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一定要坐上这个位置,”他居高临下看着面色漆黑的莫如深笑道,“若是皇叔想要,过来抢就是。”
“孤奉陪。”
莫如深想下令禁军围攻,只是刀剑声起,倒下的竟有无数身边的士兵,而挥刀向他们的,正是一部分匿于南军中的人。
他一刻入坠深渊寒冷,抬目却见莫南乔正平静地看向他。
“皇叔莫不是以为有人靠忠义二字就能坚持,未免太过可笑。”
“就算是曹恒,依旧要屈服于威胁之下啊。”他抬手将一人从身后的人群里拉出来,松散凌乱的长发之下一张清丽的脸满是泪痕,她被手绢堵住嘴,麻绳困锁住双臂双眼通红。
莫如深认得,只是曹恒过门才几月的妻子,他不信曹恒背叛,质问:“他人在何处?”
“死了哦。”莫南乔笑道,身旁的女子听闻这个消息如惊雷炸耳神情恍惚之下晕了过去。
“对了,皇叔是半个郁家人,不知您知不知道孤的表妹,”莫南乔松开张清漪,眸色浅淡道,“身上流着郁贵妃之妹的血呢。”
第93章
楚瑾到达京城之时此地已经被困锁,陵州的军队随莫瑀一路跟上,大军过境之地,谁都能看出来反意。
只是陵州地处边境常年征战兵力雄厚,楚子元令下皆是听从,无人敢拦。
京城的军队只认正统的皇位继承人,宸王的剩余军队被京师逼退到京城之外,他狠心之下下令围城,已有半月无人外出。
从城内出来时莫如深抢夺了紫薇阁米行不少的粮食,意图耗尽京城的储备。
从贺崇天处知悉情况后楚瑾心下一沉,眼见宸王已经忘记初衷,为仇恨蒙眼不顾百姓安危。
就算要活活饿死人,莫南乔也只会是最后一个死,届时满城饿殍,背负大逆不道之名的定是宸王。
若他要将莫瑀推向皇位,这骂名便会落到莫瑀头上。
可若要强行破开城门,势必就会伤害城中百姓。
“王爷,如此恐怕是不妥。”楚瑾轻言想要劝解宸王,被他摆手止口。
向来英武的面孔落了疲倦,莫如深眼神怔怔道:“莫南乔抓了怜香之妹的女儿,那是怜香,除去莫瑀与清英之外最后的血亲了。”
比起莫如深更激动的是张清英,他难得双瞳染上怒意,咬牙道:“清漪现下如何?”
“被押在城楼上,”莫如深闭上眼痛苦道,“莫南乔说,若是破开城门。”
“就让她人头落地。”
陵州来的军队还是围住了城,此间兵力整合剩下的南军才约莫三万,而城中兵力约三万余,本不占优势,更何况城墙之上弓箭手密布,攻城是难上加难。
“只能靠夜袭,京城粮食告急不过再拖十日,那时已是极限,必须动手。”莫瑀沉吟,若过分不伤及百姓又能使城中军队状态不佳,这是最好的时机。
楚晟犹豫拍拍张清英的肩膀,最终只能无奈叹口气。
夜色浓稠的晚上,哪怕在京城的郊外也不一定会能看见星星,楚瑾在营帐中翻看粮食分配,帐外来人汇报有人求见。
他满心疑惑出去,却见京郊的一群百姓手里捧着果蔬和肉站了一排,正在帐外眼巴巴看着他。
他没走两年,许多事情就好像已经隔着雾看不清,只是目光触及熟悉的面容,记忆很快就如潮水复苏涌现。
一男孩期期艾艾捧着半袋子米到他面前道:“大人还记得我吗,我是赵赵。”
“记得,”楚瑾弯下腰笑笑揉了下赵赵的头道,“你到这里做什么?”军队定是看几人手无寸铁的百姓才放心放进来,只是此刻将百姓卷入其中并非什么好事。
“我们都知道,楚大人在打仗呢,”赵赵踮起脚凑到楚瑾耳畔小声道,“城外粮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送过来,我和阿娘都怕大人饿着肚子,特意将家中多的肉菜送来。”
楚瑾心里一暖,只是终究安抚着众人拒绝了这些粮食,他陪着众人说了许多话,一路见闻和匪寨的经历听得众人心惊胆战,结局越南山被杀又都拍起手叫好。
赵赵被楚瑾轻轻推着往回走,他仔细回味楚瑾刚刚的故事,还是忍不住呸了越南山几句。
他抬头想看看楚瑾,却无意中看到天上闪亮的星,赵赵指着天上的星惊喜道:“大人你看,天上的星星出来了。”
本来昏暗的天空出现七颗星星,最亮的那一颗,叫做玉衡星。
楚瑾抬头看着天上的星又低头看着一脸兴奋的赵赵,下意识笑了起来。
希望多年后,这孩子能记得这个有星星的夜晚,一个大战之前,平静而安宁的夜晚。
至于其他的,楚瑾垂眼转身走回帐中,见莫瑀已经在里面等他良久了。
两人依偎在一起,竟是少有的沉默,楚瑾突然问道:“小瑀为何同意带兵逼城,是也想坐这个帝王位置吗?”
一只手臂将楚瑾揽进怀里,莫瑀摇摇头,他眼里多的是复杂,低声道:“我想问,主人向来洞悉许多,那可知我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温柔美丽,一位贤良淑德,”楚瑾靠在莫瑀的肩头,他的眼睛温柔地看着莫瑀的眸子,无声中安抚着一颗不安的心,“非常爱你的女子。”
“南郊时,我娘亲的死与莫南乔有关吗?”莫瑀又问道,楚瑾摇摇头。
“那他,为何几次非要至我于死地?”莫瑀不解,楚瑾握紧他的手闭上眼轻声道:“你想做这个帝王吗?”
莫瑀垂下眼睛看着两人相握的手问:“做帝王会如何?”
这是一个楚瑾下意识逃避了很久的问题,他视线放空于帐中黑暗处,试着轻松一点笑着道:“万民朝拜,绝顶权利,许是能够肆意妄为吧,不过我想小瑀若是做皇帝,不会是那样的霸蛮之君。”
“还有的呢,”莫瑀盯着楚瑾的脸道,“能给你什么?”
楚瑾哑然失笑道:“为何提到我?”
“主人在怕?”莫瑀收紧手臂把楚瑾揽于怀里,寒夜的眸子一瞬不转地看着楚瑾的眼睛,“你刚刚的样子,好像是想要逃。”
“我要逃去哪?”楚瑾伸出双臂试图推开一点距离,莫瑀不肯放手,只好无奈道,“松开我,小瑀。”
“你是不是怕,怕我做了帝王会丢掉本心?”见楚瑾挪开视线摇头,莫瑀握住楚瑾的手腕,伸出另一只手解开他的衣带。
莫瑀在楚瑾轻颤下脱下他的外袍,洁白的中衣在拿惯刀枪的手下亦很快散开。
“小瑀!”楚瑾脸色微红要挣扎,却被扯下整个中衣,夜里的风侵袭抚摸过裸露在外的肌肤,他冷得发抖,被莫瑀紧扣住腰抱在怀里。
“呜……”轻微的疼痛从肩头传来,楚瑾蹙眉看向右肩处的牙印,罪魁祸首还不知羞耻地用滚烫的舌尖一遍遍仔细描摹那印记。
那双眼睛直勾勾看过来的时候难得没有柔意,叫楚瑾如同被恶狼盯上般胆寒。
楚瑾不愿任由摆弄,他挣扎之时莫瑀身形一歪,两个就这样倒在地上。
他压着的人在身下发出一声低笑,全然不见刚才的寒意,反而伸手摸着他的侧脸面色愉悦道:“这下,总算没让你被摔在下面了。”
“别怕,”莫瑀拉落帐帘,撑起身子仰头吻上楚瑾的胸膛,本身敏感的人微红眼眶里刹那就掉了两颗泪,莫瑀一点一点耐心将泪水舔尽,哄道,“主人为什么不信我。”
“我不想当皇帝,只想跟着主人,”他捏过眼里有泪的人的下巴,爱怜地吻住那双睫羽湿透的眼,“也不会为了所谓的皇位继承人,去碰别的女人。”
楚瑾垂下眼,他的双臂勾住莫瑀的脖子,瞳孔里透露出几分无措:“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莫瑀笑了一下,温柔的目光只装得下眼前的人:“当然,皇宫里不是还有一个九皇子?他比我更适合做个帝王,我可连皇子都不是。”
“哪怕莫南乔,都比我名正言顺吧?”
“他本来就是最名正言顺的人。”楚瑾哭笑不得,若非宸王是支持着莫瑀的势力,又两家恩怨太深,决不允许莫南乔继位,莫南乔就算做了再多破事也该是最正统的皇位继承人。
不过废太子的谕旨,又让楚瑾觉得模棱两可,不知皇帝真正想要传位的人是谁,而莫南乔是否又真的弑父夺位。
一切都不重要了,本身陷于权利漩涡里,只有输赢,没有退路与和局。
恐怕莫瑀心里,想的也是为素未谋面的母妃报仇,哪怕不是杀了莫南乔,也绝不会允许他继位。
黄沙关路途上的刺杀,京城的打压,乃至安州的刁难。
这位皇太子疯了一样针对莫瑀,楚瑾不觉得其中全然为了皇位,似乎隐隐带着一种怨愤。
恐怕,正如莫瑀恨莫南乔为了郁贵妃,莫南乔恨莫瑀,也许是为了张皇后吧?
一墙之外的京城内,北军统领又打算掠劫城中百姓,正向莫南乔请示。
这位已经行过登基大典的年轻帝王并未带着冠冕,只是一身常服坐在御书房翻看近几年的起居录,末了抬眼看着小心翼翼的统领,淡淡道:“不必。”
“陛下,军中粮草已然……”统领急忙开口,那位帝王冰冷的眼神投过来像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他当时不敢再说话退了出去,只是不断叹息军队没有粮食如何保持状态。
“先生,你好些了吗?”从柘霜那里的药一直温养着林休思的身子,莫南乔在御书房后安了一张软床,方便时刻查看林休思的状态。
他伸手摸摸林休思的脸,连日阴沉的脸总算云销雨霁:“好多了。”
“殿,陛下,”林休思挣扎着起身跪在地上,“请赐属下死罪。”
看着眼前身形单薄的男子,莫南乔叹口气一把将人抱起坐在床边,林休思大惊道:“属下惶恐。”
“闭嘴,”不知如何和林休思说清,一时也没有心思说太多,莫南乔轻轻摩挲着林休思的脸,感受着对方回避的颤抖,他半阖着眼轻声道,“不必担心,很快就会结束了。”
“朕没有让他们去掠夺百姓,”他这样说着,忽而眼神亮亮的看着林休思,轻言细语像在撒娇,“先生有没有高兴一点呢?”
“殿,陛下,”林休思心下一顿,随后额角挂汗焦急道,“可如此军中实力不济……”
“嘘,先生,”莫南乔抱着他躺在床上,困倦地闭上眼,低声喃喃道,“先生,我好困啊,我想要休息一下。”
“陛下。”林休思犹豫地伸出手,被莫南乔一把拉过环到自己腰间,他蹙眉埋进林休思的颈窝:“再等等,先生。”
很快,我做完所有的事,你就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
传道受业也好,再入仕途也好,再也不用禁锢在他身边。
先生于他如泥泽鸿鹄,只是学生终究沾满鲜血不愿惹洁白。
在这必死的局里,莫南乔只能做完他最后一件事。
再放他的先生归于天际。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be掉他俩的,看你们这么想要he……那不如……
第94章
皇陵,世世代代帝后安寝的地方,其余妃子只有贵妃以上品级才能入皇陵。
“八月丙子,帝于辰时念刺史瑀,几欲泪下。”莫南乔翻看着手里的起居注,忽然敛眉咳嗽数声。
林休思上前替他披好狐裘,莫南乔继续看着书卷喃喃:“八月己卯,帝于午时梦魇,曰郁贵妃回魂,长泪不止。”
小小一本起居注,从八年前起,莫瑀的名字出现过三百七十五次,郁怜香的名字出现过一千五百八十六次。
莫南乔寻着皇陵的香火,将手中的起居注点燃。
化为一卷灰吹散于陵寝地宫。
莫南乔走近莫宏生前修建的帝后陵寝处,让林休思拿三根香来。
“此处安静,朕想您既不愿见母后,亦不愿见父皇,”莫南乔将三株香插在陵寝前的烛台上,“朕不会让他二人扰娘娘清净,如此狼心狗肺的夫妻,本就该互相缠在一起,莫再祸害他人。”
“陛下。”莫南乔的身子不知为何消瘦下来,林休思忧心战争在即莫南乔难以支持,连日越发以下犯上地管教起他。
“走吧,”莫南乔望着此处还在施工的工匠,皱眉道,“还有何日才能建成帝后陵寝?”
“约莫半月。”林休思与工匠问完后恭敬道,心下疑惑莫南乔还未立后,为何如此着急就要建陵寝。
“半月,”莫南乔收回视线小声轻叹,“还有太久。”
不知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他捻落手中起居注留下的灰,林休思注意这动作,掏出绣帕将莫南乔的手仔细擦干净。
莫南乔看林休思低眉认真擦拭的模样,忽而道:“先生可知,这起居注中提到朕多少次。”
“陛下贵为天子,先帝定时常提起。”林休思轻声回,莫南乔听完忍不住笑出声。
他唇角的弧度一向有种讥讽和轻蔑,倨傲眉眼微挑时更锋利贵气,如此一笑让林休思极为窘迫,只是不知错在何处。
“罢了,先生该喝药了,”莫南乔忽握住林休思的手,双眸含笑难得温柔,“要快些好才行。”
林休思看着二人相牵的手恍恍惚惚走出皇陵,没见那双笑眼下的死寂。
一卷起居注,莫说八年,哪怕从头翻到尾,也只提到八次莫南乔。
头一次,帝曰:赐四皇子名南乔。
除去这一次,其余七次都是今年的记载,约莫每次提到他,都会加一句逆子叛臣,不堪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