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没话说了。
“嘿,流星。”过了一会儿,路鹤里突然又戳了戳他,指着天边,小声,“看见没!”
一颗流星划过天幕,留下一道长长的银色轨迹,瞬间照亮了两个人不知不觉凑在一起的脸。
“许个愿。”路鹤里嘻嘻一笑,闭上了眼睛。
江焕没有闭眼,他转过头,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人月光下的侧颜。
面部的线条棱角分明,锋利如削,却偏偏有一对长长的睫毛,闭着眼时微微抖动着,拨得他的心弦一颤一颤。
等路鹤里重新睁开眼睛,江焕才低声问:“你许了什么愿?”
路鹤里望着星空,眼中光影闪烁:“我希望下辈子能成为一个Alpha……呃,我的意思是,还能成为一个Alpha。”
一个真正的Alpha。
说完,他侧头问:“你呢?”
江焕定定地看着天边流星消失的方向,久久地沉默着。
过了很久很久,路鹤里几乎已经忘了这个话题,才听到他低低说了一句,
“我希望,下辈子能成为一个Omega。”
月光摇曳,水波荡漾,在江焕的瞳仁中一闪一闪的。
路鹤里有些意外,挑挑眉毛,苦笑了一下:“当Omega有什么好的?跑得比别人慢,胆子比别人小,所有人都认为你是个弱者,应该被保护,应该乖乖待在家里为Alpha传宗接代。你不能进警校,不能进中央警队,不能实现当警察的梦想,你的一辈子,一出生就注定了。”
江焕沉默了一会儿,喃喃道:“但是,如果能遇到喜欢的Alpha,不是也很好吗?”
“恋爱脑。”路鹤里轻嗤一声。“江焕同志,你是一个顶级Alpha,你知道从小到大,帝国培养你花了多少钱吗?好好搞事业,不要整天想着搞对象,浪费你的天资和纳税人的血汗钱。”
“我……”江焕想反驳些什么,最后只是甩出一句嘴硬的,“不用你管。”
路鹤里哼了一声,脑袋枕着胳膊,随口道:“切,我最讨厌你这种Alpha,生来什么都有,别人拼了命努力一辈子的东西你唾手可得,还身在福中不知福。”
说完后,路鹤里自己也一惊。
短短两句话,他心底那点对江焕隐隐的嫉妒,暴露无疑。
江焕是他见过最优秀的顶级Alpha,强壮,聪明,有身手,有头脑,还有Alpha与生俱来的领导力和强大气场,甚至连抽烟都那么好看。那是他终其一生想要成为的样子。
他甚至有时会暗暗观察江焕的言行举止,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真正的Alpha。
当然,他对江焕这种复杂的情绪,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在他眼里,江焕是造物主的偏爱,是老天派来嘲笑他的,嘲笑他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Alpha。
他能做的就是永远不在这个Alpha面前低头,永远跟他较着劲,永远做得比他更好一些,好像这样,他就没有向命运低头。
听了路鹤里的话,江焕也有些诧异。他不理解路鹤里为什么会说出这样悲观的言论,因为在他眼里,路鹤里才是那种「生来什么都有,别人拼了命努力一辈子的东西你唾手可得」的人。
路鹤里轻而易举创下的一个个警校记录,让他拼了四年的命。
路鹤里拿到的个人奖章挂满了中央警队荣誉室,让他一块一块、一枚一枚地追了三年。
路鹤里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就得到了他刻入骨髓的爱慕和眷恋,日夜纠结,辗转反侧,而他自己跟个没事人一样,让人恨得牙痒痒。
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江焕想起那天路鹤里说的「十年前,我自杀过」,心头隐隐一动。
他用目光追随了这个人七年,但好像他身上,还有很多很多自己看不透的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已经过了零点了。
忽然,路鹤里的手机屏幕闪了闪,上面显示出一个顾梦生的来电。
路鹤里观察了一下四周,走私船还没有出现,于是低下身子接起来,用气音:“喂?”
“老路,”电话那头的顾梦生声音颤抖,“你给我的抑制剂我化验出来了。”
“嗯,”路鹤里低声应,“有问题吗?我在忙,没问题就回头再说。”
“有、有,有问题。”顾梦生有点语无伦次,“老路,这支M-IV型抑制剂,跟我们实验室的样品不是完全一样的,这是一支完美的M-IV型抑制剂。”
“什么意思?”路鹤里一凛。
顾梦生的声音,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惊吓:“它解决了我们正在突破的那个bug,这是一支可以通过临床试验上市的M-IV型抑制剂!”
路鹤里的呼吸停了一瞬。
跟实验室的样品不一样!
邵斯年的实验是一周前成功的,而这批抑制剂从生产到运输,不可能在一周内完成。
也就是说,邵斯年并不是第一个试验成功的人,早在他之前,已经有人突破了这个技术难题,得出了完美的M-IV型抑制剂的化学成分式!
一瞬间,他刚刚理清的案件思路被全部推翻了。路鹤里心乱如麻,心跳都漏了一拍。
“来了。”身边的江焕突然拉了他一把,悄声道。
路鹤里抬起头,远处的江面上,一艘灯火全熄的渔船,正在悄无声息地向国境线靠近。
第26章 路队,你怎么哭了?
路鹤里挂掉电话的同时, 被江焕按着脖子往下压了一把,冷不防一头撞在了他的肩膀上,正是江焕伤口的位置。
江焕的伤口好得再快, 毕竟是枪伤, 痛得身子一抖,血丝就从湿透的衣服下蔓延出来。
路鹤里一边注意着渔船的位置,一边低声骂:“我不知道隐蔽吗?用你管。”
江焕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路鹤里一边握紧了枪柄, 一边白他一眼:“姓江的, 你是不是看不起老子?”
江焕隐在船舷下, 身子绷得紧紧的:“老汪让我把你带回去,你可别死在这。”
“草。”路鹤里眉毛竖了起来, “每次咱俩一起出任务, 都是你出问题行不行?小兔崽子,我警告你,等会儿万一干起来了,你少给我添麻烦, 管好你自己。别莫名其妙地挡什么枪,也别说什么怕老子受伤放走嫌疑人, 不要有机枪就自己上, 更不用……”
说到这,路鹤里突然愣了一下, 后面的话噎在了嘴边。江焕也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这实在不像两个死对头上战场前会说的话, 反而像情人间的缠绵叮嘱。
生死关头,有哪个人, 会给死对头挡枪?
又有哪个人, 会担心自己的死对头冲上去给自己挡枪?
他不知什么时候形成了一种潜意识, 如果等会儿自己有了危险, 江焕会冲上去挡在前面。而江焕心里,分明也有着这份默契。
路鹤里的心情很复杂。他这一辈子,没被人护过,也不需要人护。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最强大、最能保护别人的那个。而偏偏在江焕眼里,自己仿佛是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废物,需要他时时关照着、处处维护着。
江焕看起来很尴尬,两个人噤了声,分别装作专心致志盯着走私船的样子。
这条江叫思梧江,是A国和Z国的界河,全长近1000公里,由两国共同管理、共同使用。前几天老K就是试图越过国境线,借道Z国,将那批抑制剂走私至S国。
眼前这艘大型渔船,距离他们大概几百米,从A国的方向向江心缓慢移动,却没有越过河道中心线,只是在附近徘徊。
两个人屏息凝神,一动不动地盯着渔船的方向,然而那船却像逗弄着耗子的猫咪一般,在河道中心线附近转来转去,就是不越过国境线,而对面也并没有别的船只靠近。
前后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路鹤里和江焕的肩背都开始发酸,那艘渔船突然毫无征兆地掉转方向,「嗡」地一声,全速向他们所在的小艇冲了过来,在江面上溅起数米高的水花。
被发现了!
渔船的速度虽然不如小艇快,但体积大,如果这样直直地撞上了,必定是个人仰船翻。路鹤里倏地挺身,直接扑到船头,打火、发动、踩油门一气呵成,猛打方向盘,控制着小艇向旁边飞驰。
方向盘打得太猛,整个小艇都倾斜了起来,水花飞溅。江焕矮身坐在船舱里,用腿卡住自己的身位才没有飞出去,他一手抓稳船舷,一手果断向空中鸣枪警告。
“嘭!”
然而那渔船就跟听不到枪声般,像一头黑暗中的怪兽,紧紧咬着小艇的方向而来。
小艇向岸边的方向全速行驶,时速达到了最快的每小时五六十公里,风在耳边呼呼地响,吹得路鹤里面部肌肉都变形了,方向盘也震得他手臂发麻。
“江焕,穿救生衣!”风声实在太大,路鹤里不得不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大声吼。忽地,他肩膀一紧,飞快地侧头看了一眼,那傻比江焕自己不穿,反而拿了一件救生衣,歪歪斜斜地正往路鹤里身上套。
小艇震动的太厉害,江焕根本站不稳,却闷头拽着路鹤里的胳膊,想往救生衣里塞。而路鹤里双手紧紧把着方向盘,根本腾不出来,两人同时在使劲,一个想把路鹤里的胳膊拽过来,一个想赶紧摆脱江焕,一时间竟然僵持上了。
这个时候还添乱!路鹤里又急又怒,向后狠狠一肘捣在江焕肚子上,在呼呼的风中怒骂道:“X你妈,穿你自己的!”
疾风撕裂了他的声音,江焕只模糊听到一两个字,就听到渔船上传来枪声。
“啪啪啪。”一连串的子弹追着小艇打在水面上,激起一片水花。
江焕低了低身子,手扶上了方向盘,在路鹤里耳边喊:“我来开!”
“滚开!”路鹤里喝道。他们都知道,在船头驾船的人目标明显,又没办法掩护,是最危险的。路鹤里怎么也比江焕大几岁,不可能这个时候让他冲在前面。路鹤里算了一下,渔船的时速只有快艇的一半,只要全速行驶,很快就能甩掉他们。
然而路鹤里侧头瞥了一眼,渔船和快艇之间的距离,竟然没有拉开。
这是一艘改装过的渔船!路鹤里眉心一跳。
他把自己的枪拔出来扔给江焕,江焕双手持枪,向渔船方向开枪回击,但他们和渔船的距离已经超出了手枪的射程,偶尔几发子弹打在船身上,也像泥牛入海一般,不痛不痒地嵌入了船体。
“抓好!”眼见子弹越来越密集,路鹤里忽地猛打方向盘,极速行驶之下的快艇几乎向一侧立了起来,「砰砰」几声闷响,一连串的子弹打在了船底。如果刚刚船身没有侧立,这几发子弹应该就打进船舱里了。
路鹤里刚松了一口气,就感觉脚下湿漉漉的。低头一看,船身侧翼被打穿了,正在往里渗水,发动机的转速似乎也慢了下来。
坏了,路鹤里心头一凉。如果被渔船追上,或者被迫跳船,在这一望无际的江面上,必是凶多吉少。
他还没来及反应,腰上突然一紧,江焕已经把救生衣囫囵扣在了他腰间,枪也别在了救生衣上。路鹤里感觉江焕似乎用力抓了抓他的肩膀,就听见他在自己耳边喊:“往岸上开!”
路鹤里还没答应,「扑通」一声,江焕转身就跳进了江水里。
“卧槽,不要命了!”路鹤里转头看的时候,船舱里只剩下江焕那件救生衣扔在座位上,惊得手都一抖。船体剧烈地震动起来,然而只这么一瞬,江焕就被全速进行中的小艇抛在了后面。
路鹤里扭头去看,黑沉沉的夜幕中,已经完全不见了江焕的影子。
如果换了几天之前,路鹤里可能会认为江焕此举是把快艇留作靶子,自己逃跑了。但是此时此刻,他想也不想就认为,江焕是要做些什么来引开注意,保护自己离开。
密密麻麻的子弹还在四处横飞,路鹤里根本没有办法停下来掉头去找江焕。身经百战的他,一时竟然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同时,快艇里的水越积越深,已经快要没过他的脚腕了。路鹤里一手稳住方向盘,一手就去怀里掏手机,准备呼叫支援。屏幕刚刚点亮,背后突然「轰」地一声,传来一声震彻云霄的巨大声响。
路鹤里手一抖,手机啪地掉进了脚下的水里。
他猛地松开油门,站起来向后方的水面望去。
渔船的速度已经骤然慢了下来,火光在瞬间冲了上来,看起来是油箱炸了。浓浓的黑烟滚滚升腾,很快火光就熊熊燃烧了起来。
他听到船上一片惊乱的叫喊声,然后就是「扑通」、「扑通」地黑影,看起来是船员跳船了。
路鹤里大脑一嗡。
这样一艘渔船,油箱并不是暴露在外面的,必须在极近的距离下射击,才有可能炸掉油箱。所以……江焕呢?
他倏地坐下来,一脚油门到底,猛打方向盘,掉转船头,小艇怒吼着,在滔滔的江面上,朝着火光的方向全速冲去。
渔船的船身已经开始倾斜,可能不多时就会沉没。这样大的船,沉没时必然产生低压漩涡,像黑洞一般,将周围的一切都吸进去。
到了不能再靠近的位置,路鹤里松开油门,扑到船边,在水面上寻找着江焕的身影。
“江焕!江焕!”
水面上除了沉沉的波浪,什么都没有,不远处的火光映在眼睛里,路鹤里甚至能感受到渔船燃烧产生的热浪。
“江焕——”他声嘶力竭地喊。
没有人回应,只有渔船燃烧的噼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