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睡了,醒醒。"身子被轻轻的摇着,我勉强撑起身来,被打扰了的美梦,让我心里有些窝火。
"干嘛?"我窝在唐衍的怀里,眼睛都懒得睁开。虽然唐衍动作已经温柔到了极致,但是还是让我刚刚病愈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叶......"宠溺的声音,让我心里稍稍好受了些。"父皇要见你。"
"什么?"我的睡意消去大半,猛地睁开眼睛看向唐衍,牵扯到旧伤,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小心点!"唐衍微嗔,手臂一圈把我搂进怀里小心的扶着。"别紧张,今日下朝后袁公公突然来找我,说是父皇要见你,让你晚些时候入宫。"沉吟了一下又道,"我猜是为了这个案子的事情。"
"嗯。"我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这件事牵扯到了休国,就算本来是小事情也会闹大,加上有人别有居心,若是就这样平淡的解决了反而不正常。
叶家是搭进去了,我问过麟儿,唯有他肯向我坦白,叶擎和叶志明判了极刑,就在我昏迷的那几天里执行的。至于那个想要杀我的刺客,据说是在醒来之后咬舌自尽,查不出幕后主使也就不了了之。肃王被勒令在王府反省,元气大伤,近期内应该不会有什么动作了。唯有赵家,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插手,最后也没有牵扯进去,这样一个可能会除掉我和唐衍的机会他们没有行动,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总是觉得,在赵家和独孤重羽之间有一些我不知道的内情,甚至,与叶辛被长期囚毒在叶家的事也有关。这层摸不到揭不开捅不烂的窗户纸,让我着急又无可奈何。目前知情的人都是站在我敌对面的人,我不能把他们怎么样,这就使我总处于被动挨打的份。见招拆招不是长久之计,若是能查清楚有关叶辛的秘密,才是根本之法。
"在想什么?"身子被轻轻摇了摇,唐衍凑在我耳边问道。
"恩......在想皇上为什么不杀了我。"我淡淡的说,却感觉到身后仿佛僵住一般,搂住身体的手臂也紧了紧。
这件事,从得知消息到最后在朝堂上把肃王拖下水,都没有让唐衍参与。碍着煞血堂的事情,我无法把整个计划和盘托出,只有暗中进行,却天真的以为事情会像我想的一般发展,最后成功扳倒肃王,解决掉一个对手。没想到,皇帝的态度并非完全是他表露出的那样站在唐衍一边,甚至在他决定把我送进刑部大牢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他动了杀念。
为什么不杀了我?这绝对不仅仅是唐衍运用自己手中力量和肃王对抗,或者是唐铎搬出安国公替我说情能做到的。他是皇帝,尤其是长了一张和罗琛一样的脸,那种天生的霸气和作为皇帝的尊贵,结合的完美至极,这样的人,生杀予夺,又怎会任人摆布,如果不是他改变了主意,就算是当时唐衍在场,我也不确定我能活着走出那个牢房。
"别想那么多,父皇应该不会难为你的。"唐衍安慰我道,语气并不像他表现的那般肯定。
"就算难为我又能怎样,他当时没有杀我,今天自然也不会动我。"我笑笑,话是这么说,心里毕竟还是有些紧张,不管是面对皇帝,还是面对一个长得像罗琛的男人,都不是件简单的事,看来我要做好准备,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他。
"若是......"唐衍犹豫的开了口,似乎有什么话难以说出来。"若是父皇真的难为你,你不用顾忌我,挑对你有利的说,保命要紧。"
"胡说什么呢。"我皱了眉,心里有些不悦。没错,我夜心的确是个会不惜一切保护自己的人,但是如今,我根本不会选择牺牲唐衍的利益来保全自己这条路,因为这不划算,我也做不到。
"你是我靠山,我把你扔了,以后我怎么办?"
"靠......靠山?"唐衍没料到我会说出这么直接的话,一时有些呆愣。
"是啊,靠山啊,我还指望着赖你一辈子呢,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扔了呢?"我捏了捏唐衍的脸,凑到他耳边轻轻的说道。唐衍没有再说什么,猛地把我搂进怀里,我趴在他的胸前,感受着这一份独一无二的温暖。
"说好了的,一辈子,可不能再像上一次那样食言了。"耳边是唐衍的声音,我点头,算是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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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我又一次走进皇宫。
与上次不同,这次是在明光殿,从东安门进,唐衍一直把我送到了宫门口,才放开一直牵着我的手,目送着我走了进去。
我没有他想象中的紧张,劫后余生让我的胆子大了许多,没有了先前诸多的顾忌,也就没有像上次那样觉得皇宫里阴森恐怖。依旧是长长的青石板路,红色的宫墙上满是枯萎的藤蔓,绕过许多亭子和回廊,带路的小公公才停下脚步,把我让进一间屋子。
里面格外宽敞,大致有两个前厅那么大,书香墨香混了茶香,让我有一瞬以为自己是在唐衍的书房里。
"来了?"里间传出声音,我走过去,是一个小隔间。皇帝正在桌前批阅文书之类的东西,并没有抬眼看我。我走上前去恭敬的跪好,答了个"是"。
"平身吧。"皇帝终于抬起头,只是扫了一眼,端了杯茶细细品着,偶尔朝着我坐过去的方向看看,若有所思。
我习惯了这种人为制造的压力,和从前的罗琛一样臭屁,喜欢一言不发,让人默默忍受这种积威。所以,在皇帝沉默喝茶的当口,我只是正襟危坐,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屋内的摆设。
"看够了吧。"皇帝放下茶杯,声音里带了些戏谑的笑意,让我不自觉想要打颤。我抬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却见他一摆手说道,"知道朕为什么放过你么?"
"不知......"皇帝直接杀入主题,令我稍微有些措手不及,言多必失,我只好装出懵懂的样子。
"说实话,朕到现在还觉得杀了你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我扑通一声跪倒,觉得后背有些发凉。今天和唐衍的话说早了,我怎么就没看出他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呢?
"草民不知犯了什么罪?"我一边说着,脑子里一边飞速转动起来,搜寻着一个万全的办法,既可以保住我的命,又不致损害唐衍的利益。
"不知?"皇帝站起身,踱到我面前,两只金线黄缎面的龙头靴停在身前不远处。"唐珉没有告诉你,他手下的那些人是我送给他的么?"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像一声霹雳般炸响在我的头顶。谢离到底是什么人?煞血堂难道一直只是个在皇帝默许下监视我的组织么?
我尽量稳定心神,掂量着皇帝话的轻重。当初没有仔细调查堂内人的身份,实在是个致命的疏漏,不过既然是皇帝派去的人,就算是查,怕也查不到什么吧。这三年来,我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皇帝的眼皮底下,那么这次的事情根本就是一出由皇帝亲自导演的戏码,那他的目的,究竟会是什么?
"怕了?"依旧是戏谑的声音,我却听不出半分的笑意。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滚落下来,滴在面前的青砖上。
"皇上既然什么都知道了,就算是想要杀人灭口,叶辛也无话可说。"我突然挺直身体,朗声答道。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也许坦率的摊开讲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叶辛想要死的明白,皇上算是在利用我,究竟为的是什么?还有,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杀我?"
"你倒是豁出去了!"皇帝突然露出一分笑意,眼里闪烁着欣赏的目光。"朕的确是在利用你,而且没想到你的利用价值会是这么大。为的什么我想你心里有数,没有杀你的理由,和这个原因一样。"
"皇上是利用我......平衡局势。"我沉吟了一下说道,心里暗暗佩服皇帝的观察力。
果然,与我想的一样,皇帝在无形之间把毓王的担子交给了我,是让我替他牵制日益壮大的肃王那方的势力。
肃王和唐衍在争夺皇位这个游戏里有一个根本的不同,就是野心的大小。这些年来虽然两派斗争不断,唐衍却几乎一直处于下风。有了赵家的帮助,肃王总是能够轻易打击唐衍这边的人,而我忙于扶植自己的势力,只要他们做的不是太过分,基本上都忍了。皇帝也许确实偏向唐衍,但有一个地方是他不得不顾忌的,那就是兵权。
"可以这么说。"皇帝毫不掩饰的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我还是微微有些吃惊。
"朕一度以为找一个两边都不参与的人来维持这种平衡是最好的,但是后来发现,在皇权的漩涡中,根本没有人能独善其身,与其找一个朕摸不透的人来做这样的事,不如让你来,毕竟你的态度,朕还是拿的准的。"
"皇上的意思是,您是要让睿王......"我揣摩着话中的意思,发觉皇帝几乎已是直接说出了要把皇位留给唐衍。把这么直白的话告诉我一个外人,我忽然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告诉你也无妨,朕确实看中的是唐衍。"皇帝打断我的话,直直地看进我的眼眸。"朕一直是在磨练他,若是想成为一个帝王,不学会些手段是无法自保的,只是,朕不想他还没登基就被人玩死了,所以才要你在下面帮着他。"
"是。"我心里有了谱,说到这个份上,我和唐衍目前都不会有事,只是皇帝的话里面,似乎还有另一层意思。
"虽然朕有这个想法,只是目前还有一件事让朕不放心。"话锋一转,皇帝忽然凑到我面前,半眯了眼问道:"你知道朕在顾忌什么吧。"
"......赵家的兵权。"我愣了愣,心里突然有了一个猜想。"皇上是......要我去夺兵权?"
"夺?怎么夺?"皇帝笑道,打量着我,"你再过个三五年还差不多有这个本事,朕现在要的,依然是你去牵制他们。"说罢,他摆了摆手,示意我站起身来。
"朕既然决定让你帮助唐衍,你就必须做好准备。要么帮他变得足够强大,可以直接把朕的皇位夺过去,要么,你变得足够强大,让唐衍不至于为了你做一些不必要的事情。"
"我明白了。"我心里一沉,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唐衍这次为了救我肯定动用了一些不一般的力量,过度的暴露自己是禁忌,若是我自己不变得强大起来,以后必定会拖累唐衍。
"朕打算,让你去冀州的军队里磨练两年,而唐衍,也需要学会独自面对和解决问题。"皇帝看我有话要说,挥了挥手继续说道,"这边的事朕自己有打算,你还是顾好自己,朕没有多余的精力管你是死是活,若是没有那个能力,你也不用再回来了。"
"是,叶辛明白。"我半跪下身,谢过皇帝。他的最后一句话等于是对我的承诺,保得唐衍无事,就是免去我的后顾之忧,对我不管不顾的另一层意思,也就是放任我在那边的作为,而等到我回来的时候,或许一切都已经是定局,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我都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别离
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我微微瑟缩了一下。背后的冷汗把内衫浸湿,突然吹了夜风,和着这染了春寒的料峭的寒意让我有些发胀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天已经黑下来了,红色的宫灯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年少时偷偷沿着曲折回廊寻找黑屋子里少年的画面,一幕幕在我眼前回放。跟着弓腰前行的小太监,我匆匆步出了东安门,果然,一辆马车仍是静静的立在门前,身着白衣的唐衍在这夜色中十分明显。
"怎么样?"唐衍沉着声问道,眼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担忧。"父皇有没有难为......"
"没事。"我简单的说道,也许是刚才集中精神应付皇帝,现在觉得头开始微微的疼,像是耗尽了精力。风有些大了,我扯了唐衍钻进马车,不等他再开口询问,倒进他的怀里,用低低的声音说道:
"我累了。"没有掩饰的疲倦,以及,阻止他再开口。
"回府。"我听见唐衍在窗口小声交代着车夫,身子被拥紧了,温暖带着睡意侵袭过来,我毫无防备,眼皮也变得沉重,在车身没有规律的晃动中睡了过去。
不用担心什么。
不用思考什么。
不用戒备什么。
真好。
许久,一阵轻轻的摇晃让我醒了过来。睁开有些惺忪的睡眼,我抬起头,却对上唐衍带着宠溺以及有些心疼的目光。
"醒了?要不要再睡会?"唐衍低声问着,手臂拥紧,我发现自己居然被他横抱着,正向着晏园走去,觉得这个样子被麟儿看见不太好,挣扎了下,想要从他的怀里挣出来。
"小心!"唐衍慌忙把我放下来,手臂却仍揽在腰际。"你才睡了一小会,回去之后我吩咐人给你烧点水,洗过再睡吧。"
我点头,远远看见晏园门口的灯光,加快了步子。
"麟儿?怎么还不睡?"到了门口,我发现麟儿居然开着房门坐在台阶上发呆,心里有些奇怪。
他看到我,站起身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唐衍,敛下眼帘,只是用平常的声音说道:"现在去睡。"说罢,转身关了房门进去,不一会,灯光灭了。
"他在担心你。"身旁的人适时补充,挂在腰上的手臂紧了紧,带着我向自己屋子走去。
"我知道。"我扯下腰上的手,用自己的手握住,掌心贴在一起。"他担心的时候眼眸的颜色会变深。"
"哦?我倒是没注意。"唐衍愣了一下,转身关了房门,再看向我的时候,眼里多了一抹深意。
"叶,你从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麟儿。"唐衍轻轻吐出两个字,观察我的反应。
"只不过是个孩子,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习惯性的用笑容掩去脸上的表情,心里却咯噔一下。
"仅从他的眸子上看,就不是个普通的孩子,更何况,他这么聪明,来历不明,我怕他是别人派来在你身边的探子。"
"瞳色的话,有可能是混血儿,聪明,说明他是天才,这都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我能感受出来,麟儿只是个普通的孩子,并不是什么人派来的,衍你多心了。"我坐在桌旁替自己倒了杯水,手指握住杯子的边沿,指节发白。
这件事,不怪唐衍,就连我也怀疑过麟儿的身份。天煞堂的人几次回报都查不出麟儿的身世,线索出了兆京就断掉了,仿佛被人刻意抹去一般,又仿佛,麟儿是从天上掉下来似的。
本来我是不打算长期把麟儿放在身边,只是不知不觉间,麟儿成了我生命中难以割舍的一部分,像是亲人般,不断柔化在姐姐死后慢慢坚硬起来的角落,我保护他,只是基于身体的本能,就如同曾经被某个人不断护在身后一样。
因此,我更加容不得麟儿被人怀疑,被人伤害,即使最先怀疑他的人是我,即使现在怀疑他的人是唐衍。
"混......血?"唐衍艰难的重复着我的话,从他的表情里我甚至可以猜测出他是向着哪个方向想的。
"不是你想的那种......"我噎住,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干脆拉了他坐在桌边,扭转话题。
"衍,我有事要告诉你。"郑重的,我看向唐衍的眼睛。
"什么?"唐衍微微一愣,随即意识到我要告诉他晚上的事情,表情严肃了许多。
"我可能,会离开你一段时间。"我认真的说着每一个字,同时发现唐衍的眼睛里竟然有一丝的恐慌,那种仿佛坚硬石壁上的裂纹,即使再细小,出现在他这样一个男人的眼里,也会让我觉得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