapter 28

徐珏有点懊恼，捂着急速跳动的胸口，轻手轻脚关上门，缩进被窝里。

天气很冷，没有开空调，床铺也是凉冰冰的。

黑黑的卧室里，窗外透出一线光亮。依稀可以看见有雪花在洋洋洒洒。

沈麟在那里站了多久？

穿得那么单薄，又在下雪的晚上，会不会很冷？

徐珏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刚刚站在楼梯拐角，不知不觉就晃了神。沈麟的背影实在是太让人觉得心疼，明明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孩子而已，背影竟然看起来这么孤单落寞。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窗外雪景映衬的原因，应该说就是这个原因。

虽然这样想着，但徐珏并不觉得心里好受一点。依旧是那种酸酸涨涨的感觉填满胸口，抑郁着吐不出来。晚上说的那些话，可能真的伤到他了吧。这样也好，这样一来，沈麟应该就不会再缠着自己。

而自己面对他的时候那种怪异的感觉，也就会消失了吧？

第二天见到沈麟的时候，徐珏开始考虑，自己说的话是不是太重了。

徐珏破天荒地在假期里面起得很早，出乎他意料的是，沈麟竟然也起来了。由于妈妈对两个小孩的纵容，以及沈耀华太忙没时间管他们，所以徐珏和沈麟都养成了在休息日狠狠睡懒觉的习惯——两人都是那种不睡到中午饭时间不起床的人。

沈麟正在餐厅吃早餐，看到徐珏之后，竟然将吃了一半的早餐放在桌上，直接就出门去了。

才刚刚早上六点半，外面的天空还是黑着的，似乎还在下着小雪。这样的天气，他可以去哪里？

虽然很担心，徐珏并没有去追他。

桌上的早餐还冒着腾腾热气，应该是头天晚上妈妈做好了的，只要第二天早上放在微波炉里热一热就好。

沈麟转身的刹那，没有什么表情的帅气面容一直久久盘桓在徐珏心里，消散不去。

原来沈麟也可以有这么冷漠的表情啊……

徐珏心里堵得慌。

一直到吃晚饭，沈麟都没有回来，并且他还没有带手机。

在徐妈妈打遍了几乎所有沈麟同学的电话，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沈麟终于回来了。

已经接近晚上十点，徐妈妈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握着电话，透亮的灯火之下可以看到她好看的眼睛红红的，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沈麟走进客厅，看到徐妈妈的模样，蓦然就想起那次在野炊的时候，帐篷里徐珏可怜巴巴的模样，顿时表情柔和了不少，道歉：“徐姨，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徐妈妈抬起那双和徐珏如出一辙的深棕色眼眸，微微一笑，可眼泪却一骨碌滚了出来：“回来就好……啊，你哥哥出去找你了，你有没有遇到他？”

沈麟刚刚才柔和下来的表情顿时僵硬起来，脱口而出：“他去哪里了？”

徐妈妈摇摇头，眼眶更红了，说：“不知道，他在天黑的时候出去的，到现在……也快四个小时了吧，他也没带手机啊。你们两个，真是太让人不省心了。你回来就好，我好担心他啊……又没什么保护自己的功夫……”

沈麟三步并作两步冲回卧室，将手机揣进裤兜里，跑出门去：“徐姨，我带了手机，随时联系，我一找到徐珏就把他带回来。”

黑漆漆的夜晚，昨天下的雪已经融化了不少，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脚踩上去不再会有那种“咯吱咯吱”的声响，而是更像一种溅水的声音。

融化的雪，就像破碎的心，被人踩在脚底，连呻吟都发不出来了。

本来已经心灰意冷，但是听到徐姨说徐珏出去找自己的时候，心却突然狂跳起来了——他还是担心自己的，不是吗？

可是徐珏究竟会在哪里？

跑遍了家附近的大街小巷，都没有发现那个熟悉到刻入骨髓的身影，沈麟心渐渐悬起来。掏出手机来一看，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半，打了电话回去给徐姨，徐姨也说徐珏没有回来。

接近过年的晚上，有没有什么商店继续营业，街上也是黑压压的没有什么人。越是接近过年的时候，越是小偷强盗活跃的时候。大家都想趁着这个时候弄点钱回去好好过年。

这么一想，心跳便变得飞快。

徐珏没有学过跆拳道，并不常常参加体育运动，头脑虽然还不错，但是临危不乱的能力……沈麟也不知道他有没有。

沈麟脑袋里面怎么也不敢想象徐珏遇到危险的情况，他只能加快了脚步——由正常前进的步伐变成了快步走，接着急速奔跑起来。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地方——第一人民医院的花园。

那是两个人小时候留下过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的地方。

也不知道为什么，沈麟就觉得徐珏会在那里。

一路狂奔，到达第一人民医院的花园的时候，沈麟失望了。空荡荡黑梭梭的花园里，并没有徐珏的身影。

找了整整一圈之后，还是没能见到人影。

心跳得更加剧烈，徐珏不在这里的话，沈麟实在是想象不到他还能去哪里。他常去的地方沈麟都已经搜索过一遍，而徐姨那边也并没有打电话来通知徐珏到家的消息，不安的感觉越来越严重，沈麟忍不住便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快要离开第一人民医院大门的时候，他猛然间又想起一个地方，连忙调转方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去。

这次如果还是找不到的话，他就要报警了。

花园人工湖旁，有一个废弃的水电管理小房间，门锁是坏的，轻易就可以打开。

因为位置不显眼，加上没什么作用，放在那里也不会碍手碍脚，所以那个小房间一直没拆，没人管也鲜少有人进去。

沈麟推开门的时候，生锈的轴承发出“吱呀”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渗人。

但是黑暗之中传来的轻轻的衣物摩擦声让他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回了原处。

在黑暗中循着声音，他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腕，冰凉冰凉的感觉自掌心传到心底，带起一阵凉凉的钝痛感觉。

“徐珏。”沈麟用肯定的语气叫出了这个名字。

“嗯。”黑暗中传出了有些颤抖的声音，“你去哪了？”

这声音不仅颤抖，还有点鼻音。

“我……”沈麟闭了闭眼，轻轻将徐珏拉出了小房间，如实回答，“我去了婕妤姐家。”

“哦。”天气很阴，没什么月亮。昏黄的路灯下，也看不清低着头的徐珏的表情。他淡淡抽回自己的手，说：“你去的时候应该先打个电话，妈妈很担心你。”

那浓浓的鼻音让沈麟忍不住有点心疼，猜想徐珏是不是急哭了，有些紧张地问：“你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大大的喷嚏。

“感冒了？”沈麟一边问，一边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来递给徐珏。

徐珏站在旁边，不接也不拒绝，说：“以后别这样，都不是小孩了，说话做事要多考虑一下……回去吧。”

沈麟兀自将大衣披在徐珏身上，顺便给徐妈妈打了电话报平安。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低走再冷冷清清的街道上，静默缭绕在两人之间。徐珏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沈麟的气味便包绕了周身。这种好像是被拥抱了的感觉让他脸颊一阵发热。

沈麟走在稍稍前面的位置，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双手插在裤兜里，看上去一点都不冷。他很想问徐珏是不是很关心他，很想将身后离得不远的那个人抓紧怀里抱住，很想逼着他说之前说的那些话只是开玩笑。

但他终究没有勇气转过身去。

沈麟走在路一盏一盏高大的路灯之间，脊背挺得比路灯灯杆还要笔直。

从来没有遭受过挫折的人，一旦遇到一点点不顺心的事情，就会有天塌了一样的感觉吧？徐珏目光落在沈麟的影子上，心里这样想着。

刚刚听到沈麟说他去了陈婕妤的家里的时候，徐珏心里泛起了一阵酸涩的，难以形容的感觉。说不清是什么，但总之很不好受。

沉默而尴尬的气氛一直在两人身边弥漫着。

回了家以后两人也不说话，徐妈妈和沈耀华以为两人吵了架，也没多问。抱着让小孩子自己解决纠纷的态度，随便说了两句让他们快快和好的话就算了。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除夕马上就到。

沈耀华自小就是孤儿，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亲人在什么地方，而徐妈妈自从选择嫁给沈耀华之后，也和家里那边很少联系。所以这个家每年春节都只有四个人，说冷清谈不上，热闹却也不沾边。

不过春节是难得全家聚在一起的日子，所以徐妈妈和沈耀华都挺重视的。

今年的春节有点不同——家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沈耀华通常都是最早出门的，今天也不例外。

门一开，站在外面已经很久的，穿着一身雪白羽绒服的女生便甜甜一笑鞠躬道：“叔叔好，我是徐珏和沈麟的师姐。”

沈耀华一挑眉，朝着里面一指：“他们还在睡觉，你进去吧。”说完就独自一个人走了，不问来因，不问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