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饮羽有朝凤令,他们几个也有,只是刻着不是凤凰,而是标记号码的数字,完全不是那个效果罢了。楼何似这次匆忙加入不过暂时,朔饮羽便给他编了个二十一号。军令如山,那二十侍卫若是掉了号牌,是要挨棍子的,楼何似也不会例外。
坐着继续听他们讨论,听着听着,脑袋便不停的往下点。孔雀族长见状笑道:“咱们看来还要商讨许久,先送小公子回去罢,到时患了风寒,倒是我们不是。”
旁边便有族人应声将他抱起来,小心翼翼的送出门去。楼何似嗯了几声,翻个身继续睡,等人送到房里,褥子铺好,被子盖上,门一关,他就醒了。
伸手下床,在床脚上轻轻一掰,下来了一块木片。
然后就着落日余辉,指凝灵气,照着自己原来那块木牌,照样刻了一个。打磨光滑,细细增补,基本上差不多了。
伸手到腰间,将这块自制木牌系了上去,而把那原版的,塞到怀里。有可能是多疑,但他对挨棍子真的没有兴趣。
一连两天,均过的很平稳,估计着朔饮羽快回。两族也差不多商议好了,平素见面也勉强客气一番,不至于撕破脸皮。
第三天晚上,夜渐来了,楼何似也在被子里倦的香了。
呼呼……嫩脸颊嘟着,真睡熟了。
门外好像有什么声音,然后声音近到屋里,又近到床边……
不管。
然后声音又远了,然后又睡熟了。
阳光缓缓升起,一直照到楼何似脸上。睫毛微动了动,朦胧的张开来,眨了眨,翻个身继续睡。朔饮羽军令严格,自从出来没睡过一天好觉。这三天没人管他,想睡到何时就是何时。
突然想到一件事,伸手到腰间一摸,那块小木牌不见了。
朦胧的一笑,又睡着了。
正在半酣,突然哗的一声,被子给人掀开。楼何似猛的向床里一滚,完全的避开了泼下来的那桶冷水,然后以不但早已起床并且从容接见的态度爬下来,道:“何似见过朔统领。”
朔饮羽微微扬眉,眼睛瞟到他的腰间,道:“你的号牌呢?”
有时候楼何似真的要怀疑朔饮羽不抓到他一点毛病就不甘心,他从怀里摸出那小木牌,系在腰上空了的地方,道:“回朔统领,由于睡梦之中,容易掉落号牌,何似特地将它放置在贴身小衣里。”
朔饮羽点了点头,楼何似想起那事,便问道:“朔统领去战场,可查出什么来么?”
朔饮羽看了他一眼,心忖对孩子说实在可无不可,最后还是道:“不曾。”便不再开口,掉头走了出去。
楼何似微微扁嘴,收拾了下后也随之出去。见朔饮羽在与孔雀做告别的客套,便在一边等着。站了会,却见那血雉站在林子一边,盯着自己,眼神颇有古怪,半晌道:“小公子可是丢了东西?”
算他们还知道先试探自己,而不是直接跑到朔饮羽前丢那个脸。
垂下眼睛想了会,又掰手指算了算,软软的大声道:“谢谢这位大人,何似没有丢东西呀?”
那人脸色愈加古怪,道:“是…是么?”
楼何似大力点头,故意让那木牌垂下腰间,刚好露个清楚明白。
看那脸色逐渐由青转红,由红转白,血雉回身便走,身影没入树林,一直回到自家暂时驻地里去。朔饮羽辞完孔雀,是须去看看血雉过的如何。二十二人进了林子的高地,有人迎出来客套。楼何似站在后面,细细听去,只闻有人隐隐呼叫道:“回禀长老,我真的有拿出来,绝对不敢欺瞒长老一分一毫……”
微微抿唇,晏然一笑。
斩情
从雕背上落地,平安来到大梧桐树下。楼何似见到迎上来的白衣人,心里有两分奇怪。他这次出去,居然一路平安,没碰见狼族半点的骚扰,实在奇怪,虽然说与朔饮羽一道,行踪秘密……而且凤凰既然派他出去,就有打算。
上了金梯,一路来到上次的莫知亭,亭周围挂着朦胧的紫纱。青心与两个白纱衣人伺立在亭外一边。见了他们进来,青心连忙上前一步,道:“朔…统领,可回来了。”
完全无视了楼何似。
而朔饮羽只是略微一点头,同样无视了青心,对亭中紫纱行礼道:“臣下已将事情办妥,王上可安好?”
紫纱一掀,白衣孩子露出脸来,将纱帘大部分拉开。凤凰正半靠在绸缎软垫上,漂亮的凤眼微眯着,纤指拈着一缕发,似在思考。见了朔饮羽,便坐起身来,微微一笑道:“你的能力我一向信得过,除此之外,尚有何事发生么?”
朔饮羽道:“不瞒王上,此次前去,臣下得到一个古怪的消息。”说罢,便将血雉族遭受莫名死亡的事情说了一遍。凤凰微微皱眉,道:“莫非此次参战不止兽族,还参与了其他种族?但又未得到任何情报,说明兽族与其他族联盟……”他沉吟一阵,轻轻挥手道:“这事容我再细细思索,你先派人去调查一番来回报。”
朔饮羽应了声是,凤凰又道:“既然事情办妥,下去好好休息罢,如琢不在,倒是难为你了。”
朔饮羽行过礼,青心走上来,微微垂首道:“朔统领,王上安排了酒宴,我带你去罢。”岂料朔饮羽淡淡道:“我自行去就好,青心姑娘还是在这照顾王上,不可忘了本职。”才说罢,人已经远远出院去了。
凤凰恍若无视,向楼何似一招手,笑道:“过来让我看看,瘦了没?”
楼何似一扁嘴,走上前去。又给这人狠狠抱着,嫩脸嫩胳膊都给蹂躏一番。一边捏还道:“真是奇怪,出去几十天,居然还这么肉嘟嘟的,你是不是偷懒了,说!”
楼何似黑线,慢吞吞的道:“实不瞒王上,何似一去几十天,确实瘦了,只是想到王上不喜欢,于是在进宫之前赶着养了回来……”他还没说完,就听见凤凰大笑,发丝颤动不止,道:“楼何似,你可真是…真是令人想亲的紧!”
话音未落,左脸颊给亲一下,右脸颊再被咬一口。
……你的地盘你做主,没办法。
凤凰轻轻一挥手,那些白纱衣人包括青心,都后退了几步。只有那白衣孩子还抱着纱帘站着。凤凰又蹭了蹭楼何似,回眸笑道:“雪镜也下去,这里由何似伺候我罢,有传再进来。”
雪镜抬头看了楼何似一眼,还是放下纱帘,退了出去。
凤凰终于放下在他脸上肆虐的手,微微一笑道:“你这次出去,可看见了什么?”
楼何似略微一想,道:“看见了很多。”
凤凰眉一扬,道:“哦?比如呢?”
楼何似歪了歪身子,在软垫上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道:“比如朔统领是个很好的人才。”
凤凰笑道:“这点不用你说!”
楼何似轻咳一声,道:“不大好说。”
凤凰轻哼道:“你还会和我玩这一套?”伸指欲戳他的脸颊,楼何似连忙躲开,道:“王上,何似若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助益。”
凤凰笑了两声,道:“我倒不要什么助益,这助益是你的才对。”
楼何似瞟了他一眼,笑道:“这助益真是我的?”
凤凰淡淡道:“我会骗你不成?待我重用你那一天,鸦族有的是翻身之日。”
楼何似微微撇嘴,道:“王上务必注意朔统领。”
凤凰一眯眼睛,道:“你以为他会背叛?”
楼何似摇头道:“并非,只是朔统领的本体,如果何似没猜错,想必是金雕。此物性情高傲,遇事桀骜不驯,下手又快捷狠利,本是王上最好的助力,但却碰在一事上,便大大不妙。”
凤凰轻噫一声,似乎对这番话出乎意料之外。楼何似继道:“金雕习性,一生一夫一妻,十分专情,他既然认定了王上,便八头牛也拉不转去。而何似看朔统领,似乎不是安份的人,定会有所动作,如果王上无意的话,对他必是一大打击。自古以来,由爱生恨之事比比皆是,就算不恨,也十分尴尬。加上大总管不在,对鸟族实在不利,所以何似才要王上小心朔统领,别无他意。”
亭中静了半晌,凤凰一动,长睫毛抬起,道:“楼何似,你究竟是几岁?”
楼何似翘起小腿,晃荡两下,软软的笑道:“何似才四岁!”
凤凰轻嘿一声,道:“倒不像四岁,怕是个千年的精怪,难怪鸦族要送到我这里。”
楼何似好笑,凤凰这却猜错了,鸦族比他知道的还少。
戳戳手指,道:“王上若无事,何似就先回去了,今天本不该插了雪镜的班!”正要跳下软垫,给身后人一把抱住,又拉上来,道:“先不计较你的岁数,今天却没那么简单走了。”
“既然你能想到这份上,就替我继续往下想。”
楼何似斜瞥一眼道:“王上既然也想到,必定心中已有主意,何似毕竟是个随侍,算计统领也实在不妥。”
凤凰敲敲他脑袋,道:“在你的脑袋里,‘不妥’都是用来套在别人头上的,不用假惺惺!就算我想好了,也没个人来配合,就算如琢在,也不行。”
这是在拐他入彀了,楼何似笑道:“若要何似扮黑脸,却害怕朔统领的手段。”
41
得权
凤凰将长指翻过来,着自己修剪打磨的光滑指甲,道:“这还不简单,传纸笔。”楼何似将帘子一掀,说了句话,外面青心连忙捧过文房四宝来。
展开雪纸,磨墨,凤凰挽袖执笔,端正书下三十三个字,楼何似接过毛笔,见他右手一翻,竟凭空多了枚印信出来,向纸上一按,朱红已上。
凤凰拈着那纸,抖了一抖叠上,递给楼何似道:“如今你可能安心去做事了?居然还要我三请四催!”楼何似接过,恭恭敬敬的单膝跪下,脆声道:“何似谢过王上,定不负王上所望,为鸟族竭力尽忠!”
凤凰微微点头,半晌道:“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楼何似微笑,道:“大局。”
凤凰轻眯了凤眼,然后淡淡一笑,点头。
他也早就感觉到了,那日提早回房,就是因为朔饮羽眼看就要失态,才找个理由抢回寝宫,而常常派他出去办事,也是想避免尴尬情况的发生,只是一直碍于那人身份没法根本动作,如今多了个楼何似,手段老练倒真是个可用之才,他也想借这个机会再试探一遍这孩子。凤凰的目的不是让朔饮羽死心,而是大局,就看楼何似怎么把握。
楼何似颔首,退出了亭子,唤雪镜进来伺候后,自己回了寝宫。凤凰给他这张纸,无形中使他地位提升不少,虽然比不上朔饮羽白如琢,也有些分量了,只是这分量只能给朔饮羽知道,别人却不能,凤凰也留了一手,毕竟没全相信他。
和绿衣孩子碧翡打了声招呼,然后开始干自己该干的事。S
一连十几天,继续按时随侍凤凰身边,午后便去朔饮羽那练功,这个时间安排,倒是方便了他。先与青心搭讪两句,然后换个地方,笑语之间,已将朔饮羽平素生活起居,摸了个透彻。
这种事原本要慢慢来,才令人不起疑心。除了凤凰,没人会防他,就算是青心,也只当他是个小孩子——比较成熟的孩子。
“青心姐姐。”
凤凰在书房桌上改奏折,楼何似又跳到一边说话:“谢谢上次的粉桂酥糖糕,他们都说味道很好,何似受托,这次也特地带了东西给青心姐姐。”
说罢,从怀里拿了支簪子出来递过去,女孩儿总是喜欢的。果不出其所料,青心半是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道:“又在偷懒说话儿了,当心王上生气。”嘴上说着,手却仍然接了过来,看了一看,悄悄往髻上一比,笑道:“可好看?”
楼何似笑道:“青心姐姐戴自然是好看的,这簪本是他们几个鬼灵精从执事采买那硬讨了来,专门给留着的,也不枉平时待我们一番。”
青心小捏了他一把,道:“就你最会说话,还说别人是鬼灵精。”
楼何似一笑,便要退回凤凰身边去,却见青心笑容中苦闷微微透出,暗道机会来了,便扬眉道:“青心姐姐好似不大高兴?”
青心连忙挥手,道:“有你们送这个,哪有不高兴的,只是……女为悦己者容。”
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楼何似拍手,悄悄笑道:“原来青心姐姐是怕没有人看,这点大可放心,宫中千八百名侍卫,都是长了眼睛的。”
青心笑了一笑,只是不语。楼何似想了想,微笑道:“定是有喜欢的人了。”
青心脸微微一红,只道:“别说了,本不该说给你这等孩子听,快回去候在王上身边,当心打嘴。”
楼何似扁嘴道:“青心姐姐纵使不能说给别的孩子听,说给何似听还不行?姐姐喜欢的是谁?”
青心早也知道楼何似与其他孩子不同,再者她身边的姐妹之类,竟也有不少人爱慕朔饮羽,她觉得颇有不便,从未对人说过。今天见楼何似问,本来想聊天疏解心中苦闷,但话一到了嘴边,仍然不好意思说出来,只是摇头。
楼何似也不追问,只是道:“两天以后,就不是何似的班了,如果姐姐想找人说话解闷,何似尽有时间奉陪。”这时凤凰也恰好喊人倒茶,他便旋身去了一边,只留青心怔怔的站着。
平淡的两天过后,是雪镜的班,楼何似上午便在房里看书。碧翡与另一个孩子不知去哪玩了,只留他一个。
外面有人轻轻敲门声,打开一看,果然是青心,今天也不是她当班。
楼何似将人让进屋,在外屋坐了。青心极窘,拘拘束束的坐了,连茶也险些打翻。坐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把暗恋一事说了出来,却仍然不肯吐露名字。其实楼何似也不需要那个名字,知道了反而给自己增加嫌疑。
想了想,楼何似道:“青心姐姐又怎么知道他无意?或许不是如此呢?”青心低着头,窘中有失落的道:“这种事……难道我会没有感觉么?他对我并无意,是可以肯定的了。”
楼何似眨了眨眼,道:“姐姐不知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青心奇道:“什么话?”
楼何似慢吞吞道:“日久生情。”
青心垂下目去,道:“我与他共事宫中如此之久,又何尝有一点作用。”
楼何似压低了声音,淡淡道:“何似有个孩子的想法,青心姐姐听过,觉得行就行,不行就算了,如果因为此事害了自己,颇为不值得。”
青心有些紧张起来,道:“你说?”
楼何似想了想,才道:“青心姐姐找个机会,只管做个理由出来赖上他,然后闹大了,王上必然会处理,这种事都是男人认罪,没得说的,到时姐姐再露出一点喜欢之意,王上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定然就指婚了。”
楼何似自认说的很含蓄了,青心却顿时满脸飞红,道:“何似,你……”
楼何似暗中吐气,从凳子上跳下来躲着,笑道:“青心姐姐不必把何似的话当回事啦!何似就是从故事里看来,说说而已,要是给别人知道了,就不好了。”
青心连着嗔骂了他几声,两人又说了会话,看外面天色略黑了,青心便要回去,楼何似算准了过两天正是朔饮羽休息的日子,便道:“等一下,何似有个忙请姐姐帮。”
青心点头,道:“什么事?”楼何似道稍等,不久进屋去拿了个木壶出来,道:“上次何似在朔统领那练功,带了个壶回来,原本不想还了,却给王上斥了一顿,说随侍用统领的东西,有失规矩,何似不懂事,听了后才知道了,不管统领要不要,麻烦姐姐顺路帮我还了去。”
青心接过壶,里面却沉甸甸的。楼何似笑道:“里面装了上好的蜜酒,算何似赔罪的,还请姐姐小心拿了。”一语未完,却见碧翡与另一黄衣孩子推开门进来,笑道:“什么酒?何似和青心姐姐最好了,给我喝一口。”
楼何似摇头叹了一声,道:“早知道你来,一定先催姐姐走了,好不容易弄来的。”便拿了个杯子过来倒了一小杯,给了碧翡。他一口就喝了下去,抿抿嘴唇笑道:“原来酒就是这个奇怪的味道!好像甜又好像辣的。”
楼何似哭笑不得,道:“什么甜辣的,快让青心姐姐走!否则酒还没送到,壶已经空了!”
四人笑闹了一阵,终是送出门去,然后燃香的燃香,备饭的备饭,各干各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