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微雨过,临秋来,声声雁去,凉意将至,暑热渐退,菡萏已该迟暮色,眼前这池却盛满夺目恣意的红莲。
“……是哪来的红莲,”楚瑾怔神,安州疲敝,植被不说稀少,那些艳丽娇弱的花却实在比不过京城与玉京,想到这半月不曾亲热,莫瑀日日处理完事务便不见人影,楚瑾眼角酸涩道,“便是挤出时间,做这种事情了?”
挖池引水,种荷催花,养成这般好颜色,心血自然不消说的。
“这红莲是安州特有的,耐旱耐寒,我去找野塘子里引来的几株逗你笑笑,”莫瑀从身后抱住楚瑾,语气温柔道,“你爱的那些花儿种不了,不知这些能否暂时替它们解你的爱花之情。”
这一池红莲催心花万万千,白草黄云下金玉亦难争艳。
“麻烦,送我这个。”楚瑾闷声道,察觉他语气中轻微压制的呜咽,莫瑀抱紧他道:“我想着,你要的什么东西得不到,便亲自为你弄些,一是你说的不劳民伤财,二是并未大动干戈,就我一人而已。”
“喜欢吗?”
“喜欢。”楚瑾握紧莫瑀的手,释然一笑。
“那就好,”莫瑀终于放松下来,他将楚瑾抱得更紧,似生怕他逃脱一般低声呢喃,“你喜欢的话,就舍不得它,你舍不得它,就不会走了。”
这天上来的神仙,真怕哪天就不再留恋这红尘,转身飞到仙界叫他再也追不见。
这几句细语未落进楚瑾耳中,他的脸颊依偎着莫瑀的胸膛,满心是暖意。
“……南阳郡近日闹了匪患?”莫瑀拧眉听着杨尚汇报,他接过来自南阳郡太守的信件,信上极尽言谈土匪霍乱鱼肉百姓请求刺史资助,却始终不提出兵一事。
按理说多年匪患早就该向朝廷申请援兵,可安州硬是挨了许多年,甚至熬走了一个刺史,叫莫瑀心里头疑惑不已。
他放下书信,沉眉道:“本官即日领苍狼军前往南阳郡,看看那土匪何方神圣,竟然如此嚣张。”
南阳郡地处安州最偏远穷僻之地,楚瑾因着近日修缮学堂的事暂不能往,莫瑀便留下辰厌护他,只带着张清英和楚晟前往南阳。
“若有蹊跷,不可轻举妄动,我怕此地势力牵扯,一个不妥落人把柄。”楚瑾听莫瑀说完只默默点头,他手上事务还没做完,不能就此跟随莫瑀同去。
见人虽然嘴上不说,面颊神色已是不乐委屈,楚瑾不由笑着揉揉莫瑀的头,温柔哄道:“此间事尽,我定赶快回到小瑀身边。”
“我明日走,”莫瑀突然出言,他倾身靠近搂住楚瑾低声道,“恐怕得一月难见。”
未等楚瑾出声,侵占意味浓烈的吻已经落了下来。
二十岁刚出头的青年果真如系统所说如狼似虎,这一番晴雨初尝怎么能偿补多年思慕,便是将心上人时时刻刻都绑在身边,都恨不得将日头揉碎了过,叫每一寸碎光里,都是楚瑾轻喘低吟,玉面薄红,满目情灼的模样。
“杨尚……你不许多近他,邀你喝酒也不许去。”莫瑀在楚瑾后颈咬上一口,留下了一个红红的印痕。
本温柔的动作强势一瞬,楚瑾颤抖地仰起脖子,也就没心思去追究莫瑀在他后颈处的逾矩,他双眸蒙上水色勉强吞下呻吟,被折腾得挂上媚红的眼角几乎要被莫瑀逼出泪来。
他咬唇湿润着眼睛,羞恼嗔了一眼莫瑀:“何日走近过,我与杨尚不过公事往来,这又叫你醋坛子翻了?”
他或许还不明白,床榻之上不该叫别的男人的名字,不过被面色如常的莫瑀狠狠教了一把后,他很快就哭着认错了。
秋初雨凉,莲叶屈折,在雨中无力垂下,淅淅沥沥的雨夜里,晃着一盏暧昧的烛火直到天明。
“……楚大人,你身体有不适?”杨尚见楚瑾面色病态薄红着,时不时敛眉轻咳,眸中似有泪泽珠光,像是一副受了风寒的模样。
这位大人平日就病体模样,如今才来安州月余便惹了病,叫杨尚生出一点怜惜之意。
他有意照顾楚瑾一点,叫人将炭盆烧热端来,又亲自从三堂后起居处拿来一处薄毯,楚瑾谢过杨尚好意后死活不肯接受薄毯,他掩唇轻咳几声,又不好直接让人回刺史府拿小毯,只强撑着道有碳火足够。
那日折腾时,莫瑀喋喋不休在他耳边低声警告,掐着他的腰不停逼他保证不和杨尚多接触,稍有迟疑便用上力道,叫敏感的人呜咽着连声求饶,嗓音哭哑,泪湿了长睫,身上细汗涔涔才作罢,以至于事后楚瑾看到杨尚心里都隐约发虚,自觉绕路而行。
杨尚见楚瑾抵抗便不再强求,只是翻看卷宗时偶尔瞥向楚瑾,无意看到那嫩藕一样脆生生的脖颈后还未消退的红痕,一时有过怔神。
似是感受到杨尚的目光,楚瑾抬眸看来,他那双眼睛惯是会勾人,莫瑀说是妖精实在不为过,叫杨尚也真觉被吸了进去,回神后连声致歉。
心下一股奇怪的感觉,让杨尚有些尴尬地坐远了一些,他想,莫不是楚瑾觉得自己孟浪,才不肯接受薄毯。
如今这偷偷的一眼被逮个正着,真是怎么也说不清了。
南阳郡内连日有雨,阴沉的天像是不会再亮起,此地比杨尚治下的陵旸更加凋敝,既筚路蓝缕,又山林未启,马蹄踏过泥泞不堪的路,到达南阳郡时都显得有些狼狈。
只是军队士兵个个目沉神肃,叫人不敢轻视调笑了去,南阳郡太守程安和乃是捐官出身,后来得着不断巴结周转才爬上了太守之位,只像往常一样向刺史府哭穷,哪晓得那头真就真刀真枪过来。
打头那银发青年目光冷肃,落到他身上时审视意味浓重,煞人的威压叫程安和差点颤抖着腿跪下。
简直是请了一尊神来。
请神容易,送神难。
作者有话说:
如果他们打电竞
别人以为的小瑀:谨慎挑大头的ad或者沉默靠谱的通天对抗路大爹
真实的小瑀:
楚瑾:你(打)野吗
莫瑀:我野,野得很(各种意义)
第67章
“下官程安和,拜见刺史大人。”程安和连忙领着众人行礼,待莫瑀点头方起身擦汗,心下止不住犯怵。
这传闻中的活阎王怎么亲自来了,竟未曾先书信招呼,而是人到城门他才知道,叫他安稳几十年的心蓦地一颤,竟是看也不敢看一眼。
莫瑀勒马驻足审查周围民居,破败泥墙和陈旧瓦片,一时不知谁看起来更凄惨。
连夜的雨泥泞了路,街上人烟比陵旸少了一半,茅椽蓬牖窟窿处,偶尔露出一双稚嫩的眼睛向外望,似好奇这小地方罕见的外来客。
“刺史大人初来乍到,下官已备好……”程安和话未毕,莫瑀瞥过来的眼神就让他瞬间有如坠冰窟之感,他嘴上一时说不出话,待莫瑀转眸后才能勉强动动手脚。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叫他一瞬间感觉自己被莫瑀拧断了脖子。
那是经历过战争,杀过人的将士才有煞气。
莫瑀将这一片凋敝收进眼底,一时竟想着若是楚瑾看到恐怕又是神伤,他抿唇道:“去太守府,将近几年记载的匪患卷宗都拿给我。”
“这些年剿匪之务是你在负责?”他睨着马下唯唯诺诺那人,陈旧泛白的衣领边缘在昏暗阴沉的天空下,恍惚有细光闪过。
落了霜的眉峰细微一蹙,莫瑀心下冷笑。
如此欲盖弥彰,怕是闻着他来慌忙之下随手扯了一件遮盖,衣服尺寸明显不合身,遮盖不住大腹便便。
“是,是,正是下官,刺史大人请。”程安和连忙回应,边叫人将宴席打理好,莫瑀没制止,只低头想着什么便跟着程安和往太守府去了。
陈旧的架阁库内卷宗累积,连日的雨从未经修缮的破屋顶漏下,莫瑀将苍狼军交给副将部署,同张清英楚晟二人踏入架阁库寻找匪患记载。
这里隐约有一股霉味,程安和在一旁有些尴尬地陪着,做模做样同莫瑀一起翻卷宗,楚晟拿下一叠卷宗,手上触感湿黏,架阁之上的尘土抖落于鼻翼之间,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受凉了?”张清英放下手中的卷宗看过来,楚晟摇摇头低声道:“不碍事。”
他也不好当着程安和的面直说此地破烂,简直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一看便是疏于政事。
于架阁库翻看多时,将近年来匪患相关卷宗皆找出莫瑀才作罢,程安和年近半百,多站些时间便腰背酸疼,几次想开口都畏于莫瑀冷肃的神情,便咬牙一忍再忍。
终于等到这尊神点头示意,程安和忙不迭拉开库门将三人请出库房,他点头哈腰跟着莫瑀在前,三言两语又言谈起赈灾款一事,莫瑀只默默听着不发一言。
张清英替楚晟拿过手里的卷宗,见人还不乐意放下,敛住眼底笑意道:“不是嫌霉味重吗?”
“…你知道啊,”楚晟窘迫道,他出身旁系庶子,从小到大自然不如楚瑾锦衣玉食的娇惯,所以他也不是吃不得苦,只是对灰尘尤其敏感,“没事,我抱着吧。”
就在这说话期间,楚晟手里捏着的卷宗被张清英用巧劲一扯,瞬间就没了影,他不自觉微微瞪大眼睛看着张清英。
他长相本有几分邪气,若是笑起来称得上是风流肆意,从前低眉敛神不轻易泄露情绪,世事打磨和人情冷暖叫他只笑脸迎人,混得左右逢源。
可他经年似乎和楚瑾与张清英待久了,人也随意得多,不再时刻纠结和谨记自己的出身,小心谨慎着做人。
便是被逗乐会大笑,怒了也会瞪人,他天生瑞凤眼上挑,瞪人时眼里擦亮一点珠光,在这样一张看起来有几分狡黠的脸上,无端显得有些稚气可爱。
“别瞪我。”每次楚晟瞪他,张清英就忍不住把对方想成一只小兔子。
他很想伸手戳一戳或者摸摸楚晟的头,又怕楚晟觉得冒犯,只好自己手痒心也痒地忍下。
恐怕楚晟自己也没察觉过,他瞪人时将唇角抿下,面颊会不自觉微鼓。
怪可爱的,张清英忍不住笑了一下,他面容不近人情,实则性格却亲和,即便如此楚晟也未曾经常见张清英露笑,偶尔一次便显得珍贵。
于是他反复看着对方嘴角的弧度,直到被轻轻弹了弹脑门。
“跟上,子檀。”
“来了。”楚晟手上空无一物悠闲得很,便乐得将手背在后瞅张清英,他眼瞳转了转,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
身旁人的笑自以为隐蔽,却全都被张清英看进眼里,他似乎不经意抬头看看天,长睫下掩住莫名的笑意。
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他也不知道楚晟在笑什么,但张清英隐约觉得他们应是同一原因。
或许同友人待在一起,自然心绪就会放松吧。
“不错,嗯。”楚瑾握着雅雅的手写下一个人字,见小姑娘满眼新奇捏着手上的纸,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
他松开雅雅的手转身到了另一个孩子身旁,对方因他的到来显得有些紧张,落笔之后楚瑾轻声夸赞了几句,孩子才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质朴的笑。
巡视完一圈后楚瑾独自找了个位置坐下,他手上毛笔洇入墨里,耐心将桌上的草纸铺平整,随意落笔,点墨生花般摹出一条长街。
街上几人或打马而过,或挑担叫卖,阁楼的姑娘推开窗往外瞧,蒸煮黄粱酒的老嬷用棉麻布束好长发,期间嬉笑怒骂,喜乐嗔哀皆栩栩如生。
他落完收笔,闻着背后一声惊叹,杨尚在他身后忍不住赞道:“留白成趣,点墨如生,这般熟练干净笔画,楚大人好生厉害。”这纸张只是粗糙的草纸,便是普通写字都极其容易洇成一团,更何况如此细致的绘画。
这长街一角掩住无数楼瓦,却好像又展示了许多,杨尚本无意在背后窥视,只是见楚瑾凝神屏气不好出声打扰,而后自己也看得入迷了,不知不觉就站了许久。
“杨太守。”楚瑾见杨尚过来访查,心里对其满意了几分,只是待对方想靠得更近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后撤一步,他这一步撤得有些太明显,杨尚和楚瑾都一愣,彼此看着对方一时无话。
温热的感觉浮上面颊,楚瑾垂眸移开视线,他掩饰性地咳嗽几声,杨尚本也为刚刚的事尴尬得不敢看楚瑾,听着他咳嗽却忍不住望过去,不想这一眼又是一愣神。
这位楚大人惯是温润成熟,难得脸色染红便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一直有距离感的如玉君子沾上了烟火。
他五官生得极艳,若是沉眉冷笑便锋利得伤人,可偏偏是水一样的性子,叫人忘记那刺会扎破手,只想一亲芳泽。
杨尚连忙移开眼,生怕自己多看几眼遭人口舌,或被楚瑾更为避嫌。
“杨太守,此间事了我明日便启程往南阳。”楚瑾本想将刚刚的画作收起,却被走过来的雅雅巴巴问能不能让她拿走看看。
他应允点头,小姑娘欢呼一声将草纸小心翼翼拾起,轻手轻脚放到一旁同其他伙伴一起看了起来。
“好,我自等候着楚大人和刺史大人凯旋,若有所需,只管叫人书信来。”杨尚点头道。
原本宴席上的酒半途被撤了下去,程安和只得叫人换成茶水,他笑脸相迎,马屁拍得像响炮,最后莫瑀不耐烦让他闭嘴后又期期艾艾道:“刺史大人,我私里爱茶,囤了块良品叫人拿来让大人给我掌眼。”
茶水酒水皆不是莫瑀所爱,他皱眉要拒绝,那厢已然翩翩而来一位妙龄女子,她身姿婀娜,端着琉璃盏步履款款,楚晟忍不住笑了一下,这哪里是掌眼茗茶,分明是想给莫瑀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