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被关起来的这几天,麟儿没有说过一句话,每天晚上坚持把你屋子里的灯亮着,等你回来。叶,如果你死了,他会恨你一辈子,我也会。"
"别说的像我找死一样,这些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笑笑,摸着唐衍的脸,也许,这是最后一次。
"我不管,你要撑下去,等我来救你。"唐衍抓下我的手,握紧了,信誓旦旦的说道。
"我唐衍对天起誓:我会待叶辛的娘亲如亲生母亲一般,我会待麟儿如同亲生弟弟一般,我会待叶辛如同......如同......"想了想,似乎说不出"妻子"这样的词,便改口道:"我会视他为自己最爱的人,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我愣住,不语。
唐衍,我相信人是寂寞的,所以需要别人的温暖。我相信两个人在一起的感情,但我不相信爱情。除了利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不要有弱点,不要有把柄,这是我们生存的法宝,不要陷得太深,否则你我互相伤害的时候,会比死更难过。
我已经不是一世,也被最亲近的人抛弃过,你说的那些话,我不信。
营救
你要撑下去,等我来救你......
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我知道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是你说过,如果我还记得你,你就不能忘了我,你说过的!叶,别让我恨你......
唐衍已经走了很久,我把头埋进两腿中,抱紧了自己。屋子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他的声音,却是一遍一遍,在我脑子里喊个不停。
心跳的很快,似乎马上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呼吸声渐渐急促起来,有什么东西喷薄欲出。
我扶住墙壁,腿软的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天地摇摇欲坠,我一低头,昨夜吃的一丁点东西尽数吐了出来。胃翻了过来似的,明明已经没有了东西,却还是压抑不住的恶心,黄的,红的,慢慢都顺了嘴角往下淌着,我恨不得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我闭上眼睛,用手使劲抵住自己的胸口,后背不自觉的弓成弧形,绽开的皮肉翻起,疼痛到麻木。很久很久,都没有尝试过痛苦了,这种感觉,竟然有点陌生。被保护的太好,就会变得软弱,当一旦面临危险,会是死的最早的那个。
我用右手握住左手的手指,冰凉,止不住的颤抖。我软倒在墙根,看着自己的手指,多到数不清。
唐衍,你不该给我希望,因为我不配。如果你真的想要救我,你还剩两天的时间,否则,就算我出去了,也只是个死人。
忘记告诉你了,我甚至,连你的背影都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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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衍步履匆匆,快步走了十几步,心里急得按捺不住,索性撩了袍子跑起来,到了王府门口,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仆从将白马牵来,唐衍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正准备离开,却觉得衣袍被人拉住,下一刻,身子已经被拉下马来。
正在着急的时候,加上昨夜一夜无眠,唐衍的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心里早已烦闷的无可复加,还没转过头,手里的马鞭先扬了起来,想要狠狠抽这个不长眼的混蛋。
"王爷!"手腕被攥住,唐衍一愣,发现胆敢拦着自己的人居然是平涉阳。
"你干什么?有事回头说,不要拦着我进宫!"唐衍手一扯,脱离了平涉阳的禁锢,转身又打算上马。平涉阳皱了皱眉,这个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时也动了真怒,他干脆一把夺了缰绳,不顾身份的尊卑,拉了唐衍向府里走,平时看似文弱的他此时竟难以甩脱。
"平,涉,阳!"唐衍狠狠一甩手,两人立在院子里互相瞪着,把一旁打扫院子的奴仆们吓得一哄而散,留下这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你要是再敢拦着本王,别怪翻脸不认人!"
"你就是杀了我,我也要拦你!"平涉阳面色阴郁的顶回去,手在身后握紧了。
"你!"唐衍气极,手上的马鞭像是要握断了一般,转了身,肩胛的线条绷的紧紧的,却僵成一块石头,半晌没了动静。几只小鸟从头顶飞过,在树枝上叽叽喳喳了一会,又飞开了。
"你说吧,到底想怎么样?"唐衍先开了口,呼出一口长长的气,声音比平时要低,看得出来是在极力的克制自己。
"王爷,我知道你和叶辛交情不错,但是为了他一个人而犯险,不值得。那些棋子我们辛辛苦苦部署了十几年,若是现在用了,以后怎么办?难道你忘记这么些年你是怎么走过来的么?"平涉阳用一贯冷静的声音说道,心里却有些忐忑,他自己都没有说服唐衍的信心。
"我没忘。"唐衍几乎是吼了出来,粗重的喘息声让这一刻的安静也带着压抑。他转过身,紧紧盯着平涉阳,额头的青筋也在抽动。"我不会忘,也忘不了,她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你说我能忘么?"
平涉阳把眼睛眯了起来,感觉身后的手心被指甲扎的生疼。他比唐衍大一岁,表面上称呼他王爷,心里却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这些年他的辛苦,自己都看在眼里,所以才更加不愿意让他为了别人毁掉自己。他有多少血泪,流在这辛苦走过的十年,除了自己,没有人会明白。
如果唐衍今后会后悔,今日最该死的就是他平涉阳!
"既然没有忘,你就更该掂量清楚。"平涉阳强迫自己对上唐衍的眼神,那黑色的眼眸似乎要渗出血来,带着噬人的光芒。"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这个时候把我们的人都暴露出去,会有多危险你明不明白?如果肃王不倒,下一次在牢里的就是我们!"
"涉阳,你说,我争那个皇位是为了什么?我们走到今天又是为了什么?"唐衍突然松了手,马鞭掉在地上,不轻不重的响了一声。他别过头,没有再看平涉阳,这让那个一直不停握紧双手使自己气势不输给唐衍的人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为了......"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平涉阳感觉心底似乎多出一个洞,不知是早已存在的,还是突然出现的。
为了什么?该怎么说?他站在唐衍的身边跟着他走了十年的路,看着他一点点的蜕变,他们似乎向着一个无比正确的方向不停前进,却突然在看见终点的时候质疑自己为什么要迈出第一步,荒诞的可笑。
他为了自己的信念,为了满腔的抱负,可是唐衍为了什么?
"不管为了什么,我们都已经走到现在了,我们没有放弃的资格,还有,娘娘也不会允许。"
"我知道。"唐衍低下头,声音放轻。这样的感觉让平涉阳心里恨难过,他一直为了自己的目的要求唐衍,让他放弃了许多,他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却无法控制自己去难过。
"涉阳你不懂,我争那个皇位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母妃。"唐衍抬起头,唇边竟然凝着一丝笑意。"这么多年,我不断说服我自己,这样做吧,对你的母妃,你身边的人都好。说什么棋子,其实我也是她手里的棋子,一个报仇的工具罢了。"
"王爷,娘娘有她的一番苦心,也许皇位的确不能让你幸福,却可以让你活下去。"平涉阳觉得自己快没有词了,这样的唐衍他没有见过,他从不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给别人看,这个小他一岁的弟弟,却是一直以来努力张开羽翼护着身边的人。
"对不起,已经晚了,我放不下他。"唐衍嘴巴的笑容慢慢敛去,却是无比郑重的说。"他没有放弃我,这是我欠他的,涉阳,不要拦着我,否则我的心会和他一起死掉。"
还能说什么?平涉阳看见唐衍转过身走了,从身后抽出自己的手,四个指甲印在掌心变成了青紫色。那个身影越来越小,已经走到了门口,平涉阳抬头看了看天空,阴沉,却没有下雨。
还能说什么呢?那个十岁就会掩饰自己情绪的人,那个委屈到只会在下雨的时候默默哭泣的人,那个看见毓王走的时候也只是笑着在屋里坐了一夜的人,居然在自己面前破例了。这个时候,除了学着他的样子仰头看着天空,默默说一句,还能说什么呢?
怎么还不下雨呢?
平涉阳头一次如此憎恨自己的理智,他拾起马鞭追了出去,唐衍已经骑上马,正要准备走,平涉阳又一次拉住了马的缰绳,然后抬起头,准备接受唐衍的破口大骂。
"你还要我怎么样?"出乎意料的,是一种淡淡的语气,甚至带了些妥协和绝望。平涉阳仰头望着马背上的人,顿了顿,终于开口。
"王爷,刑部最好找人打点下,如果肃王暗地里动了手,我们就白忙活了。还有,最好给景王写封信,他外祖是安国公,与长公主的关系也不错,皇上那里可以说得上话,娘娘那边先不要惊动,这件事不能让子明知道,还有......"平涉阳一口气说了一串话,正要说下去,却突然愣住,唐衍紧紧握住自己攥着缰绳的手,笑了。
"保重。"唐衍留下两个字,向着宫门,绝尘而去。
第二日
一辆马车停在肃王府门口,下来一个人,门口的人似是等待了许久,慌忙将来人迎了进去。
"唐凛!"刚进了书房,来人便按捺不住,对着上首的人喊道。肃王像是早就料到了他会来一般,不慌不忙的喝了口茶,才转过头来面对他。
"独孤王爷,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外面天够冷的,您要是没法坐下来好好谈,不如先在外面凉快下再进来。"肃王冷冷的说道,对独孤重羽箭矢般的目光毫不在意。
"哼!"独孤重羽在肃王跟前坐下,仍旧摆着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我让你办的事,你拖了这么多天怎么还没办好?你若实在做不了,就由我来!赵定潭那个老家伙靠不住,现在说什么都不肯见我。你们不要以为我手上没有兵权就成不了事,若是把我逼急了,我就......"
"独孤重羽!"肃王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撂,啪的一声打断了独孤重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赵太师年老体弱,加上公务繁忙,不能见你也是情理之中。你说的事我早就交代下去了,你就耐心等着,要不了三日就能办成。"说着,顿了一下,恨恨的说道,"若不是你不小心坏了事,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害得我手下的人都没了!"
"谁能料到他如此诡计多端!"独孤重羽不耐烦的顶回去,声音软了不少。"你这么拖拖拉拉的迟早坏事。"
"你以为我想吗?我这次没死就是万幸的。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睁大了眼睛瞧着我,父皇又是摆明了偏袒老三,我若是还照你说的那么明目张胆,别说弄死他叶辛,就连我也得搭进去。到时候,你再想动叶辛,也要看看他主子唐衍答不答应!"
"明的不成可以来暗的嘛!"独孤重羽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纸包,放在桌子上,用手指推了推。
"无色无味,放在水里面,吃了神仙都救不活。"
"下毒?亏你想得出!"肃王拍桌而起,走到独孤重羽面前愤愤的说。"你以为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天牢!他就关在父皇眼皮底下,若不是我掌着刑部,就连现在这个都做不成。他要是被毒死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我!"
"那他要是死不了,被唐衍救出来怎么办?"独孤重羽把纸包收回袖中,面色有些不郁。
"没办法,只能让那些人加快速度了。今天早朝的时候,他居然联合了六部大臣,连那个屁事不问的安国公都帮他说情,还打着‘戴罪立功'的旗号,我看,说不定,他那个株连的罪真能免了。"
啪。独孤重羽急了,顾不得在肃王的府里,拍了一下桌案,冷着脸说道:"唐凛,我再给你一天时间,他若还是不死,我就自己来,到时候你可别后悔!"说罢,不待肃王反应,撩了衣袍就走,出门的时候听见房门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茶杯被摔碎了。
脱险
夜色如水。
两个少年坐在一棵老槐树下,互相说着什么,一个人的手放在另一个人的手心。
"二哥走了。"终是走了,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
"恩。"年纪小一点的孩子只是闷声答应,蜷缩着靠着背后的树干,黑色柔软的发遮住了白净的面颊,夜风吹来,有些冷,便微微转身向着身旁的人靠了过去。
"他会恨我么?"有些不确定的语气,罕见的从他一向骄傲的口中吐了出来,手攥紧了些,惶恐以及担忧,再怎么能干也只是个小孩子,让那些不该属于他的烦恼吓到了。
"二殿下么......"歪了脑袋,似乎有些想不通。"他不会的,他最喜欢你了......"用拙劣的小孩子的手法安慰人,便可以不顾事实,只挑着对方最喜欢听到的词来说。
"我对不起他,他恨我也是应当的。"即使心里再怎么期盼他不要恨自己,也只能是个期盼,若是别人对自己做了那样的事,怕是连杀人的心都有了。曾经可以是那么好的兄弟,也终有一日,会走到这一天,只是太早了,他们都没有做好准备。
"你不要难过......"小男孩跪坐起来,一手扯了对方的手,另一只手,摇摇晃晃终于够到了他的脸,想要以大人的姿态安慰他,摸过去,却是光滑细腻的皮肤,并没有想象中的水迹。
轻哼一声,淡淡的笑意爬上他的唇。"傻瓜,以为我和你一样吗?我才没有哭鼻子。"有点骄傲,是故意忽略掉伤心事后的坚强,心里却依然享受着这一刻的欢喜。
讷讷的缩回手,换了个姿势又躺倒过去,却被对方扭转了身体,以少见的严肃和认真盯着自己看。
"叶,你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我很怕一个人。"
"可是,我们总会分开的......"
"那你会不会忘了我?"
"不会的,只要你还记得我,我便不会忘了你......"
若是你还记得我,我便不会忘了你。不曾想过,是真的说过这句话。
我睁开眼睛,似乎连眼球都开始灼烧,面颊一阵阵的窜着热,身体里有一把火在燃烧,忽冷忽热。
这几天,感觉把这辈子的梦都做完了,总是梦见各种各样的事情。有些是关于自己的,有些是叶辛的,那些仿佛是真的记忆,慢慢的从这具身体里苏醒。我在上一世的身体没有了,只有这些零零碎碎的记忆,若是哪一日叶辛的记忆全都回来了,我是否还会是自己?
咧了咧嘴角,自己真的是快死了吧,这么无聊的事情都有心思去琢磨。
我以为唐衍说的那些话和他所谓的誓言一样,都是用来安慰我的,没想到那一句却是真的,而且是叶辛小时候说过的。
他一定没有忘记过唐衍,我从心里坚信着。即使死了,即使连身体都被我占据了,他最重要的那一部分记忆依然活着,又一次苏醒过来,让我替他履行这个诺言。
我突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干涩的肌肤上什么都没有,如同当年什么都没摸到一样。只是很难过,那些难过,我在梦中都可以感受得到。他所珍惜的东西,默默忍受了十六年,以自己为代价守护的人,除了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娘亲,除了无辜被害死的姐姐,除了因为保持权力平衡而被孤立出去的毓王,如今,只剩下唐衍。
我什么都没有做到,而且伤害了所有他在乎的人。我把手捂在眼睛上,干的,什么都没有。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好像猫走路的声音。我对这种声音特别敏感,那是人提起脚跟,只用前脚掌触地才会发出的轻响。这里是死牢,有谁用得着如此偷偷摸摸的行走?
我沉住气,手指向旁边的石壁抠去。在墙根处有一个低洼的小坑,扒开表明的泥土和草,里面放了三根钢针,是我藏在头发里带进来的。自从唐衍走后,就再没有人来过,甚至连鞭刑都免了。我心里觉得不对劲,如果肃王没事,不可能就这样看着唐衍把我救出去,必定会采取一些法子达到除了我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