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襄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仿佛是他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劫。
他一转身,被师云琢按住肩膀。
“行了,别拿捏我了,我说不走就不走了。”凤襄长吁短叹,“我真服了你了,秦云盏这招是跟谁学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做个人吧!!”
“纯属自学成才。”师云琢收回手,不着痕迹的叹了一口无奈之气,“你也别心理不平衡了,他这招,我早就切身体会过了。”
凤襄:“?”
凤襄:“说出你的故事。”
第44章
师云琢并不是很想说出自己的故事,只在这一刻与凤襄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情愫。
但这并不妨碍他把凤襄人扣下来。
凤襄扇下的丹意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圈深刻灼痕,能看得出凤襄方才是去意义绝。
秦云盏的心情十分复杂,他用枯枝隔衣挠着后背,跳到石桌对面坐下道:“凤襄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才想着与我们割席,但是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呀!”
“盏儿说得对。”苏九重难得正经,点头附和道:“小凤凰,你不信旁人,总该信我们师徒三人,云琢可是对你有救命之恩的,我就更不用说了,若是对你有意见,也断断不会让你在箫下隐居住这么久。”
凤襄耷拉着头不说话,他深邃的眉眼本就美的张扬,此刻更显得桀骜难驯。
他居然学着秦云盏拿扇子挠后背。
这动作叫师云琢看着浑身难受,火气也直往上窜。
“凤襄,认识这么长时间,你摸着良心说,我是否从来没问过你什么。”他沉声道:“你我投缘,肝胆相照,相处得当,自是英雄不问出处,但如今,你居然要为着流言蜚语舍弃兄弟情谊,更要伤及自身,我就非得要将当初的事问个清楚了。”
苏九重道:“是啊你究竟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宁肯在外头逃窜一气也不能说?”
“我看说了也未必有人会信......”凤襄小声嘀咕。
“我信啊凤襄哥,你说什么我都信,前提你得说啊。”秦云盏急巴巴的,跳上石凳,改坐为蹲,“根据我多年经验,误会这种东西,必须得面对面讲清楚,拖得越久对当事人越不好!”
“你的经验,你能有什么经验。”凤襄轻轻一嗤,吊起眼梢来瞥他。
秦云盏伸出一个巴掌掩了半边脸孔,凑近了他小声逼逼,“你也不看看我这黛玉妹妹似的师兄,给他当几日师弟,你肯定也会变得经验十足的好不好!”
师云琢猛地拍了一下石案,面色板正,给坐在一旁吃瓜的苏九重吓得一个机灵。
秦云盏没料到他耳聪目明到这种地步,对上他寒霜般的眉眼,当即讪讪然赔笑,“开玩笑,开玩笑。”
师云琢拎着他的后衣领子让他跟凤襄之间拉开距离。
凤襄呼出一口浊气,上身坐直了些许。
“行啊,既然要说,那索性就一次性说个清楚。”他的眼底带了些凉薄狠意,“把宋鲤叫出来,我当面与她说,她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凤襄此生只做这一次解释。”
秦云盏心知凤襄半生恣睢浪荡,从不在意他人看法,叫他费心费力的解释行事动机,不啻于是叫他低头示弱,实在是一种逼迫。
但此事在秦云盏看来,关乎凤襄日后的好歹,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原文中的那个凤襄可从未说过“想要图个清静”。
就像是在长空飞累了的候鸟,突然想要寻个落脚的地方栖息,不再迁徙。
那这疲于迁徙的候鸟,还是那只候鸟么?
秦云盏心中的疑团大涨,他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好!”他的眼睛微微发亮,扭头对师云琢道:“师兄,反正都要澄清,为了叫人信服,不如把红姐也叫上,是敌是友,就看这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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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秦云盏邀请祁红药此举非常英明。
他们三人带上一个凤襄,在剑阁外蹲了一整个白天,被漫天的巨刃杀伐之气打的面无人色,愣是没等到宋鲤露面。
就在凤襄一整个要暴躁了甩手揍人的时刻,祁红药从天而降,领着他们四人穿过一条隐蔽的悬石栈道。
两旁水墨丹青般的山色云彩忽而变得玄妙,随日头升了又降,似远还近,葱翠的草木枯黄凋敝又雪中逢春,秦云盏几次在悬石的缝隙中踩空,总以为自己要掉下万丈深渊,实则不然,他足下自有轻盈之力托着,很快就走到了山崖的另一端,竟是一处桃花盛放的园子。
苏九重忍不住“啧啧”称奇。
“不愧是蔺少梧一手栽培的人,红药,你这‘符之镜’至少得是‘小洞天’的水准了。”
“谬赞了。”祁红药显然对于类似的夸赞早已习惯,神色平淡如水。
秦云盏扯了师云琢的袍摆小声问,“什么是符之镜’啊?”
“你可以的理解为,符修创造的幻境。”祁红药说:“符修画符可在纸上,也可在这天地山川之间,若符意够强盛,就能借灵力清气营造五感所能捕捉的一切幻象。”
“你说这些东西都是幻象?!”秦云盏屈了屈指尖,有带着朝露的花瓣擦过他的手指,那柔嫩滑腻之感逼真至极,“旁人能看见吗?”
“旁人自然看不见。”祁红药转动喜丧刻,“我的符意能盖过附近所有生灵的五感,你们如今就藏在我所织造的桃源洞府之中,越厉害的符修,创造的符之镜就越逼真,维持的时间也会越长久。”
“哇......可这有什么用处呢?”秦云盏不解道。
“可以藏人。”师云琢幽幽道:“亦可囚人。”
秦云盏:“???囚人?”
“悬镜门的阴阳鱼眼上方至今悬着一处‘大洞天’,里面囚困着悬镜门门主蔺少梧的师兄,也是红药的前师伯裘难。”苏九重慢悠悠的开口道,“算算看至今已有......二十余年了吧?”
“二十余年?师伯?”这番话信息量太大,秦云盏简直不知该从何处吐槽起,只听到了自己下巴落地的声音。
“那是师尊的杰作。”祁红药的嗓音微冷,“九重仙尊,你也莫要称裘难为我的师伯,我们悬镜门没有那样的叛徒。”
“我下次注意。”苏九重歉意道:“总之,大乘境的符修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化天地为牢笼,他若不想让你出来,你便就在里面翻滚周转一辈子也回不了现世,相比之下,剑修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讲究的就是一个痛快,是不是仁慈多了?”
秦云盏思忖片刻,实话实说:“......那倒也没有。”
“行了九重仙尊,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给我戴高帽子。”祁红药说:“我领你们来也没有别的意思,纯粹就是希望能有个彻底清净的场合,让你们把该说的话都说明白。”
“多谢。”苏九重拱手道。
正说着,他们便在桃园中的一处凉亭下看见了宋鲤。
剑阁藏天下神兵,也锻造万千神通法器,因此剑阁弟子大多身着锻造以用的衣裳,以利落的裤装为主。
宋鲤依旧卷着袖子,腰间别着一把半臂长的小铜锤,正趴在石桌上打瞌睡,她手臂枕着脸,鞭子随意的垂落,一派恬静。
想起那天在剑阁受到的待遇,苏九重带头在亭子外面就停下了脚步,一幅敬畏三尺的模样。
这群剑修莽的时候莽,怂的时候也是真怂,祁红药已经见怪不怪了,提了裙摆上前去,轻声道:“阿鲤。”
宋鲤被唤醒,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而后余光一瞥。
站在苏九重与师云琢后面的凤襄适时挑了一下眉峰。
两人的目光越过中间的一群活人,在半空中狠狠的碰撞。
这小洞天里明明风和日丽,秦云盏却狠狠的打了个寒战。
下一秒,宋鲤拔出了腰间的小铜锤,朝着凤襄狠狠的砸了过来。
这小铜锤看着精巧,实则非同小可,它于半空中骤然变大数倍,足有一人多高,如劈山斧般重重落下!
众人纷纷退避三舍!凤襄也不是吃素的,他侧身闪躲,一扇挥过,折转疾下,生生改变了那铜锤的走势,劲风割面,铜锤落在他足尖前方毫厘之处,将地面砸的四分五裂!
“好样的,宋鲤。”他怒极反笑,扭头道:“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不知道还以为我们两个是不死不休的对家呢!”
“我们本来就是!”宋鲤厉声道:“凤襄,你就是个淫贼!负心汉!懦夫!你有本事就一辈子都躲着!永远不要现身!”
凤襄已经不想生气了,他摆手嗤笑道:“行啊行啊,你人云亦云随波逐流,对我这般指摘唾骂,就当我两年前瞎了眼,救了一个恩将仇报没脑子的白眼儿狼!”
“你救谁了?你说谁是白眼儿狼!”宋鲤几步冲上前来,一把攥住了凤襄的衣襟,咬牙切齿,她生的娇小,气势却不弱,臂弯上有属于铸造师独有的肌肉纹理,“两年前在澜沧江畔,你玩弄我的感情不说,趁我不备与我同床共枕,叫我受孕!后又人间蒸发!我四处寻你!在澜沧江边淋了半月的冷雨,没过多久孩子就......就......”她说着说着,终究是到了悲伤处,再难自已,半个字都说不下去了,眼眶猩红,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场上一片死寂。
旁边儿的三个剑修大抵都没见识过这等男女纠纷的场面,一个个呆若木鸡,秦云盏更是被震的连扯他师兄的袖子也忘了。
祁红药的脸色铁青,呼吸急促到随时打算冲上前去与凤襄理论。却听凤襄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中有三分如释重负,七分哭笑不得,情绪复杂至极。
“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他反握住宋鲤的手腕,认真道:“宋鲤,你若指的是澜沧江畔那一遭,那我可以非常负责的告诉你,你没有怀孕,我们两个是清白的。”
“姓凤的,你这算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祁红药忍无可忍,冷笑出声,“阿鲤的信期停了三月有余,脉象亦是经由霜行峰数位医修诊治,确确实实是怀孕的脉象,这还能有假?”
“当然不能有假!”凤襄斩钉截铁道:“因为那是我让她这么表现出来的。”
祁红药:“你——!”
凤襄连忙道:“打住!不是你想的那样!”
祁红药勃然道:“那是哪样!”
凤襄恼道:“老子是丹修,自然是丹丸的作用!!那日我若不让她表现出受孕之相,她根本走不出那个小镇!”
他此话一出,石破天惊。
众人显然都没料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展开,面面相觑,就连宋鲤也短暂的停止了悲愤指责,幽声反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凤襄垂眸盯着她红肿泪湿的双眼,骤然间觉得秦云盏那番针对“误会”的言论十分有理,油然而生几分懊悔,遂一字一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几天我们在澜沧江畔,遇到了一群人!”
第45章
宋鲤对于那一天的记忆始终深刻,犹如发生在昨夕一般。
那时,她前往澜沧江畔寻求一种稀有的铸造矿石,考据期间,在澜沧江以北的一个小镇住了近三月。
休渔期一过,澜沧江畔的小镇就会涌来许多吃江鲜的人,中原人有,跨江而来的南疆人亦有,鱼龙混杂,大大小小的客栈会住满了人,热闹非凡。
巧就是这么巧,她与那个俊美的红衣男人住进了同一处客栈。摇扇的红衣公子一路过来吸引了许多姑娘的目光,她宋鲤也不例外,只是中原女子大多含蓄,她只敢以余光瞧上几眼,不敢专注,更不敢上前去搭话,怕惹出闲话来。
天公不作美,前后几天赶上连绵雨季,宋鲤住的顶楼天字号莫名的顶层漏雨,地板上也积了水洼,她随身携带的行李全都潮透,江边寒夜湿冷,偏偏别的客栈又人满为患,她冻得无处可去,就在这时,住在楼下人字间的凤襄上来叩响了她的房门。
她开门时,门口站着的已经不是白天那个俊美倜傥的公子哥儿,而是一个明眸皓齿前凸后翘的红衣美女,宋鲤呆了呆,最终依靠那七八分像的精致五官认出了人来。
“去我屋住吧,你这房间已经住不了人了。”凤襄开口,嗓音还是那把清亮朗润的男嗓,让宋鲤生出一种模糊的悸动。
“你究竟——是男是女?”她问。
“可男可女,时男时女。”凤襄微微一笑道:“我心知中原女人注重名节,男女授受不亲,可如今我是女人,你还怕什么与我同进同出呢?”
宋鲤怔了怔,心口当即涌上阵阵暖流。
她生平鲜少遇见这般细腻体贴的男子,竟肯为了帮她这般大费周章,她若再推辞倒显得过于不近人情,遂道了声谢,去搬运行李。
宋鲤本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进了凤襄的屋子才发现,这屋子收拾的极整洁,半点没有许多男人的凌乱腌臜,她将东西放下,正欲打个地铺,却被凤襄拦了,对方指了指卧榻道:“你睡床,我去睡房梁。”
“这怎么好意思——”宋鲤吃惊道。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左不过你也不会在这里常驻。”凤襄似笑非笑。
宋鲤又是一怔。
这话在她心底复又掀起一丝涟漪,甘中带涩。
一个男人为萍水相逢的女子做到这般无微不至的地步,叫人不多想很难,可凤襄的这句话却又将她的幻念冷不丁掐灭,仿佛在告诉她,她只是一个过客的身份,而凤襄也确确实实只是在“乐于助人”。
宋鲤不是闺中多思的小儿女,反复告诫自己不该多想,反正等雨停了,她也要回中原去,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就当是做了个旖旎的梦,大抵这辈子也不会再邂逅凤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