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焕!你这个傻逼!!”路鹤里急促地喘着气,抓着船舷的手都在抖,“出来!”
他腿都有点软了。
江焕这小崽子,这么年轻,这么优秀,怎么也不该轮到他去死。蒙蒙的黑烟中,路鹤里脑子里乱哄哄地想。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如果江焕好好地回来,年底的表彰名额就让给他算了,甚至以后这总队长让他当也不是不行。
江风裹夹着呛人的浓烟扑面而来,路鹤里的眼睛有点睁不开,他使劲揉了揉,牙紧紧一咬。
“哗啦。”一阵轻轻的水声。
江焕从船边的水底冒出头来,一手扒着船身,一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路鹤里还没回过神来,愣怔怔地低头看着他。
“我牛逼吗?”江焕脸上都是水,却一脸炫耀,迫不及待地问,“我自由泳3000米虽然差了点,但是400米的成绩是3分24,这个距离还是很稳的。你呢?”
路鹤里低头看着他,良久,缓缓吐了一口气:“我3分25。算你牛逼。”
其实,他的成绩是3分19,比江焕快整整5秒。
江焕仰头扒着船边,随着水波一起一伏的,定定地看着他通红的眼睛,愕然道:“你怎么哭了?”
“去你妈的,你才哭了。”路鹤里臭着脸,竖起眉毛,“老子的眼睛快被你搞出来的烟熏死了,赶紧给我滚上来!”
江焕不疑有他,抓着栏杆一个引体向上,利索地翻上了船。
路鹤里喘着粗气坐下来,把小艇往岸边慢慢开:“小兔崽子,你要是再这么无组织无纪律,搞个人英雄主义,老子出现场再也不带你了。”
江焕甩了甩头发,在他身后不屑道:“路队,我刚来警队实习的时候,这话你每天都说一遍。”
“嘶。”路鹤里摸了摸下巴,“老子当时怎么没把你退回警校去呢?失误。”
“因为你就是全中央警队个人英雄主义最严重的人。”江焕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你的立场站不住脚。”
“擦。”路鹤里在风中扬了扬眉毛,“小兔崽子翅膀硬了,不是跟在老子屁股后面警官长警官短的时候了。”
“切。”江焕哼了一声,看着那人立在快艇船头,乘风破浪意气风发的样子,突然沉默了一瞬。
“路队。”
“嗯?”
“我刚才要是死了……”江焕静静地坐在船侧,看着不远处的火光,想起几分钟前炸毁油箱的一幕——一切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那是他这辈子,离死亡最近的一个瞬间。
江焕的声音低了下去,被呼啸江风裹向未知的远方,“以后你还会记得我吗?”
风声太大,路鹤里没有听清后半句。他只听见了那句「我刚才要是死了」,冷哼一声,随口道,“你可不能死,等老汪退休、老子当上总队长,跟新来的小孩吹牛逼、历数当年光辉历史的时候,没有见证人在旁边作证,给老子添油加醋捧臭脚,显得很没面子。”
江焕听了,低低地笑了一声:“好。”
——
离岸边还有两三百米的时候,船彻底熄火了。路鹤里和江焕刚打算跳江往岸边游,就被赶来的边防军围了起来。
巡江舰和水警已经往沉船的方向聚集过去了,路鹤里和江焕被军艇押上了岸。
两个狼狈不堪的大队长跟军方解释了半天,又打了好多电话,才证明了身份,精疲力竭地坐在岸边。
已经是凌晨三四点了。那艘渔船上的人搜到后,军方移交给了基地,等待后续处理。路鹤里和江焕坐在地上,累得谁也不想开口说话。一阵江风吹过,寒意瑟瑟,俩人都不自觉地抖了抖。
“起来吧,回去把衣服换了。”路鹤里看了看江焕湿透的衣服和肩头渗出血丝,犹豫了一下,“去我家?我家近,你洗个澡把衣服换了再走。”
从这里开车到他家不过十几分钟,而到江焕家要起码四十五分钟。等他这样湿漉漉的到了家,非感冒不可。两人现在的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这样客气一下才是正常的。
江焕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愣了一下。
此时此刻,他们两个同时在心里想:一个Alpha去另一个Alpha家洗个澡,应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吧?我可千万不能表现出任何不自然的样子。
江焕强作镇定,摆出一副「我无所谓啊」的态度。而路鹤里不甘示弱,一脸——“你无所谓我当然也无所谓啊,难道我会怕不成?”
两人各怀鬼胎,开车去了路鹤里家,然而从进小区就开始不顺利。老旧小区里停车位划分混乱,路边还堆满了自行车和电瓶车,江焕的越野SUV体积比较大,行动起来像蜗牛爬。
江焕的眉毛,从进单元门开始就没舒展开过。他屏着呼吸走上泛着鞋臭和烂菜叶子味的楼梯,一脸纠结地穿过走廊里横七竖八的晾衣架,最后跟着路鹤里停在门前,终于忍不住问:“你就住在这?”
路鹤里一边开门,一边翻白眼:“就?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可以买个好点……”江焕的话,在路鹤里推开门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路鹤里踢开门口堆得乱七八糟的鞋和垃圾,大咧咧地招呼着他:“进来吧。”
江焕抿着嘴,下了几番决心,终于迈入了门。
路鹤里家是个五六十平的一居室,户型简单,餐桌、沙发、衣柜、床,一眼就望得到头。这是一个典型单身汉的住所,简而言之就是,所有东西都不在它该在的位子上。餐桌堆得乱七八糟,窗台上摆着几盆早就干死的绿植,穿过没洗的衣服和洗了没叠的衣服,在沙发上分成泾渭分明的两堆,还有逐渐蔓延彼此纠缠之势。桌上、地上,随处都是打开的包装袋、拆开的一次性筷子,还有喝了一半的可乐。
“坐。”路鹤里打开灯,大方地招招手。
江焕看了看堆满了衣服的沙发,和摞了一堆案卷的餐凳,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道:“谢谢,我还是站着吧。”
路鹤里还以为他身上湿漉漉的,怕弄脏了自己的沙发,体贴道:“没事,坐吧,反正这沙发套也没洗过。”
江焕:“要不我还是先洗澡吧。”
路鹤里从那堆洗了没叠的衣服里,抽出一件T恤,一条运动裤递给他,江焕接过来,见路鹤里没有更多的表示,挣扎了一会儿,嗫嚅:“还有呢?”
“咱俩还不是熟到可以借内裤的关系。”路鹤里耸耸肩,“光着吧。”
江焕嘴角抽了抽,气得咬牙。路鹤里似笑非笑地挑挑眉毛,江焕便一声不坑地转身进了浴室,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路鹤里心里暗暗发笑,自己把上衣脱下来,换了件干净的家居服,把沙发上的衣服挪到凳子上,勉强理出一块可以待人的地儿。
江焕洗澡很慢。忙活了这大半宿,路鹤里困得实在撑不住,等了一会儿就歪倒在床上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一点悉悉索索的声音。路鹤里强撑着睁开眼,江焕不知道什么时候洗完了澡,正不知所措地站在路鹤里的卧室门口。
他穿着不太合身的T恤和运动裤,头发还没有擦得很干净,湿漉漉的,像一只误闯进别人领地的大狗狗,有点惊慌的样子。
路鹤里的卧室没关门,也没有开灯,江焕一个大高个站在门口,把客厅那点儿光也挡了个七七八八。
看到路鹤里醒了,江焕一愣,顿时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路鹤里强撑着困意,随手指了指沙发,嘴里含含糊糊道:“你睡沙发吧。”
江焕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路鹤里邀请自己在他家过夜。他咬着嘴唇,站在原地不动:“我还是走吧。”
路鹤里抬起半个眼皮,不耐烦道:“大半夜的去哪儿啊。”
屋里很昏暗,因为没开窗户,甚至有点闷。江焕只觉得这小小的一居室里空气流动得格外缓慢,让人呼吸都有点困难。他局促地攥了攥手指,转身往门口走:“回家。”
他的背影有些逃跑的意思,路鹤里翻了个身,有些好笑:“喂,在这睡吧,你家那么远。我又不打呼噜,怕什么?”
江焕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虽然最近跟路鹤里的接触比较多了,他还是把握不好跟路鹤里相处的分寸。在路鹤里眼中,自己是一个跟他没什么不同的Alpha,才会出于同事之谊留他过夜。但如果路鹤里日后知道自己那点龌龊的心思,不知道会不会对于留宿自己这件事感到后悔和恶心。
但是他真的舍不得挪腿。
这个五十平米的空间里,处处都是那个人的痕迹,那个人的气味,让他着魔。
过了很久,江焕才默默地转过身,关上客厅的灯,小心翼翼地躺倒在了沙发上。他整个人身子绷得直直的,如临大敌,不像要睡觉,反而像是随时准备跳起来枪战。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快一慢两道浅浅的呼吸声。
这沙发不太干净,触手还有一些碎屑屑,似乎是饼干渣之类的。江焕的手指在黑暗中缓缓抚过沙发的布面,竟然像触电一般,全身涌过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江焕的心脏在黑暗中,跳得非常厉害。他为自己这个小小的举动感到羞愧,又有一丝得逞的快乐。就像橱窗里垂涎已久的玩具,买不起摸不到,隔着橱窗看了好久好久,终于在没有人的晚上偷偷溜进商店去,把它抱在怀里短暂的拥有一下下。有一种不道德的赧然,有一种禁忌的刺激,也有一种夙愿得偿的满足。
他的脸在抱枕上轻轻蹭了蹭,有点贪婪地吮吸着那人留下的味道。他远远地看了那个人七年,从来没有如此之近地走入过路鹤里的世界,躺在他的沙发上,穿着他的衣服,枕着他的抱枕,闻着属于他的味道,听着他从里屋传出的浅浅呼吸声。
既真实,又不真实。江焕全身涌过一阵幸福的战栗。
他像一个干坏事的小孩,手指轻轻揉捏着自己的衣角,悄悄地想,如果把这件衣服穿走,是不是就可以不还给他了?
我就借口弄脏了,买一件新的给他好了。他不会记得的。
第27章 怎么好像我跟他同居了一样?!
路鹤里睡觉一向不太沉, 没有洗澡身上也不太舒服,没多久就迷迷糊糊醒了。天已经蒙蒙亮了,他半眯着眼睛站起来, 准备去洗手间放水, 走了两步,突然看到一个黑影直愣愣地坐在沙发上,吓得他「妈呀」一声, 原地一蹦三尺高。
已经完全被他遗忘了的江焕, 正按着肩膀的伤口, 试图「弄脏」T恤,看到路鹤里, 一脸被抓了现行的惊惶失措。
路鹤里这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个人, 一边开灯一边抱怨:“不睡觉干嘛呢?”
江焕肩头的衣服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小块,眼神乱瞟,支支吾吾的。路鹤里低头看了看,恍然大悟:“伤口开了?”
江焕「嗯」了一声。
“伤口开了你叫我啊。”路鹤里从柜子里扒拉出一个药箱, 把碘酒、纱布什么的放在茶几上,努了努嘴, 示意他自己上药。
等路鹤里放水回来, 江焕已经脱了上衣,正在给伤口上药。他穿着衣服不怎么显肉, 但衣服一脱, 身上肌肉结实,肩膀宽阔, 每一寸皮肤都在散发着蓬勃的雄性荷尔蒙气息, 是路鹤里无论怎么练都练不出来的完美Alpha身材。
路鹤里抬手掐了一把自己的细腰, 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站在江焕身边, 垂头打量着江焕的肱二头肌,暗自琢磨:我还是得再举举铁。再看了看江焕的胸肌,啧啧两声,胸也得练一下。
江焕被他盯着,头也不敢抬,一抹红晕从耳后渐渐浮上来,很快连脖子都变得通红通红,整个人快烧着了。
“嘶。”路鹤里看着他脸红脖子粗的模样,“这么疼啊?”
路鹤里一出声,心虚的江焕直接一个哆嗦,棉签慌不择路地压进了伤口的肉里,疼得满头是汗。
“卧槽。”路鹤里一把拉开他上药的手,阻止了他继续自残的行为,“你不会上药啊?”
他勾了勾手,“来来来,给我。”
江焕抿着嘴,手在空中顿了一会儿,把手里的碘酒瓶子递了过去。
路鹤里把他的棉签直接扔进垃圾桶,拿过一块纱布,用碘酒浸湿,然后放轻动作按在了江焕的伤口上。
他的手刚碰到江焕,江焕一个激灵,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路鹤里斥道:“老实待着。”
江焕的喉结滚了滚。
江焕的伤口泡了水,红肿得厉害,路鹤里用纱布慢慢地清理着,连同伤口附近的血渍。江焕的身体一直在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发颤,大概是天凉了的缘故,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路鹤里清理完伤口,又用手指挑了一点消炎药膏,指腹轻轻打着转,在江焕的肩膀处涂抹着。他两眼盯着伤口,脸不自觉地越凑越近,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快贴上江焕的肩膀了。
路鹤里一抬头,江焕的脸距他不到20厘米,正静静地低头看着他。
两人都愣了一愣。
路鹤里倏地往后退了一步,嗓子莫名地有点发干。他这人,一慌就要发脾气,于是劈头盖脸一顿骂,用很大的声音掩饰着自己的心绪不宁:“你怎么回事,不知道自己受伤了吗?还往水里跳?想死是不是?吃药了没有?”
江焕无辜被骂了一顿,挑挑眉毛:“你家没有口服消炎药。”
路鹤里骂骂咧咧地找手机,给楼下的24小时药店打电话:“喂,你们家有小孩吃的消炎药吗?帮我送两盒过来。多大的小孩?嗯,20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