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先动怒,而是理了理险些沾上灰的锦袍,又臭美地拿出镜子照了照,发现头发丝没乱,这才炸毛去找罪魁祸首。
“放肆!”
盛焦手中天衍珠轻轻一动,雷纹还未散去。
修士吓得脸色苍白,忙拉住盛焦,朝他一言难尽地摇摇头。
奚家的人,连天衍学宫的掌院都要礼让三分,最好不要招惹。
奚绝裾袍翻飞,快步而来。
“放肆!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是哪家的?!”
盛焦面无表情,像是哑巴了不吭声。
只是天衍珠上传来“嘶嘶”的声音,像是雷鸣。
奚绝吓了一跳,赶忙往后蹦了半步,唯恐被雷劈到。
修士挡在盛焦面前,告罪道:“奚少爷,这位……是盛家的大少爷,也是今年诸行斋的学生。掌院特让他助我们盘查。他也是依令做事,您若有气,我代他给您赔个不是。”
“盛家?”奚绝展开小扇给自己扇了扇,上下打量盛焦一眼,“哪个盛家?我不知道。”
修士大概没见过把孤陋寡闻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噎了一下。
“就是……中州三境的盛家……”
奚绝不高兴道:“本少爷知道中州三境有奚家、让家、曲家、酆家,还不知道哪个大世家姓盛,你莫不是诳我?”
“不敢。”
奚绝上下打量着盛焦的旧袍子和简朴的发冠,嫌弃地道:“呵,想来是哪个穷酸世家吧?”
修士赔笑,心中鄙视不已。
盛家虽然此前籍籍无名,但自从出了盛焦这个灵级相纹,跻身中州世家那是早晚的事——这细皮嫩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爷往后怕是要吃苦头了。
哪怕被鄙夷,盛焦也是满脸漠然,好像被嘲讽的不是他一样,眼眸中宛如一潭死水,毫无波动。
奚绝大概看出来什么,瞪他一眼:“你看不起我?”
盛焦不吭声,连看都不看他。
奚绝也不知哪来的本事,竟然能从盛焦这副木头似的脸上看出来情绪和信息,气得和他当街吵架。
“你好大的架子啊,其他人都没拦我,你倒好,竟直接劈我灵兽?你知道一只独角兽价值几何吗?!”
盛焦就当他不存在。
奚绝眉梢都竖起来了,见自讨没趣,气愤地一把推开他。
“落魄鬼,别挡爹的路。”
说罢,招呼着那些道童将他的行礼往天衍学宫搬。
只是道童们还没进天衍学宫的门,熟悉的天雷再次轰隆隆劈下,险些将那些小少年给劈成焦炭。
奚绝这下再也忍不住了,怒气冲冲跑回来:“盛……”
盛什么来着?
他不想输气势,只停顿一下就接着骂:“姓盛的落魄鬼,给我让开,否则我真的对你不客气。”
盛焦像是没有生命的挡路石,面无表情站在那,只要奚绝的人想要带行礼进天衍学宫,他就催动天雷劈下。
一旁天衍学宫的修士拼命拦他,不想让他得罪奚家,但盛焦置若罔闻,完全不畏奚家权势。
奚绝几乎气疯了。
小小的少年顺风顺水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遇到不哄着他非要和他作对的人,当即招出一条漆黑藤鞭来:“不想死就让开!”
盛焦默不作声。
奚绝狠狠一抽,长鞭破空发出“啪”的破空脆响。
他冷冷道:“你是哑巴吗?”
盛焦还是不说话。
奚绝气得要命,当即一鞭子狠狠抽过去。
道童吓到了,赶忙去拦:“少爷!使不得!”
盛焦木头似的站在那,一动不动,眼神甚至看都没看朝他袭来的鞭子。
奚绝见他竟然不还手,心中也有些打怵,眼见着鞭子即将甩到那张脸上,他一哆嗦,慌忙手腕一抖,强行将藤鞭收回。
藤鞭柄往回一抖,将奚将阑纤细的手腕震得一阵发麻,细皮嫩肉的小少爷疼得皱眉“嘶”了一声。
只是长鞭刚停滞半空,还未完全收回,盛焦手腕的天衍珠噼里啪啦一阵作响,猛地发出一道强悍灵力,势如破竹将漆黑藤鞭震得粉碎。
奚绝一惊。
那灵力丝毫不减,直接化为一股狂风,将没反应过来的奚绝横扫出去。
“噗通”一声。
奚家尊贵的小少爷后退数步,单薄身形猝不及防歪倒,直接落了莲花池。
周围一阵寂静。
众位修士和来天衍学宫入学的小少年们全都目瞪口呆。
就连躲在天衍学宫门口拿着松子吧嗒吧嗒嗑着看热闹的酆聿也惊得松子掉了一地,下巴都要落地。
这盛家的……
未免太放肆了点。
把人家尊贵小少爷都给扔河里,奚家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盛焦就算是灵级相纹,恐怕也要有苦头吃。
最后还是道童尖叫一声:“我家少爷不会水啊!救命啊——”
“快救人!”
盛焦面如磐石,视线漠然扫了一眼咕嘟嘟的水面。
大概是觉得无趣,他又将视线落在天衍学宫门口,大概在看谁又携带私货进去,见一个劈一个。
噼里啪啦。
从始至终,一言未发。
第26章 今我来思
天衍学宫开学当日,奚家小少爷就被人抽到河里,深受重伤。
这消息一传出去,整个中州三境世家为之一震,纷纷猜测到底是哪位能人敢惹那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深受重伤”的奚绝偏头打了个喷嚏,赤着的脚在踏床上蹬来蹬去,气得眼圈通红,嗓子都哑了。
“去把那个盛谁拎来!吊、吊起来咳咳……抽、抽死!”
道童深知奚绝的脾性,知晓此事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无奈哄他:“少爷别生气,先吃点灵丹吧,身子好了才能抽人啊。”
奚绝自幼体弱多病,哪怕觉醒相纹也是个病秧子,他从水里捞出来就发了烧,此时脸庞烧得水润通红。
他咳得脑仁都在晃荡,舔着掌心几粒灵丹轻轻地吃,眉梢微垂,委屈得不得了。
“这地方好小。”奚绝一生气,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胡乱踢了踏床一脚,“连腿都伸不开!”
天衍学宫诸行斋是单独的学院,更是由学宫掌院亲自教导。
偌大学斋只有八人居住,更何况奚绝又是灵级相纹,住处自然宽敞精致。
灵器摆件琳琅满目,美人榻镶嵌灵石,残阳从卷帘映来,幔帐左右分开系在雕花柱上,满室余辉。
外面还有一个大池塘,锦鲤到处游,岸边栽种一棵参天大树,风一吹叶片窸窸窣窣,就算大世家的住处也比不得这里雅致奢靡。
但奚绝却嫌弃蹬不开腿。
另一个道童跪坐在一旁给他擦拭湿发。
“天衍学宫本就不让带道童行芥入内,人家也是依规则办事,少爷咱这次理亏在先,还是先收敛些吧。”
“收敛?”奚绝不愿意,“那我落水这事儿就这么算了?那奚家的面子往哪儿搁,刚才学宫门口可是一堆人都瞧见了。”
道童唉声叹气,也不知如何劝。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对,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奚绝舔完灵丹,让道童给他擦手,蹙眉道:“谁啊?”
鬼字纹墨白袍的小少年酆聿背着双手溜达进来,瞧见奚绝这副湿哒哒的惨状,没忍住偏头“噗嗤”一声闷笑出来。
奚绝瞪他:“你是谁?”
道童提醒:“酆家少爷,酆聿。”
酆聿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挑眉道:“你怎么谁都不认识,那盛焦灵级相纹“堪天道”之事传得中州沸沸扬扬,你都没听过?”
奚绝冷笑:“区区一个落魄户,我为什么非得听说——你来干嘛的,看好戏吗?”
酆聿支着下颌笑嘻嘻:“当然啊。”
奚绝正要摔东西。
却听酆聿补充:“盛焦虽然是块不知变通的木头,但是盛家家主却一心想要跻身中州大世家,想来不多时就会有人押着那锯嘴葫芦来给奚少爷赔罪,我自然是等着看他的好戏。”
酆聿此前就听说过奚家这个小少爷的英勇事迹,算定他肯定同那盛焦不死不休。
白日他被盛焦抽了一番,气正不顺,所以来看看奚绝如何整死那个眼高于顶的盛焦,顺便自己也出出气。
奚绝却一愣。
押着,赔罪?
果然如同酆聿所说。
天才刚暗下来,院落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道童匆匆从外而来:“少爷,盛家的人到了,说是要给少爷赔罪。”
喝茶的奚绝呛了一下。
酆聿拍着桌子哈哈大笑:“我就知道盛家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会做出这些事,这下可真的有乐子瞧了——哎,那个小孩,给我那点松子、葵花籽来。”
奚绝将茶杯放在小案上,盘膝坐在美人榻上,眉头一挑:“让他们进来。”
道童听命出去,没一会就带着两人进来。
正是那锯嘴葫芦和……
和一个奚绝不认识的男人,但见那身梅花落花流水纹,就知道是盛家的。
“见过小仙君。”男人恭恭敬敬颔首行礼。
奚绝手掌托着脸颊,懒洋洋地扫了盛焦一眼,才看向他:“你是谁?”
这小纨绔太过骄纵,又眼高于顶,明明身在大世家,却好像中州有头有脸的人一个都不识得。
“在下盛必偃,天衍学宫山长。”盛必偃道,“听闻盛焦今日对小仙君不敬,特带他来给您请罪,还望小仙君谅解。”
说着,奉上精致匣盒,里面放置一颗极品灵髓。
奚绝得理不饶人,哼笑道:“我稀罕这个东西吗?今日我可是受了大罪、奚家更是出了大丑,一个破烂灵髓就轻飘飘揭过了?”
盛必偃额角冒着冷汗,故作笑颜。
“小仙君想要如何处置发落,我盛家绝无二话,只要能让您消气。”
酆聿捏着奚绝丢给他的灵丹咔吧咔吧地吃,边看戏边盘算。
这奚家还真如传闻中那般权势滔天,这小少爷只是被丢到水中一遭,既没伤着也没冻着,盛家却硬按着他们家唯一一个灵级相纹来赔罪。
难道同奚家交好,比灵级相纹还要重要?
“发落倒不至于。”奚绝瞪了盛焦一眼,“但至少让你们大少爷开一开尊口,给我道个歉吧。”
盛必偃和酆聿全都一愣,就连旁边的道童也很诧异。
只是道歉就能揭过此事?
这可不符合这位少爷嚣张跋扈的做派。
无论两人说什么,被强行压来赔罪的盛焦始终面无表情。
他就像一具缺了七情六欲的空荡荡的皮囊,没有喜怒哀乐,傀儡或许都比他的表情、七情丰富。
奚绝一见盛焦这个样子就来气,铁了心让他开口说话。
“说‘小仙君,我知错了’。”他连道歉的话都替盛焦想好了,双腿从美人榻上垂下来,足尖绷着踮着踏床,微微前倾身体,瞪着眼睛等这锯嘴葫芦道歉,“只要他说,我就饶了他这一回。”
盛焦全当他在放屁,眼神眸光都没动一下。
奚绝在整个中州可是出了名的骄横,此番如此好说话,八成有猫腻。
盛必偃冷汗直流,一把抓住盛焦的手腕,低声道:“开口道歉。”
盛焦不吭声。
盛必偃赔笑,手中猛地一用力,压低声音厉声道:“你想连累盛家满门不成?”
盛焦终归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盛必偃手下没个轻重,竟直接将他右手腕骨给弄脱了臼。
“咔”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响。
剧痛遍布全身,盛焦却像是个真正的傀儡,动都不动。
奚绝倒是一惊,愕然看过去。
盛必偃的手还在掐着盛焦的手,像是故意让他疼似的狠狠用力,甚至用一道灵力灌入他经脉中,横冲直撞让其灵力逆流。
盛焦单薄的身躯猛地一晃,唇角溢出一丝血痕。
……却依然无动于衷。
奚绝哪里见过这种硬逼着人赔礼道歉的架势,眸子圆睁,像是被吓坏了。
“够、够了!”
奚绝吓得足尖都蜷缩起来,重重一咳,倨傲道:“既然不愿开口就算了,少爷我不爱强人所难。那、那个灵髓就算赔礼吧,下不为例。”
盛必偃还以为他不耐烦了:“小仙君勿动怒,这孩子脾气有些木,激一下就好。”
奚绝还没想明白那个“激”是什么,就见盛必偃一脚踹在盛焦膝弯,想强行让他跪下赔罪。
奚绝:“……”
奚绝被吓住了。
灵级相纹……就是被你们这么糟践的?
盛焦单薄的身躯踉跄一下,却像是柱子似的站稳,唇角鲜血滴在漆黑衣衫上,手腕上天衍珠噼里啪啦却没有降天雷。
酆聿皱起眉,视线冷冷注视着盛必偃。
“山长真是好威风呀。”奚绝突然说。
盛必偃一愣。
奚绝盘膝坐回榻上,支着下颌笑吟吟的,像是在看一出好戏,眸底却全无笑意:“我奚家的戏班子都没有您唱得这一出好看呢。”
盛必偃讷讷道:“小仙君……此话何意?”
“我都说此事就这么算了。”奚绝曲起一条腿,懒洋洋地道,“您不会以为我是在同你客套吧?”
盛必偃不太明白。
整个中州都知道奚家小公子睚眦必报,小小年纪记小仇又心狠手辣。
盛焦让这位骄纵的少爷遭了大罪,此番见仇人吃了苦头,他不是该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