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怀揣着丝丝缕缕难以消磨的妄念躺上床去,不知不觉就因风寒而发起了高烧,烧到神智昏聩,恍惚间,似有人压下她身边床榻,欺身贴靠过来。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
......
“我知道那晚上突然靠过来的人是你!”宋鲤冷冷道:“你身上带的那把扇子是乌木象牙所制,我的桐花小锤对不同的材料都有感知,乌木留霜,象牙磨砺,我醒来后看到锤面上的刮擦花纹就知道定然是你靠过来了!”
“你没事在床上放把锤子做什么?”凤襄惊道。
“自然是为了防有心之人趁我不备,言行不一。”宋鲤道:“你说好睡房梁,却趁我熟睡上我的床,是什么意思?你总不至于告诉我说是我高热寒战,你必须要抱着我取暖吧!”
“这倒没有。”凤襄说:“没上床之前,我还真没注意到你发烧了。”
宋鲤:“......”
“实话告诉你吧。”凤襄说:“上你床的初衷,是为了搜你的身。”
宋鲤豁然一惊,“什么?!”
“我收容你是出于好心。”凤襄说:“但是你进我屋后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我就发现我的仇家追到客栈里来了。”
“你的仇家?!”在场吃瓜的众人不约而同的冲口而出。
“没错。”凤襄说:“我当时心想怎么那么巧,你的屋子恰好住在我的正上方,而谁的屋子都没有漏水,偏偏你的漏了,你跟他们是不是一伙儿的,故意以身为饵来寻我踪迹,而且你进我屋后有一阵子一直在偷偷摸摸的写些书信,我不得不留个心眼。”顿了顿他道:“不过后来我没在你身上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反而发现你风寒深重,重到下不了床的地步。”
“所以你就给她吃你的那些毒丸子?”祁红药冷冷道:“你自己制的那些个阴毒玩意儿是做什么用的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凤襄伸了一根手指轻轻摇晃,转眸看向宋鲤道:“所以你当真没有在镇上看见过一群人,他们梳着铜钱样的发髻,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把一人多高的挂满了宝珠的大伞。”
宋鲤本在与他吹胡子瞪眼,闻言稍一扬眉。
“看来你有印象。”凤襄说。
“那段时间,访惠镇上什么人都有,穿着打扮各异,我看见了,却没放在心上。”宋鲤说。
“是。”凤襄说:“那你一觉睡醒起来,没有发现访惠镇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自然是有。”宋鲤说:“我发现镇上的人少了许多,准确的说,是女子少了许多。”她捏住下巴沉吟道:“街上多有都是携儿带女身怀六甲的女人......”
“那是因为前天晚上,有许多女人被抓了。”凤襄说:“那群梳着铜钱髻的家伙,在挨家挨户的找人。”
“找人?找什么人?”
“我不知道,那时我看见他们抓了很多年轻女子,这些女子若是独身也便罢了,毫无还手之力,有些会有家眷随行,遇到这种情况,这些铜钱髻会有两种处理方式,若他们的家眷同意放人不再纠缠,他们会给女子的家眷一笔钱,然后带人走,若家眷不同意......就是血溅当场。”
宋鲤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此恩威并施,对付寻常人绰绰有余,着实是手段高明啊。”秦云盏听得略有些毛骨悚然。
“是。”凤襄说。
“绑架女子,此等恶行,你在现场竟不知道出手阻拦么?”祁红药皱眉道。
凤襄坦言,“我想,但我打不过。”
祁红药被他说的一时语塞。
“他们带的那把挂满了宝珠的大伞运作起来以后,我发现我完全无法动用修为灵力。”凤襄说:“不止是我,宋鲤,你也算是有修行傍身的人,寻常伤病要叫你五感尽失昏昏沉睡怕是不容易,但那天的后半夜,你是不是人事不省?”
宋鲤道:“是......我以为是你给我下了药!”
凤襄摇头道:“我哪有那本事。”他紧皱眉头:“宋鲤孤身一人又风寒在体,若被他们抓住,怕是难逃一劫,我虽在场,但被那伞压制,跟废人无甚两样,我一不能忍受以钱换人,二不能无谓送死,故而窥伺了那群人半路,发现他们居然不动有孕之人,实在是奇怪。”
“所以你以丹药之能让宋鲤姑娘假孕?”秦云盏道。
“对,很巧我身上有这么一颗生胎丸。”凤襄说:“只好出此下策,这颗丸子服下后会让女子信期暂停,有早孕怀象,最多三月药效便会排出体外,与常人无异,不会造成任何的损伤。”
“你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种丹药?”苏九重的关注点果然与众不同。
“不瞒你说,这是我炼制火狐丸失败的附属品,算是边角料吧,仅此一颗,纯属计划之外。”凤襄望向祁红药说:“你若不信,我可以把丹丸的配方告诉你,你让他们霜行峰去复刻,这丹丸仅仅是营造生胎之象,对男子也是一样的,你可以的抓个男人试试,便知我所说是真是假。”
“我有毛病啊帮你复刻这种邪门儿的丹药!”祁红药骂道:“药效三月......那时阿鲤在铸剑时滑了一跤,回去便发现胎像无了,她还当是自己不慎落了胎!你对她下这种丹药,至少该与她说上一声不是吗!不然哪个女子受得了!”
凤襄默了片刻,“说来惭愧,当时下完药,我就被那群铜钱髻当女人给抓了,中途逃出来废了好大的劲,结果没跑两步......又被仇家给找上了。”
“你这也太倒霉了吧!”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后来忙着奔命,的确是没顾上,过了些日子我途径招摇山,听闻了宋鲤成为剑阁阁主亲传弟子的消息,便知她安然无恙,那我便无后顾之忧了。”凤襄说:“我当你们招摇山上大能荟聚,不会让宋鲤产生这样的误会,怀孕什么的,至少得发生点儿什么吧!这不是常识吗!”
“这算哪门子的常识啊!我又没经历过!我怎么能知道!”宋鲤骂道:“红姐也没经历过啊!”
“让人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就怀孕,我也不能这么废吧......”凤襄嘀嘀咕咕,而后被师云琢迎面砸了块石头过去,“少开黄腔!”
“那我在你袖中塞的那张薛涛笺,你难道也没看见吗!”宋鲤平息了一下情绪,但一念及当时自己对凤襄生出的那几分不该有的寄托情思,她就咬牙切齿道:“上面有我的生辰八字,还有我约你相见的时间与地点,我趁你上我床榻时,悄悄塞进你袖子里了!”
凤襄呆了两秒,扭头去看师云琢。
“薛涛笺是个什么东西?”
“一种小幅诗笺,传情达意用的。”师云琢抬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大,一般是红色。”
“啊?红色的小纸?”凤襄说:“我当时胭脂片儿呢!心想颜色这么淡,质量一定不好,当时裹在那件女装里头,逃跑的时候肯定一块儿扔了。”
宋鲤:“!”
师云琢在旁轻轻吸气:“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对南蛮子的文化素养有太高的要求。”
秦云盏看着凤襄那张风华绝代的帅脸,更是感慨万分,“而且不要以貌取人。”
宋鲤气的连脏话也骂出来:“......我你大爷的!!!那可是薛涛笺!!是薛涛笺啊!!多么风雅的东西!!”
“风雅的东西你趁我上榻时往我袖子里塞?拜托啊小姐,好好的信纸为什么要弄成红色啊?你若是张白色宣纸放在那儿,我定会好好看上一眼!”凤襄还振振有词,“哇!宋鲤你也是有点东西在身上,发高烧还能精准的往我袖子里塞东西?”
“那人家是女孩子,难道还当着你的面儿主动问你邀约吗!我不要面子的吗!”宋鲤气的俏脸通红,说着说着又悲从中来,“我后来在澜沧江边上等了你三天!那三天天天暴雨倾盆——”
“你想也知道暴雨倾盆的天气我是不会出去的啊!正常人谁出去啊!”凤襄脑瓜子嗡嗡的:“哦!所以你就记上仇了,到处造我的谣!”
“我可没有到处造你的谣!”宋鲤擦了一把眼睛,她这会儿已经没什么想哭的欲望了,只想辱骂凤襄:“天地良心,我后来觉得你这个人实有古怪,从澜沧江回招摇山,一路上打听你的消息,谁晓得,从云南幕府到佘山灵宫再到江南烟雨巷,处处都是你的风流韵事!我越听心里就越凉,拔凉拔凉的......我心想难道那些消失的女人,都是被你这个淫/贼给抓走了?!”
凤襄:“我???我???”
“我的老天爷啊......”苏九重在一旁已经听麻了,用力抹了一把脸,“这两个人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凑不齐一张嘴啊。”
第46章
凤襄与宋鲤这两个家伙显然是压抑憋屈的久了,此刻双双打开了宣泄口,火山喷发似的,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不休,言辞紧密相连,根本就叫人插不上话。
旁边儿的四个人则端坐着,在这激烈热忱的氛围下,都是一幅吃瓜吃到快噎住的表情。
凤襄大概这辈子都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的话,活活给自己说累了,把他的乌木象牙扇往桌上一拍,翻目道:“看吧,我早说过这些事情说了也不会有人信的!平白浪费口舌!”
秦云盏眼看着他又要开摆,不禁辩驳道:“哪有,凤襄哥,我倒觉得恰恰相反,就是因为你这些内心独白和行事动机平时说得太少了,才积沙成塔,积水成河。”
“是啊。”苏九重老鸡啄米似的点头附和道:“你今天不说这些,光看阿鲤姑娘这遭遇,我对着你都手痒你知道不?恨不能替天行道揍你一顿!若非你的名声那么臭,宋鲤姑娘也不至于听了外人的谣传对你生出这般大的误解啊!!啧啧啧,所以什么叫人言可畏啊......”
“当真是误解么?你们两个可别急着下定论。”祁红药冷冽挑眉,仍旧存着一份警醒,轻轻嗤笑道:“莫忘了有句俗话,叫做无风不起浪。”她横目望向凤襄道,“你若当真行得正坐得端,磊落清明,那倒是说说看,云南幕府、佘山灵宫、江南烟雨巷,都是些什么鬼?”
“你没去过对吧,你只是路过?”秦云盏用手肘重重的顶了一下凤襄。
凤襄垂眼,斟酌了片刻,坦然挺胸,言语中竟流露出几分诡异的自豪:“不,我都去过。”
秦云盏:“????”
宋鲤:“?!”
祁红药眯眼,遂冷笑了一声,“行啊,凭你承认了,勉强还能算是个男人吧!”
“但我去并非是与她们谈情说爱,更没有什么苟且之事。”凤襄矢口否认。
“那你去做什么?”祁红药挖苦道:“抄近路,走错门儿了?”
凤襄的神色微有犹豫,其中竟还有丝丝缕缕的难以启齿,“我其实......是去找人的。”
“找人?!”
显然,这个答案又叫诸位听众大开眼界。
祁红药的眉头蹙的更深了。
“你去不同的女子内阁找人?”她言辞犀利,饱含讥讽,“你这找的是什么人啊?梦中情人么?”
她说出这四个字,叫凤襄的眸光急剧的扑闪了一瞬。
红衣男人恣睢轻狂惯了,看人的眼神总是懒懒的,带着疏离与不屑,却在一刻,瞳孔深处凝聚了一份非比寻常的光与彩,将他浓密的眼睫沾染,汇聚成了厚重迷迭的情愫,又啸入不见底的暗渊。
他是鲜少表现的如此郑重坚定,反倒让祁红药略感意外。
那一刻祁红药都差点儿以为,自己真的猜中了些什么。
凤襄轻扯唇瓣,歪头道:“随你信不信,我就是去找人的,那个人去过云南幕府,去过佘山灵宫,也去过江南大大小小的烟雨巷子,我追寻他的踪迹,见他见过的人,自是一步不落,有什么问题吗?”
这话倒是稀罕的紧,宋鲤与祁红药面面相觑,皆是迷惑不解。
一旁的秦云盏则照着师云琢耳畔小声逼逼,“什么样的人会连着去这些地方啊?”
“云南幕府的将军千金是当地出了名的美人,佘山灵宫的冉淑圣女有波斯血统,金发碧眼,亦是艳名卓绝,至于江南的乐坊花坊就更不用提了,旖旎温柔乡聚集处。”师云琢说。
“他找的这人尽挑有美女的地方去,那十之八九也是个淫/贼啊!”秦云盏道。
师云琢不语,只是若有所思的望着凤襄。
与凤襄开诚布公的说了这么多,宋鲤先前的怨怼之情已经消了大半,倒不至于一味的指责凤襄如何,只古怪道:“冒昧的问一句,凤襄,你找的这个人是谁?”
凤襄竟摇了摇头。
“不好说。”
“叫什么名字?”
“不清楚。”
“是男是女呢?”
“说实话,这我也不知道。”凤襄发出了一声自嘲似的笑。
“连是男是女你都不知道?”宋鲤略略错愕:“那你要如何找?”
凤襄的目光低垂,眼底有温和的光芒掠过,若孤鸿翩跹。
他轻声道:“我自有我的线索,这一段属我私事,我可以选择不讲。”
“那你若只是寻人,又怎会与那些女子生出这许多的红尘纠葛?”祁红药追问道。
“祁掌教,没怎么走过江湖吧?”凤襄侃侃而谈,“到底是打听消息,太不走心的话,谁又会与我交心,告诉我真话实话呢?其实我都是抱着交朋友的心态去的,我陪她们把酒言欢,赏花弄月,打牌玩骰,很热情很有诚意的。”
“这点我承认,凤襄哥确实很擅长交朋友,十分懂得投人所好。”秦云盏说:“我一个男的被他下毒都甘之如饴,对他好感至斯,就更别提女人了,他就是男女通吃的那种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