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下隐居一行人则履行诺言,以苏九重为首,全员出动,混在人群里帮忙打下手。
苏九重一个剑修没别的本事,却还死要面子臭显摆,索性原地当起了砍夫,将两人合锯要锯上一整天的木材石料一剑斩断。
祁红药看他这般卖力,破天荒的网开一面,全程一句嘴他的话都没说。
秦云盏臭名在外,悬镜门诸弟子耳濡目染,原本都对他敌意尚存,不说话也避着走,但架不住秦云盏浑身上下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他一会儿凑到这里帮忙,一会儿凑到那里搭把手,吃了白眼也视而不见,热情洋溢,悬镜门众人大抵是从未见过如此厚脸皮的人,最后各个吹胡子瞪眼的也累了,索性放过了自己的面部表情,甚至与秦云盏搭起腔来。
“秦云盏,不是说你生来是阴阳脸,丑陋无比吗?”一个弟子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道。
虽说这话算是问出了所有人心□□同的疑惑,但问的可谓是唐突至极,无礼至极,他被一旁的同门师兄用胳膊肘用力拱了一下,吃痛的同时不由得讪讪然,“我就问问,你不想说就算了。”
“我现在难道不丑?”秦云盏却不愠不怒,笑嘻嘻反问道。
那弟子心想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你现在何止是不丑,简直是天仙下凡似的美人。
旁边儿凑过来一个年龄更小的弟子,细声道:“此前我以为祁掌教已经极好看了......”
“这可不敢比不敢比。”秦云盏摆手道:“你们祁掌教确实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我这脸上其实是抹了东西的,胎记还在。”
“但你长得其实不赖啊!”
“而且人好像也没有外面传的那么......那么凶残。”
“是吧,其实我人超好的。”秦云盏扑过去一把搂住了那几人的脖子,“来感受一下盏哥我的热情吧!”
“我前年就入门了,怎么你还自称哥啊!”
“我们又不是一个宗门的!你怎么——这么自来熟!”
祁红药站在不远处,手中正端着几碗晾凉的茶水,遥遥看见秦云盏一言不合就跟门中弟子打成一片,不禁哼笑了一声,略有无奈的摇头。
适逢师云琢路过,她道:“你这个师弟,当真是有点儿东西在身上。”
类似的感触师云琢早已有过,他现在对秦云盏这风一样没个定性归处的性格烂熟于心,毫无波澜道:“的确如此。”
“湘妃林和绛皓潭的归属问题——”祁红药道:“我暂且按下不表,看你们往后的表现。”
师云琢足下微顿,回过头来。
“不怕柳吟川来找麻烦?”顿了顿,师云琢皱眉,“还是说已经来过了?”
祁红药嫣红的眉尾上扬,“黎真来过,被我骂走了。”
“可以啊祁掌教,都敢教训鸣鼎剑宗的来使了。”师云琢语气依旧平淡,字里行间却多少夹杂了些阴阳怪气。
“你少挖苦人。”祁红药冷笑一声说:“我替扶玉仙盟做事,又不是他鸣鼎剑宗的幕僚,到目前为止看来,你们师门还不算无药可救,值得一个机会,再者,秦云盏有一话说的有理,凡事有主次之分,不可本末倒置,比起赶你们走,显然本宗门自己的事情更重要。”
两人放眼看去,秦云盏已不知从哪儿拎了一根树枝,跳上跳下比比划划,乐在其中,祁红药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对师云琢道:“对了,三日后剑阁门开,你们师门可有替秦云盏做什么打算?”
她原本只是顺嘴一问,却不料师云琢的表情豁然僵住。
“你说三日后,剑阁门开?!”他的音调拔高了些许,惊讶不已。
祁红药默了片刻,匪夷所思道:“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师云琢咬了一下唇角,而后与祁红药一并旋首看向正立志当修真界第一砍夫的苏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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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九重又砍完了一轮。
那些凡人没见识过他手劈不周山,也不知大乘境剑修应该是个什么模样,单看他现在挥汗如雨,只觉得他的剑是锋利的,人是力大无穷的,遂纷纷拍手叫好。
苏九重就从石家的家仆那里收获了许多的赞扬,煞是快活。
直到师云琢与祁红药并肩而至,他毫不客气的从祁红药那儿拿了碗凉茶一饮而尽,洋洋自得道:“红药啊,俗话说偏听则明,兼听则暗,我觉得你对我们师门尤其是我!误解颇深,今儿得好好改改!”
“哦?”祁红药面无表情道:“九重仙尊,那你倒是说说,我对你误解在何处?”
苏九重一拍大腿,将那茶碗寻处放下,振振有词道:“其实我是一个相当负责且正直的师尊,我一直没有停止过教导我的徒弟们,要积德行善,要勤修不倦,剑修执剑就是为了守护苍生——”
祁红药挑了一下细长的眉,皮笑肉不笑道:“那我敢问一下这位负责任的师尊,三日后剑阁门开,你可为你的小徒弟弄到一张入剑阁的行印了吗?”
苏九重的脸颊僵住,而后笑容渐渐消失。
师云琢抬手,用力撑住自己的额头,“老天......”
“三日后?!”苏九重跳起来大惊道:“剑阁三日后就开了?!我怎么不知道啊!”
“你还真不知道啊?”祁红药麻了,“合着我不提醒你,你就打算让这事儿直接过去,全宗门上下无事发生呗!”
苏九重看起来还挺着急:“......没人告诉我呀!”
“这还需要别人告诉你吗!”祁红药恨不能上去晃晃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有几斤水:“你身为一派之长,不知道自己个儿去打听吗!再者整个招摇山,整个扶玉仙盟,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你不知道,你不该反省一下你自己吗!”
顿了顿,祁红药的情绪归于死水般的平静,“哦,不奇怪,毕竟你连自己的宗门几时被扶玉仙盟除名都不知道。”
苏九重:“......”
“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祁红药说:“一个剑修宗门,要让徒弟错过一年一度的剑阁门开,你这是预备让秦云盏在箫下隐居种一年田?”
她字字句句都跟针一样扎苏九重的心窝窝,但偏偏扎的还都很到位,针针见血,让苏九重难以反驳。
这大乘境开始抓头了,把一头鸡毛似的灰白头发抓乱,良久才讪讪然道:“谢谢你啊红药,专门将此事告知于我,不然云盏......可真要输在起跑线上了。”
“那你打算如何?”祁红药没好气儿道。
苏九重没吭声。
他紧锁着眉,英挺的眉骨压着眼眶,余光瞥向不远处窜上窜下的小徒弟。
秦云盏正追在两个悬镜门的弟子背后。
“小郭!小李!我新学了几个剑招!跟我过两招怎么样!”他积极道。
“不打不打,祁掌教说过不能跟没修为的人动手,一来出招无收获,二来这里又不是演道场,万一打出问题是要负责任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修为!”秦云盏几步挡住他二人的去路,叉腰道:“哦,你看不出我的修为呗!那没准儿我的修为比你高呢!”
“秦云盏你是不是傻?”那两个弟子顿足,撩开衣袍,露出了随身携带的腰牌,“逢春木的腰牌会感知人的气息,你有多少灵力修为,上面可都显示着呢!”
秦云盏定睛一瞧,又低头拨弄了自己的来瞧,果不其然,这腰牌上有一圈圈细细的纹路。
犹如沟渠灌水般,悬镜门二人的腰牌上都有一截淡淡的金光闪烁,或长或短,或明或暗。
“我是筑基前期,他是炼气后期,祁掌教元婴期,这一圈儿都会闪闪发光的,你看多了腰牌就能识别了。”
秦云盏“啊”了一声。
自己的腰牌,黑不溜秋,黯无光泽。
“你还是先引气入体了再说吧。”
“就是,而且你如今连个趁手的法器也无,你手上这是什么?树杈子吗?”
“都别说我们的笔是剑阁里出来的法器,就是一般的刀剑,靠你这树杈子也挡不住吧,算了算了,还是改日再说吧。”
秦云盏心知他俩也是为了自己着想,失落的“啊”了一声,“也罢......”
他挠着头,捏着自己的树杈子又去空地上自娱自乐去了。
“他使得这招是......鹤鸣九皋?”祁红药看少年提着树杈横空一刺,身形曳晃如驰,劲练有加,不由得骇然。
“你看出来了?”师云琢道。
“自然,我又不瞎。”祁红药不乏赞许说:“没想到你们师尊师兄二人自己摆烂,授起功法来却还有几分专业素养,秦云盏这几下起手俊的很。”
她话未说完,旁边那两位突然开始了此起彼伏的干咳。
“怎么了?”祁红药纳闷道:“还不稀罕旁人夸你们了?”
“......受之有愧。”师云琢的目光微微悬浮,满脑子只有自己画出的那堆火柴人,难得心虚。
苏九重则长叹了一声。
“我现在就去剑阁。” 他以大手按住眉心,语气坚定了起来,整个人也若岳峙渊渟,变了个样,“这次,我一定要帮盏儿弄到一把称手的剑。”
第43章
回顾过往十载,苏九重觉得自己能担得起“师尊”二字的时光,寥寥无几,尤其是在带回师云琢这个徒弟之后,因为对方的过于可靠,他就越发的放浪形骸,不问正事,心安理得的将所有一切门中的麻烦都扔到师云琢手上。
御剑前往剑阁途中,苏九重叹息道:“云琢,这些年,苦了你了,为师什么也没有教给过你......”
身侧流云随风逸散,天地浩渺,他的这句话犹如沧海一粟,几不可闻,师云琢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眸子动了动。
“师尊,你明知道我入你门下不是图你教我什么,我们路数本就不同,你也教不了我什么。”他淡然一笑,昂首,风将他的长发吹的舞动,“是你赐我剑鞘,让我免于与朝光净相争,同归于尽的结局,于我有大恩。”
“那算什么大恩呢?举手之劳罢了。”苏九重摇头道:“值得你在箫下隐居蹉跎近十年么?”
“蹉跎?师尊,箫下隐居是我的归宿。”师云琢道:“桃山关不在,若没有箫下隐居,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这算什么蹉跎呢?”
见苏九重还想说些什么,师云琢便打断了他的话头,释然道:“师尊,往事不可追,何必回头看,前方一片大好。”
苏九重顿了片刻,莞尔道:“是啊。”
正说着,剑阁崎岖嶙峋的山头依稀可见。
两人落地收剑,苏九重道:“我们俩来这里的事情,你没同盏儿说吧?”
“没有。”师云琢道。
“那是最好,我怕事情不成,他心有希望,又失望。”苏九重轻轻叹了口气,扶额。
他难得有这么积极的情绪,显得整个人都鲜活了不少。
师云琢道:“放心,我跟他说,你喝祁红药的凉茶喝坏肚子了,要去看大夫。”
“他信了?”
“他信了。”
苏九重笑出了声,“这傻小子!”
说着,一座巍峨洞府出现在二人跟前,大门由冷色山石堆砌而成,“剑阁”二字带着肃杀森冷之气悬于高处,被云雾遮盖。
两人举步迈上台阶,长阶两侧皆是巨型的刀枪斧钺,钩叉鞭锏,如雕塑般倒插于山石之中,庞然耸立,遮天蔽日,叫人心生畏惧,长阶尽头不可见,云雾愈发浓白,苏九重与师云琢走了一阵,只身如云雾中,脚下的地面却猝不及防的剧震起来。
“轰!”
震耳欲聋的崩裂之声传来,山石滚落,似有巨力自四面八方突袭而来,要将这长长的石阶连带着整座山体都撕得粉碎!师云琢与苏九重险些站不稳,感觉空气中布满了凛冽锐利的杀伐之气,如千钧压顶,直叫人浑身不寒而栗,肝胆俱裂!
“这是!”师云琢瞳孔骤缩。
“云琢,没来过剑阁吧!”苏九重目光如炬的扫向两侧。
“不曾。”师云琢道:“只听闻剑阁号称‘万兵库’,门前列阵皆是古战场上遗留下来的神兵,以血煞为防,无行印不可通过。”顿了顿他意味深长道:“看来这两旁堆砌的可不是寻常雕塑啊。”
“啧,这架势,咱们爷俩儿是不能再往前了,不然怕是小命难保。”苏九重微退几步。
剑修最擅以杀止杀,两人若心有灵犀一般背靠着背,朝着杀伐之气的源头同时挥出几剑,不周自是不用说,能荡平山巅,沉甸甸如天穹落下,朝光净虽在鞘中,金光亦如飞梭般疾驰,密密实实,锐不可当。
刹那间,两种不同程度的剑意带着辉光斩入陡峭的山壁,像是铁链勒住了山中巨灵的咽喉,将这恢弘的震动压制,又因过分凛冽凶狠而掀起更加异样的狂潮,山间须臾间若有金戈铁马奔腾而过。
苏九重半点惧色也无,他爽完了,转而拱手道:“在下箫下隐居苏九重!携首徒师云琢!拜谒剑阁阁主!望阁主赏面一见!!”
他声音洪亮,穿透长风烈云,在浩荡山巅回响阵阵,却许久不得回应。
苏九重眯了眯眼,又一拱手,中气十足道:“阁主!!!苏某听闻三日后剑阁门开!只欲为小徒儿求一枚行印!!阁主若不方便一见,叫门中人赐予行印也可!苏某保证!改日会登门重谢!!”
山间偶闻孤鹤短唳,依旧没有回应。
山风将苏九重半白的头发吹的缭乱,也似是将他身上的和善伪装寸寸吹散,这大乘境剑修身上的戾气的随着眉峰的轩蹙而一分分的泄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