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睡了个小午觉,二少脸蛋通红眼神迷离地下床,开始闲不住,蹿到新认识的几个学士房里,扑腾着也要跟一帮闲不住的小伙子去逛县城。
二少瘸着个腿,大街上坚决不让掌柜扶着,杵着一根临时找来的木棍招来不少人的侧目,忙着神游晒太阳的二少,已经习惯了万人瞩目的二少,对那些侧目无动于衷,这可就苦了一群小伙子们,他们走走停停等他,二少渐渐发觉他现在的处境,好听了是掉队,难听点就是个累赘。
二少心底开始不好受起来,逛到一半就随便扒着一个小摊前,“你们先走吧,不用管我,我想在这儿多看看!”,说话的时候狠狠地盯着小摊贩老板那忙来忙去捏面团儿的手。
小伙子们也不勉强,自顾自地找乐子去了。
掌柜摸摸口袋,还有几个子儿,随手在他停留的小摊子前买了个炸得金黄的面人儿,昂了一声伸到司昂面前。
“跟坨粪一样,能吃么?”司昂看到那扎着俩小辫子的泥娃娃,哄三岁小孩儿的玩意儿,谁吃这个谁有病!!
摊贩脸色难看起来。
“……”掌柜收回手上的东西,对摊贩抱歉地笑了笑,向二少甩来一个你真不识货的眼刀子,将那金黄色像大粪一样的东西凑到嘴边一口咬下了娃娃头,还赞了声——“真香!”
“。”
二少惊讶地看着他将那坨东西神速地嚼巴吞了,想起了自己做人准则中的第八条——绝对不能错用别人喝过茶的瓷杯。
11、夜黑风高
这日清晨,红鹿吉大酒楼的大堂里客少人稀,几个年轻的学士聚成一个圈儿正在分享这几日的趣事见闻,连百无聊赖的庞彻都被引了过去,端了杯茶水装模作样时不时往那边瞥一眼,见一位穿着蓝布衫的廋白年轻人被旁边一个油头小子说的荤段子逗得哈哈大笑,这人正是那日在北方协助胖趁热守住阵角的年轻人,听说是个小户曹尚书家的公子,名字叫公孙来,不仅生得眉俊目秀,而且待人亲和,谈笑生风。
那公子无意间和庞彻对视了一眼,庞彻颔首打招呼后收回目光静静地注视着桌面儿,桌上啥都没有啊,换司昂嘴里肯定在心里冷哼一声,这别扭不合群的小屁孩。
公孙来旁边的那人正是当日激战时在南方守阵,跟着公孙来的武士吴八文,父亲是个混江湖的狠角色,颇受道上人的敬重。
此时那公孙来压低了声音道:“别看这县城虽小,可却人杰地灵,公孙听闻毫州有七好,第七是县太守的骑兵队,以一当百。第六是巴凤街的铁匠铺,锤锤连着可砸出曲儿来,第五是尤老婆子的辣白菜,吃了嘴唇要足足厚一圈麻上一整天。第四嘛,第四是这临清河上的客船,款款别致,最重要的是划船的都是一顶一的好女子,第三还要说到县太守,说笑了,第三其实是县太守后院里的一条狗,每到洪汛期堤坝冲毁前就狂吠不止,救了城里的许多性命。这后几样儿公孙都领教过,名不虚传,只这最后两样儿,公孙此行怕是无缘得见。”
庞彻竖起耳朵听得正有趣,听他这样一停,不耐地扭了扭头,看见圈子旁边一张桌子上,那位以晕马闻名整个队伍轮廓俊逸的年轻人手里捏着一块黑炭和白纸,顿在那里眼睛巴巴地望着公孙来,就等他说下去。
“最后两样别说是公孙,在座怕是都没有那个福气啰!”另一人插嘴道。
“到底哪两样?”路过的学士被勾来了兴致,把头戳进几个人围成的圈子里问。
公孙来笑道:“不是在下有意吊各位胃口,这第二怕是有些难以启齿。这第一么,在下倒是知道,便是这毫州县城西面的一座顾影楼,据说里头金银珠玉堆满,夜里老远能望见窗户里隐隐透出的光华,现在毫州城里其实没有一个人知道里面有什么,因为那门上写了两幅对联,竖着进,横着出,横批是——嫁阎王。”
周围人长长地哦了一声,“故弄玄虚之事屡见不鲜,可惜可惜,我等都要参训,必要少惹是非,那第一就随他去了吧,在下权且当做没听见。”
腿脚已经好利索的的司昂刚刚下楼,正好听见这几句,走过丠掌柜所在的那张桌子也学者庞彻顺手端起一杯茶。这时正逢一个急躁的小子嘿嘿贱笑道:“第一太玄,咱惹不得!可第二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县里有位名寡妇,现在是三十出头的年纪,花门里头长了个饿鬼般的绝户,每日都有人一掷千金去一探究竟,出来时都夸那滋味儿简直是飘飘欲仙,奇就奇在寡妇样貌平平,七八年来想想人老色衰门前宾客应是少了,可现下你去瞅瞅,慕名来的人还要排着队等日子丝毫不比从前冷清!!着实让人想不通!”
司昂先是愣了一下,等消化了这小子话里的意思,口里的茶噗地一声喷了出来,将对面正在埋头记录一二三四五六七的掌柜手上那张纸打得湿透,小二拿起抹布来要将桌子擦干净,掌柜将纸上的茶叶抖掉,掸了掸身上的水迹,司昂扭过头慢悠悠地嘬了一口茶,幸灾乐祸。
哪知掌柜起身伸手接过司昂手上的涂着红冠子金黄翅膀大公鸡彩漆的花瓷杯,“丠某刚从集市上淘换来这杯子准备随身带着的,甘小兄弟爱喝不冷不热刚刚好的剩茶,可向那桌上几位兄弟讨要几杯。”
听掌柜这么一说,想起自己的做人准则第八条,含着嗓子眼里的茶还未咽下,又去滋润空气了。
“哟!瞧我这俗人!旁边这小兄弟想必是家里管得严,没进过花楼吧,对不住,对不住!”说完第二的那人仰起下巴冲着司昂拱手道歉,顿时惹得一圈人哈哈大笑。
司昂那张连阳光都能原封不动地反射回去的脸变都未变,听完很镇定地拿起个簇新的茶杯烫了杯子,倒水,吹了吹热气,二少这雍容的气度冷清的小脸瞬间将那边儿一堆人震倒。
可当二少猛回头看到旁边拿着抹布盯着他喝水的小二时,一口水想喷又生生憋了回去呛得他面红耳赤,这模样儿惹来一圈人爆笑,庞彻扭头看着窗外,肩膀可疑地抖了起来。
这下才不装逼了,二少噔地一声放下杯子,眼神带火儿地盯着面前想笑又不敢笑的掌柜。
靠!自从前天让这破掌柜睡床上,他的运道都没顺过!
夜里做噩梦白天被水呛,都怪他瘸了腿儿习惯使唤这家伙没当即撵走他,已经挨了几日霉,再去找老板要间房又显得他太矫情。
掌柜在他恶狠狠的注视下降面前将那抖得半干恶心巴拉的纸叠起来塞进怀里。
司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掌柜举手投足、嬉笑怒骂,无一处不再挑战二少的极限,真是够了!!!
为防止晚上梦游掐死他,二少决定出去散散心,缓解下心理压力。
。
这个晚上儿,都已经下半夜了,夜空中愁云漠漠,月色昏黄。
毫无疑问,这时候最符合夜黑风高的气氛,很适合干点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大家都瞄着呢。
客栈的后院墙头热闹得很。
一会儿喵喵,一会儿汪汪,隔了好长一段时间又砸下来个噗通闷响。酒楼老板终于睡不着了,以为来了小毛贼,喊起了媳妇儿俩人战战兢兢掌着煤油灯出来看,院子边儿大柿子树都的枝桠都被扒掉了好几根。再一看,通向前头酒楼大堂的门儿开着,坏了!跑到前边儿去看看,几个仿真的花瓶瓷器等摆设还在,虚惊一场,回去才又睡下。
二少醒得晚,落了后,听那噗通的声音就知道他摔得不轻,他捂着屁股赶快朝着那传说中的顾影楼跑去,掌柜那厮真是小气,走得不声不响!他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去看好戏!
所以说嘛,那日一帮少年都嘴上说不理睬这第一,其实心里都在想,瞅个没人的时候儿,自己先去闯一闯呢,这不,大家都想到一块去了,所以这探宝也就成了赶会似的,功夫好的,飞檐走壁,功夫不好的,只能学猫做狗,二少这种是最笨的,直接摔了个大跟头。
传言没有骗人,那地界儿甚少有人去。荒草众生,鸟虫四蹿。远远就可以看见一片银白水面,走进了才知是一方小池,水面光洁不生一物,临池有两层小楼,白日里看去颜色绯绿,夜里却黝黑黝黑,精致的飞檐好像刀子,勾得人心发寒。
接着昏黄的月光,司昂辨认出匾额上模糊的字迹——顾影楼,取下门锸,推开楼门,一阵寒腐气味迎面扑来,淡淡的月光洒入楼内,横陈的一桌两椅展现在司昂眼前。
走进楼内,脚便陷入了柔软尘灰中,司昂看见自己细长的黑逡逡的倒影,这不好玩,他不知道其他人去了哪里,这里也没有什么宝物,他应该转身回去,可是冥冥中有股力量牵扯着他,于是他进去了,走到月光已经不能够照亮的地方,腐朽的帷帐被他轻轻一碰,便垂萎下来,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到了里间。
靠窗的木案上竟然闪动着绿色的荧光,那是一颗很小的夜明珠,旁边摆放着一个个神态各异的小人儿,司昂靠近那小小的发光的东西,光华明灭流转间,那案上的人物仿佛是鲜活的。
他细细扫过那一排小东西,是位很美的女子,神态各异,好似石膏做的一般,精致极了。
可是当他看到一行容易被忽略的小字时,冷汗如芒刺在背,让他足足退后了两步,他见过许多血腥惨烈的东西,可是刹那间所见还是让他毛骨悚然,身心巨震。
那是四个岁月浇注得墨意沉沉霸气飞扬的大字:“雕骨还情。”
仿佛透过那东西他看到许多年前住在这屋子里孤单终老终日对白骨的人。
雕自己的骨,还别人的情么?
“疯子。”
司昂扫兴地欲挥袖离去,却猛然瞥见身后靠近一黑影。
“操!!”司昂被吓得神灵出窍,面色惨白,看清楚是丠掌柜猛地爆了句粗口。
丠姻准走上前去,将那一木案上的一排东西全都扒拉到自己的口袋里,将鼓鼓的一包往肩膀上一扛,“其他人都教我给吓跑了,没想到教你这条漏网之鱼溜了进来,既然甘小兄弟不感兴趣,那么这些全都归本掌柜啦!”
司昂伸手指着他,冷喝道:“放回去!!死人的东西你也不放过?!”
掌柜转身开始细细给司昂分析:“有这样痴情的人你信么?其实,这就是猪骨头羊骨头雕出来的玩意儿,情情爱爱只是个噱头,本掌柜见的多,譬如就像那连心玉佩,玛瑙情锁,哄哄痴情呆子和有钱人家的小姐,这些,还不知道能卖几个钱。走吧!回去还能补上一觉。”
“当真?”
“骗你作甚!?瞧这家主人也不是好东西,将眼屎大点的夜明珠放在这里装神弄鬼的,毫州第七也伦不上他家这小楼啊!若不是我把其他人吓唬走,那些公子哥儿们没准一个恼怒就砸了这破楼!作为回报让我顺点东西回去,总不过分吧?”
司昂闷哼了一声,说得好像也是这个理儿。
两人窸窸窣窣地又顺着原路摸黑回去。两个小黑影一左一右,时不时来上一嘴。
“第一如此,毫州第二奇想来也不如何……”二少打着哈欠抱着胳膊觉得这趟甚是不划算,不满地咕哝道。
掌柜绊了一脚:“在下也这么以为,甘兄的意思是,你不去领教第二了?”
司昂脸一黑:“掌柜觉得可惜可以试上一试,小爷对同靴之乐不感兴趣!”
丠掌柜脸一红:“在下只是略感好奇……从……从未想过以身试法。”
司昂瞥了他一眼:“嗯,寡妇嫌弃你,四处乱说叨,可就坏事儿了。”
丠姻准扭头怪异地望了他一眼,急忙道:“甘兄误会在下的意思了,做一回梁上君子一样可以探探究竟!”
“。”掌柜的无耻让司昂震惊了!
“你究竟去不去?”
“不去!”
“本掌柜昨日问谁去不去顾影楼,谁也说不去来着?”
“。”
“这么害羞做什么,难怪那日一圈人取笑你。男人有几个不好这口,我敢打赌,就三楼吴八文那几个小子肯定偷偷找人替他们排着队呢,过几日就要动身了,机会不等人啊。”
“掌柜,您今晚打地铺睡如何?”
掌柜消化了下他的意思,马上扬起胳膊嗅了嗅,“在下方才也这么想来着,大半夜回去不能沐浴,来之前洒了点避邪的猪血,在那楼里沾了满头蜘蛛网碰了一身的霉灰,教甘兄闻出味儿来了?”
“。”操!!!!!
12、4p现场
顾影楼那夜掌柜把其他猎奇的小兔崽子吓唬走,也不知他到底装的哪路鬼神这么神通广大,司昂就琢磨这掌柜应该是有两把刷子。
第二天回到酒楼,那几个可疑人物个个跟小瘟鸡,顶着黑眼圈,脸上还有横七竖八可疑的指头印儿,司昂同情地看着他们,这……这,掌柜那厮真不厚道!
回到屋里,掌柜对着司昂那一张臭脸解释:“本掌柜做个记号儿,万一那里真有珠宝,他日东窗事发,大家一起背黑锅不是!为了公平起见,我都给了两巴掌。只是没想到,来的人这么多,也没什么劳什子珠宝,他们两巴掌受得轻松,全都本掌柜一个人做记号,手腕现在还酸呢。”
丠掌柜见二少脸色有松动的迹象,不知安了什么心思:“就说那天笑话你的吴八文,平时是只生猛的小老虎,本掌柜从旁边的树丛里猛然钻出来朝着他那糙脸皮两巴掌上去,他娘哎地惨叫了一声往回跑,把本掌柜都吓了一大跳,说实在的,本掌柜的手比他的脸还疼。”掌柜说着时果真扭了扭他那明明很有力道的手腕。
“。”二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看着掌柜想飙泪,就像对着一颗洋葱,外表皮儿薄红润,越剥开越冲,偏偏这颗洋葱还一个劲儿地卖萌:在下……在下其实尝起来很甜!
瞧瞧这掌柜,做什么无耻的事情都有一个异常合理的解释,能把二少拧住的神经给说松软,说得理所当然。
二少发现他和掌柜之间那泾渭分明横着大沟的界限被这厮搞模糊了!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居然能忍受他睡床上!!
从这一天起,二少总能挑出掌柜的错来。
沐浴了,没洗头?不准上床!
洗头了,没换衣服?不准上床!
换衣服了,又没沐浴?
。
掌柜这下才觉悟,就算他把自己弄成一块一尘不染的白玉,这小子也能挑出骨头。
睡觉的地方也就从大床上转移到了窗户边墙角旁,再也没有换回来过。
掌柜枕着胳膊看着窗外的明月,调侃自己:睡地上好,宽敞!夜里没被这小子踢死,这下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提防着他把本掌柜裤裆下二两肉一脚蹬没了!!
可是月亮太圆太晃眼,掌柜怎么都睡不着,被嫌弃的滋味不好受,真的,特别是当你有钱有本事的时候还被人嫌弃。被抽打的滋味也不好,特别是被你最亲最近的人当骡子一样抽打,一边赶着你上磨,一边还骂你烂泥扶不上墙!
掌柜的愿望很简单,大清早抹开眼吃顿热腾腾的的早饭,在宝器行忙乎一天,算算进账,夜里再做个美梦,时候到了,娶房能干又俊俏的媳妇儿,生几个崽儿,一辈子也就完满了。
他没算到从石头里蹦出个老爹来,也没算到一路上遇到这么个不好套近乎的小书呆。
夜深了,床上的那小子又在梦里喊老哥骂陈桥,掌柜知道他激动时还会流上一泡眼泪。二少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尾巴,早被掌柜悄悄地拽住了。
丠掌柜打了个哈欠,听着他的胡言乱语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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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毫州停顿十日,这帮年富力正强的学士啊武士的,明面上安分守己,走到毫州东大街岔路口前还人模人样,再拐条巷子,怕撞上熟人,也不敢忒过分,等到去了这县城最鱼龙混杂的闹市区,碰见那些只会窝在东大街上下下棋听听戏正直得可怕的将军们的机会就少,他们便跟滚到泥巴田里的小猪一样,可劲儿打滚撒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