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一群人好像心里就又平衡了。
故而,一场蓄势待发的纷争随着石鸢的一通操作猛如虎,得到了暂时的平歇。
石鸢这丫头看着活泼稚气,真正办起事儿来却很有生意人的样子,沉稳熟练,她草拟了一份纸质契约,一式两份交给祁红药,上面写有开工和竣工的时限,各自画押。
“喜丧刻签下的名字是我祁红药专属,天上地下仅此一例,全修真界也独一无二。”祁红药感激道:“石姑娘,此事若成。你便是我们悬镜门的大恩人,往后有任何诉求,我悬镜门中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只要你们不跟箫下隐居吵架就行啦!”石鸢笑嘻嘻道。
悬镜门一行人大军撤退,秦云盏与凤襄双双松了口气。
“阿鸢,你可真是福星啊!今日是多亏了你出面调和,不然啊......真是不知该如何收场。”凤襄心有余悸的唉声叹气。
石鸢受宠若惊的笑道:“是吗是吗?我还有这么大作用呢?”
“那可不,你是没看到前几日我们跟悬镜门是何等的剑拔弩张。”秦云盏道:“他们把我们箫下隐居贬的一文不值,分分钟要打的你死我活!”
“我听那位祁掌教说,箫下隐居被除名什么的,是被扶玉仙盟除名吗?为何?”石鸢正色道。
“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秦云盏愁眉苦脸道:“我们箫下隐居人丁稀少,又不善言辞,近年来确实无所作为,有小人从中作梗,趁着我们师徒几人在木犀镇降妖不在宗门那几日,将我们踹出了扶玉仙盟。”
“也就是说,是舆情所致,并非你们真的有做什么十恶不赦之事。”石鸢捏着下颌若有所思道。
“嗯啊嗯呐。”秦云盏连连点头。
“跟你说个故事吧。”石鸢道:“我们京沛商会从前也有那么一家铺子,因为全年亏损而被我爹踢出了商会名单,后来那家铺子换了个掌柜,转亏为盈,利润吊打了整条街上的坊子铺子,就又被我爹收回来了,如今成了那片儿绸缎庄里的头把交椅。”石鸢道:“其实我觉得吧,你们的扶玉仙盟,跟我们的京沛商会颇有几分相似之处,规矩固然是人定的,却不是个死的,其最终目的并非是要谁留或是要谁走,只是为了整个儿团体的发展与进步。而修仙门派的运转也与我们凡间做生意有异曲同工之妙,硬实力固然重要,但人脉关系亦不可少,当然啦,我所说的人脉关系并非是指拉帮结派,攀权富贵,而是指合理的结交良友,软实力是可以辅佐硬实力的。”
“你说的对。”师云琢破天荒的开口附和,似有感慨,“师尊若能通晓这个道理,箫下隐居也不会混到今天这个地步。”
“如今知晓也不算晚。”秦云盏道:“我们与阿鸢交朋友,受益匪浅。”
“我才是受益匪浅呢!我从前只在家中看话本,说世上有人易容之术高超,能易换性别,今日我见到凤襄哥,才知道原来话本中说的都是真的!”石鸢欢快道:“还有方才那位红衣裳的姐姐,转起符和笔来,当真是跟神仙一般夺目耀眼!你们这些修真人士也太厉害太有意思了吧!我当真是不虚此行了!”
她初来乍到,被这山中仙居般的秀丽风景所吸引,东顾西盼十分入迷,走着走着,她吸了吸鼻子,纳闷道:“你们这林子好看是好看的,就是有一股怪味道!”
提及这个,箫下隐居几人纷纷安静如鸡,只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在原地绕出一个大圈儿来。
日暮四合,绛皓潭被紫竹与夕阳的光映染,凛凛闪烁着绮丽的色泽,几人徒步穿过湘妃林,却没在箫下隐居看见苏九重的影子。
刚刚在外头应付完一群找茬儿的人,又带了石鸢这么个大金主回来,苏九重人不在这多少有点离谱了。秦云盏、师云琢与凤襄忙开始四下寻人,几乎要将偌大一个箫下隐居翻过来。
石鸢坐在客舍前的石桌边写写画画,忽而就见一个人影孤鸿般穿过瀑布,在陡峭的山崖上急掠,一跃三蹦,而后就轻轻巧巧的落在了客舍的屋顶上。那是个头发半白的英武道人,怀里抱着一个包袱。
“哟!这是谁家小丫头!”他在屋顶上稍作停顿,便哈哈大笑起来,“唉,吃不吃无花果?新鲜的!”
石鸢眨了一下眼,欣然道:“好呀!”
苏九重伸手在包袱里掏了掏,而后抛过来,他站的虽远,抛的却很是精准,不偏不倚也没砸着谁,石鸢抬手接了,发现果然是新鲜摘下来的无花果,剥开皮儿肉质绵密甘甜,入口即化。
“谢谢老伯!”她说:“老伯您是何人呢?”
“我呀!我可是这里的——”
苏九重大喇喇正要回答,就见秦云盏一行人折返回来,气急败坏道:
“师尊!你跑到哪里去了!”
“西山的无花果熟了,每年就这个季节吃最好,我这不就去采了点儿,带回来让你们饱饱口福嘛!”苏九重振振有词。
对于他不知轻重的无厘头程度,那三人显然都已经麻了,只各自扶额的扶额,掐眉心的掐眉心,叹气的叹气。
“这位就是你们传言中的师尊呀!”石鸢好奇道。
“是了没错,虽然看起来很不对劲但他确实是,我师尊名讳苏九重。”秦云盏无奈道:“师尊,这位是我在木犀镇结实的朋友,阿鸢。”
“好啊,盏儿的朋友就是箫下隐居的朋友。”苏九重豪情万丈道:“小姑娘,晚上就别走了,留下来吃饭,为师亲自下厨!”
说完他便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伙房。
“我还以为修真之人各个都不食人间烟火,要辟谷呢,没想到这么热情好客。”石鸢道:“云盏,你们宗门连师尊都是一表人才的老伯,既然都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能把自己的名声搞得那么臭?”
“......”
秦云盏默了片刻,扭头去看师云琢,“师兄,你说为啥?”
师云琢叹了口气。
“真是个好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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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九重这人在一些无关紧要的方面就显得尤为靠谱。
他居然一个人搞出了六菜一汤,还做了秦云盏先前提过的心心念念的酥油饼。
院子里小小一方石桌,摆的是满满当当,凤襄也不知从哪儿挖出来两坛酒,给摆上了。
“箫下隐居还是头回这么热闹呢!”苏九重满脸喜色,他对秦云盏道:“盏儿,尝尝为师做的酥油饼,是不是你要的口味?”
“金主先吃!”秦云盏道:“师尊你是不知道,阿鸢今天替我们摆平了多大的麻烦!”
“客气客气。”石鸢笑道,她从袖中拿出一张图纸,抖开展示道:“方才我已经与云琢哥商讨过了,你们箫下隐居还是很有改造潜力的,我打算先把你们的宗门地界重新划分,建出试剑坪和议事厅,然后扩建你们的弟子舍,为了以后广招徒弟做准备,聆庙嘛,位置尚可,但是要在门口摆上显眼的标识以引客流,剩下来的就要靠你们自己啦!”
“等等等等。”苏九重道:“我已经有些听不明白了,这是要做什么?”
“你不用听明白。”师云琢端着茶碗幽幽道:“你只需要后天早点儿起,跟着石鸢姑娘一同去见祁掌教,帮悬镜门修缮聆庙即可。”
“哈???”苏九重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后天,去干吗?”
“见祁掌教,帮悬镜门,修聆庙。”师云琢一字一句的重复,“还有哪里听不明白?”
苏九重的脸颊抽动了两下,猛地挥手,“我不去!”
凤襄在一旁咬着筷子发笑,在秦云盏耳畔低声道:“我就知道。”
“祁红药那丫头,我见不得她!她这两日在湘妃林外面闹腾,我都没露过面儿,她指不定对我存了多少怨气,见面一定会狠狠的挖苦我!”苏九重抱住头,“不行,为师的自尊心受不住,有这个闲工夫,不如耍两套剑法,万一他们打上门来,也好有力退敌啊!”
顿了顿,他吊起眼梢环顾四周。
“不是,你们该不会都去吧?”
得到的回答异口同声。
“当然啊!”
苏九重诧然。
“为什么?!”
师云琢皱了皱眉,叹息道:“有些话我真的说累了。”
“九重仙尊真是我见过的最像剑修的剑修了。”凤襄犀利点评道。
苏九重钻牛角尖的本事秦云盏是见识过的,不然也不能被一条鱿怪诓骗好几个月,秦云盏正愁不知如何劝说,石鸢却笑眯眯的,不紧不慢的开了口。
“九重仙尊,你有没有想象过一个画面。”她娓娓道来,“你桃李满天下,千千万弟子对着你喊师尊万福,箫下隐居占据了大半个招摇山,聆庙每天都是人山人海,附近的镇子上只要提及庇护的仙门势力,人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箫下隐居,而妖魔鬼怪听见你们的名号都会退避三舍,也会有五湖四海的人专门慕名而来,游历招摇山,只为见您一面。”
苏九重呆了两秒,显然有几分沉浸在石鸢所描述的画面之中,末了讷讷叹息道:“不敢想。”
“你可以想,箫下隐居重整河山。”石鸢道:“今日你踏出的一小步,就是箫下隐居的一大步。”
秦云盏小声对凤襄道:“阿鸢真的很会画大饼唉。”
“这就是生意人的天赋吧!”凤襄说:“不过我比较好奇,她跟云琢是怎么达成共识的。”
“很简单。”师云琢面无表情道:“我让她帮衬我们发展宗门,她未来打算在招摇山附近发展箫下隐居名下的旅居产业。”
“????这特么也可以啊!”
秦云盏和凤襄双双瞪大了眼。
那厢,未来的女首富石鸢最终说通了苏九重,并打包票祁红药绝对不会对苏九重恶言相向。
“罢了罢了,为了箫下隐居百年基业,我这张老脸,豁出去了。”苏九重一拍案道:“那今天晚上,为了庆祝我们箫下隐居群英荟萃,即将迎来一个新的开始,就——不醉不归吧!”
......
凤襄挖出来的那两坛酒还有些分量,五个人喝了个精光,都或多或少有了些醉意。
苏九重与凤襄各回各屋,师云琢给石鸢安排了一间干净客舍,再折返回来时,发现秦云盏人还在。
少年侧卧在一处山石上,像个卧观音,怀里抱着一根不知哪儿折来的树枝。
“怎么不进去睡?”师云琢走近了问道。
“在冥想。”秦云盏说。
他闭着眼,半梦半醒似的,话语间带了些微醺的鼻音。
“有心事?”师云琢破天荒的搭了他的腔,背倚在石头上,宽阔的肩膀微微舒展开来。
“我觉得阿鸢今天有句话说的对。”秦云盏说:“她纵然可以打点人脉,周转财路,但一个仙门的好坏最终还是落在仙门里的‘人’身上,弟子强则宗门强,弟子拥有丰功伟绩,宗门才会名满天下。”
师云琢:“嗯。”
“师兄,你该教教我剑招了。”秦云盏轻声说。
他的嗓音很轻微,也带了情绪,又像是埋怨、又像是撒娇。
宛若夜间兀自清澈的涓涓细流,时不时会脆生生的淌过圆润小石。
师云琢扭过头去,正对上少年睁开的双眼,在孔雀眼碧莹莹的光泽衬托下,眸光定定的,执着的凝在他的脸上。
师云琢怔了怔,转回过脸孔,仰首看天,大抵是酒的作用,耳垂泛着些热度。
“我早年在桃山关,后来才拜入箫下隐居,学的东西很杂,你应该让师尊教你,他的明舒逐鹤之剑出神入化。”
“我不要师尊教,我就要你教。”秦云盏忽而发了怒,他压着嗓子,突兀的从后方扑上来,一把环住了师云琢的脖子。
师云琢被迫后仰,微微睁大了眼。
估计是酒意上脑的缘故,秦云盏的情绪不甚稳定,并没有硬气太久,温热的吐息就在师云琢的耳畔周旋萦绕,痒痒的,像是有羽毛抚过。
师云琢的酒一瞬间醒了大半。
他偏了偏头,感觉秦云盏在他的颊边蹭了一下,委屈扒拉的,“师尊舞剑我啥也看不清!他不管我,他只顾着欣赏自己!”
师云琢:“......”
基本可以想到。
“那你明日酒醒了,我再将明舒逐鹤剑法一一使给你看就是了。”
秦云盏默了半刻,冷不丁道:“师兄,你给我整个剑谱吧。”
师云琢一愣道:“剑谱?”
秦云盏呢喃道:“对啊......有剑谱我就可以照着剑谱练,一个动作学不会,我还能倒过来再学,这样就算你们不在我也可以偷偷练剑,然后惊艳你们所有人,嗝。”
好一个“偷偷”。
“宗门内部心法功学又不是烂大街的话本图册,我上哪儿去给你找剑谱?”师云琢无奈道。
“那你给我画一个嘛!”秦云盏大言不惭。
“画?”
“对啊,师兄你这么才华横溢,会画不出剑谱吗?我不信。”秦云盏说:“你放心我就一个人看,不给别的人看。”
师云琢迟疑道:“......你确定要我画?”
秦云盏把脑袋架在他肩头,一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就要你画就要你画!我想看全套明舒逐鹤的剑招动作!明天就要看到!”
“明天?”师云琢皱眉。
“不可以吗?”秦云盏又开始拿鼻子蹭他了,这次蹭的幅度巨大,连带着发烫的唇也有一下没一下的凑上来。
师云琢豁然挣脱了他,一转身拿住了他两条乱舞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