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围绕权利,我的政治生涯真正的开始旋转起来。
"请凌侍中在此等候。安国侯处理完事务,卑职就为凌侍中禀报。"
带我进来的是泉亦飞手下一分队的队长,行事稳妥恭敬又不怒而威的让人不敢造次,是个人才。抬手接过茶盏,摸着杯沿问道:"我记得,你是姓姜吧?"
"卑职姜关河。"军人特有的抱拳礼,一板一眼很是干净利落。
"泉琉深在军中挂了什么职位?"我放下茶盏,看着他问的温和。不只钺尘收心归军了,连泉琉深都在军里挂了个半职的差。想我受一回伤,反而是他们成长了。
"回凌侍中,泉参军挂名为参军,一在军部泉少将身边供闲职,二在兵部韩职方主事手下磨砺,为京城防卫出力。"他的回答中规中矩,似乎没有任何的个人色彩。
是韩雀啊,我笑了:"哦?如此说来,军部将士可服他?"
"回凌侍中,在卑职看,为军者只需服从上命,其他勿需置喙。"依旧是恭敬。
僭越了。我淡淡觉得尴尬,停了话头,挥退了他。
静下来想我此行的目的。
其实我不知道冯彻可以帮我到几分。在外人眼中,冯凌两家交好是显而易见的。可是我依旧不敢想的太乐观。冯彻掌控三分之一的兵符,治军有方,追随者无数。要超然于政治之外是简单又实在的事情。可是凌氏一脉若少了冯系一脉的支撑,那就只是些文臣,虽然可以动了朝野议事,但终是难成气候了。
而将两家稳固联系在一起的纽带--母亲冯香扣早已香消玉殒。我们三个又久居水阁,与冯彻感情未免生分些。现在将我们依旧纠结在一起的除了祖父与外祖父同荣耀一身的伺候轩辕凉河,就是我们三个的一般血缘了。血缘啊......这是我不能够理解和单纯相信的东西。
另外,不得不想起冯宏约当年拒绝进军部,最后选择了在兵部供职。不知道是出于何种考量?改日可以问问他。他一向偏宠我们三个,这也是冯望悠常与我们作对的原因。
越想头越大!暗暗骂自己怎么最近老实沉不住气。不由开始怀念那个什么都不用想的自己了。
算了,总之今天走这一遭,就是想明白冯彻的立场。
刚舒了口气,就见姜关河进门来禀告:"安国侯有请凌侍中。"
血缘
进门,只见冯彻一人在屋内,略想了一下遂调皮笑道:"寂生见礼了。您说,是称呼您外祖父好,还是称呼您为安国侯?"
"寂生,"他豪爽一笑,"随你喜欢吧。你真的变了很多。"他过来俯下身细细看我。
"变?"我歪了下头,看见他眼底难以言喻的光。遂低头跪下行礼:"孙儿见过外祖父。"
他将我扶起来,似乎是叹息般说道:"寂生,我知道你为什么来。"
我怔了一下,静静看着他。
"寂生,"他扶我一起坐下,目光深沉的看我,"你们三个的脾性日常,我都清楚非常。虽说将你们圈在水阁是护你们,但初衷而言更是希望你们可以活的自在,不要再像我和凌幂那样。钺尘是自愿来军中的,这很好。初凡志愿经商,我也支持。唯独你,寂生,你想要的应该是自由自在,为什么愿意局限到这片肮脏之中?"
"外祖父,总有人要担起凌家的未来的。"我已经适应了我的处境。
"寂生,你要明白,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钺尘和初凡,他们都将有自己的未来,他们都可以为自己的未来负责。而凌幂,他可以将自己安置的很稳妥,他的能力你我都相信不是吗?"冯彻用力的握着我的手,"所以寂生,你可以停下的。"
我困惑的看着他,慢慢体会他和凌幂的差异。他是那种相信自己的实力,并且认为理所应当的顶天立地的男人,惯于对自己负责。而祖父是那种习惯了政治与阴谋,容易对一切风吹草动警醒的男人,惯于未雨绸缪洞观全局。我不知道应该相信和支持哪一个,但是我尊敬他们。而且现实是--
"我现在已经退不出来了,外祖父。"我笑的真心,因为我能够感受到他的温暖。
"寂生,在那个君宴还出现之后,你变了很多。再是出了趟门之后,你仿佛经历了一次成长。"他明了般的点了下头,伸手抚摸我的头,"若是按你以前那淡漠的性子,今日我并不乐意见你,也不愿多谈什么。但是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他摩梭我的脸颊,笑道,"只要你开口,外祖父就帮你。"
倒是我颇为困惑了:"为什么?"
"呵呵,"他好像听了个笑话,然后很和蔼的对我说道,"没有为什么的,寂生。身为外祖父,帮自己的亲外孙需要什么为什么吗?"
这就是我无法理解的血缘。我叹了口气,困惑依旧。
"寂生,从小你就淡漠,"他将我往怀里拥了拥,"不过你对钺尘和初凡是没话说的。寂生,告诉外祖父,你帮助钺尘和初凡他们的时候,需要什么理由吗?"
我想了想,将脸埋入他胸前,淡淡笑了。
血缘啊。那种与生俱来将人与人连接在一起的东西,以前活在实验室圈起的世界中,从来没有人正视过它。所以,它从来都不在我可以理解的范畴。原来在自然而现实的世界中,它是如此的温馨如此的浓烈,将人与人之间深沉的羁绊在一起。
最重要的是,它是如此的温暖。
人脉
坐在药庐中,慢慢按自己的想法切药入药,同时静静等着。但凡闲在药庐,凌岩就会过来。
"寂生哥哥!"他和往常一样闯进来,扑到我身上,"呵呵,在练什么?"
熟练的张手挥开药闸,看着身上的物体叹气,等他抱够后才道:"没什么。只是在等你罢了。"
"耶?"他刷的松开我,满脸通红的呐呐问道:"啊,为什么啊?"
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好笑,我伸手摸摸他的头淡声道:"岩儿很聪明,很多事情并不需要我多说什么。祖父准备在我们生辰时,将我们介绍给应该熟识的人认识,还有大约三个月的时间。在这之前,我想先取得几位应该更显熟捻一些的长辈的信任。"
手中的头颅歪了下,片刻后道:"寂生哥哥是想说我外公?"
我微笑的看着他,缓缓点了下头。
"岩儿知道了。"他又缩回我怀中,"还有谁?"
"现在我最没有底的是你外公,毕竟没有留心过。"抚了抚他的背继续,"已经见过冯彻了,但还是会去拜访一下大姨和姨夫,舅舅和舅母,最理想的就是也见见柳翰柳太傅。亲族内的,以后要更显和融才是。"
低头正好遇上凌岩的视线:"怎么了?"
他忽然笑了:"怎么说呢?寂生哥哥认真谋划的样子,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吸引人。虽然眼里没有我。呐,寂生哥哥低头的时候可以看见岩儿吧?"
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听他的不成体统的夸奖,我微微有些窘,还有些困惑,最后只是略带尴尬的淡淡笑了下。
次日黄昏,凌岩带我到宋府,拜访他那位现年有五十二的外祖父,礼部尚书宋忆念。行过礼,凌岩直接过后院拜见外祖母,留我静静坐于宋忆念面前。
宋忆念和想象中很不一样。他的五官柔和,长相偏秀气,身量一般,整体感觉有些弱不禁风。这种感觉让我迷惑--一个官居显要的人,却没有一种精明干练的气质。
他只是看着我,不说话也不招呼。如同我打量他一般。厅里安静无声,我渐渐享受这种静谧又似乎摩擦火星的气氛。在关键的时刻缓缓的走神,不知道是不是算是我的特长。
大约过了两刻钟,他收回了视线,手指摩梭着茶盏边缘道:"凌寂生,昨晚岩儿单独来找过我。我答应他了。"
我愣了一下,笑道:"您能答应我很高兴。但您没有与我见过便答应......"
"信任一个人需要很长时间的观察。"他看也没有看我,强势的打断了我的话,"以我现在额度声名,已不想什么党派争斗了,也不愿与一个刚出茅庐的少年多费唇舌。这点希望你明白。"
"您的意思是,若不是凌岩的要求,您对我只将置之不理。"
"可以这么说。"他用一种充满压迫性的视线看我,"岩儿天性聪慧,但感情上并不聪明。而我本来无事劳顿,选择帮你与否是无可无不可。凌寂生,我只是要你记住岩儿这份好。"
我忽然释然的笑。心里坚定起来--既然注定要将关心我的人,和关心我身边人的人,统统拉下这场浑水中,那就干脆彻底一些。而我,只需继续在意那些身边的人就好。
在泉琉深的陪同下,见了冯香汛和泉亦飞。
钺尘、初凡陪我一起约见了冯宏约。
冯宏约为我引见柳翰。
我微笑着看着凌幂,道:"祖父,我忽然觉得政治就是一场牵连甚广的游戏。与其自己去求来认可、迁就他人,不如直接对症下药,环环相连反而更安全。"
随琰
见面的地方是青水阁。轩辕瑾璇笑呵呵的进门和宴还热络,到后厅坐下。宴还皱了皱眉深深看了我一眼,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笑了笑,不以为意,等宴还将空间让给我们,我道:"六皇子觉得微臣追随你将如何?"
他并不吃惊:"你的追随很诱人。"
"因为微臣身后的势力。"我回的淡然。
"是。"他看着我,玩笑般的道,"就你个人而言,还不够练达自信和独当一面,是不是助力还没有定论。"
我沉默。
"不过,你已经是凌家这一辈里最出色的了。"他收敛了笑意,"只是你选择我的话,与选择三皇兄有何分别?"
答案是心照不宣的。"你就是你,不是吗?"忽然厌倦君君臣臣的那一套,"六皇子......"
"既然你都说了‘你',你可以叫我瑾璇的,凌寂生。"他的话尾又绕上了嗔意。
"这也是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吗?"
"这个问题不重要。"他忽然站起来,"重要的是,如果你希望我选择你即是你的话,你应该有所表现。当你够强的时候,你就不会有这种困惑了。"
"哦?那该如何?"我没有惶恐,纯粹是好奇与兴趣。
"到轩辕珑琰身边,对峙轩辕琅瑞。伤敌三千自损八百也好,伤敌八百损轩辕珑琰三千也罢,总之,将我送上最有利的位置。"
"你不相信我。"我说的很淡。
"相信你,我会让你这么做。不相信你,我也会为试炼你而让你这么做。凌寂生,你可以选择你喜欢的答案的。"
见过景宣帝,出去身上那个没有品级但是令周遭人都不敢得罪的挂职,直接到礼部找轩辕珑琰。轩辕珑琰微有诧色,但是很快又变回淡然的样子温和有礼的让我进屋:"凌侍中此次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三皇子不必如此称呼草民,草民刚恳请皇上去了侍中的称呼。若蒙三皇子不弃,唤草民寂生如何?"
"那寂生是做出选择了?"他的脸上带了些许的邪肆。
"是的。"我正色看他,"不知三皇子对草民的选择可还满意。"
"哈哈哈,寂生愿助本皇子,本皇子自是满意。只是,寂生是如何认为本皇子有野心呢?"
"回三皇子,三皇子凡事低调,事事警醒。在书房初见,就令草民印象深刻。又善文好武,韬光养晦,可当大才。"只是低调过了头,压抑过了头,未免让人窥视野心了。
"好,寂生此次前来,不知是否已有良策?"
考验?或者只是纯粹的心急?我微微笑道:"三皇子要面对的,是大皇子。大皇子处于户部。而户部掌全国疆土、田地 、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历来多有龃龉,只要摸到这些不干不净,挑严重的动些手脚牵连到大皇子身上,三皇子......"
"甚妙。只是寂生如何可以摸到这些内部的......"
"三皇子忘记了,凌家门生可是有明有暗,甚广的一众啊!三皇子只要在事成后不忘大家的好,还有人不为您肝脑涂地吗?"忽然觉得自己犹如小丑一般,令人作呕。这就是政治吗?
计划
和凌幂在书房商议时,他显得有些忧心,皱紧了眉头低声道:"寂生,三皇子真的把大皇子端了的话,他的威势必将大震。六皇子的任务恐怕难以完成。不如到时我们见风使舵,直接跟随三皇子吧。"
"祖父,这最后的胜负并不是我们说了算,而是皇上说了才算的。"我恭敬道,提醒他我已经在皇上面前做了选择,"我们赌的本就是圣意。静观其变吧,必要的时候,我必须在背后捅三皇子或者六皇子一刀。这事最后,只能留一个皇子得到好处。现在看来,反正不可能是大皇子了,所以,让他们不需要畏事手软做事就是。"
凌幂用一种晦明的视线打量我,缓缓点了下头。
一切有序的开始进行。虽然没有我出面的余地,但是凌幂很快让凌系的人明了了现状下我的地位,只待我生辰时交换讯息。然轩辕珑琰突然召见我,并要求停下计划。
"不知三皇子的用意是......"别说什么放弃,我至死不信。
"寂生不用过于忧虑,"轩辕珑琰一派温和,"本皇子收到线报,时寓岛国的王子君籁的访国书今晚已经抵京,半月余就该到了。父皇素来好脸面,尤其是在小国面前更是注重宣扬国威。所以计划不得不暂且搁置一段时间,切不要打草惊蛇,使朝野风声鹤唳。"
原来如此。我笑道:"如此说来,还是草民唐突了。望三皇子见谅。"
"寂生,"轩辕珑琰挥了挥手笑开了,带着他特有的丝丝邪气,"近日辛苦你了。"
"草民惶恐。"
"收起这一套。本皇子平日里讲求低调,面对自己人还要动心忍性不成?"
我看着他,总是带着谦和不急进的表象,不断的隐藏自己,骨子里的倔傲,其实私下里,可以是一个洒脱温性的人?看不懂他。或者说看不懂他们,不论是轩辕琅瑞、轩辕珑琰,还是轩辕瑾璇,他们都是层层叠叠的多面体。在皇权下最懂得趋利避害以自保的多面体吧。
"寂生,你在想什么?"轩辕珑琰用十八岁应该有的口吻与我对话。
"想将来。"我笑了笑。这个人,落在了轩辕瑾璇的后头啊。
那一日,轩辕瑾璇挥拉我到他的寝宫敦兰殿,挥退殿里所有下人,亲自翻箱倒柜的给我找出各种各样的龙井,笑容灿烂的问我:"这些够不够,凌寂生?"忙碌的好像在玩一个少年寻宝的游戏。虽然我没有给他答案。但是那时就觉得,不论这是否是一个高段的笼络人心的手法,至少在那一刻,我笑着相信我们都乐于享受这份过程。
轩辕瑾璇的聪明和心机让我乐意选择他。或者说,如果我注定是要被权利利用,那么就选择一个更加具有资格更能令自己快乐的人。所以,虽然和凌幂说的不确定,但是最后,我将会果断的在轩辕珑琰背后捅上致命的一刀吧。这一刀,也可以让轩辕瑾璇上位的更加有立场,更快的收拢轩辕珑琰手下的亲信,毕竟六皇子向来是三皇子党的不是?
这个计划最后真正倒下的,将是轩辕珑琰。我看着对座卸下面具的少年,忽然问自己--捅下这一刀时,自己会不会觉得愧疚?
宿命(上)
时寓岛国的王子君籁访国事宜办的甚为隆重,轩辕珑琰和礼部尚书宋忆念率礼部主理此事,一时忙翻了天。
而我则是平静无事一身轻,除了到青水阁和宴还聚聚聊聊,帮忙处理一些琐碎的文稿,余下的时间都耗在了研究药物上,当然还有承受凌岩的不时打扰。让自己忙碌,因为不知缘何颇为心神不宁。宴还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得空就和我膩在一起,即使什么都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