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焦瞳孔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将他一把扶住。
“弃仙骨”,反噬了。
“弃仙骨”本该在灵力停滞的刹那就会震碎他伤痕累累的经脉,但不知为何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此时回到盛焦身边,奚将阑终于不必再强忍,甚至不用多用力咳或吐,大量鲜血就从他唇齿间涌出,艳丽红袍上全是血迹。
艳红狰狞的血花,刺眼又触目惊心。
刺得盛焦呼吸一顿。
奚将阑浑身狼狈,却一边笑一边奋力轻轻凑上前在盛焦脸侧亲了一下,他像是一只蛊惑人的美丽艳鬼,狭长双眸含情带蜜,柔声道。
“救救我啊,天道大人。”
不知是“换明月”的“听之、任之、护之”起效,亦或是盛焦本心作祟——或许连盛焦自己都分不清楚。
等到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将手按在奚将阑手腕命门处,铺天盖地的灵力像是大坝决堤,轰然灌入经脉中。
奚将阑整个人像是断翼的鸟雀,再也支撑不住蜷缩成小小一团靠在盛焦怀里。
最后一丝清明彻底消散,他像是知晓盛焦是唯一能救自己的人,手指发白死死抓着身下衣襟,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盛焦看着那刺眼的血痕,浑身紧绷,连一向空洞无神的瞳孔都浮现一抹无法看透的神光。
像是心疼,又像是气愤。
一旁的天衍珠也跟着躁动起来,飞快地在原地旋转不停。
半步大乘期的灵力甚至有起死回生之能,但灌入奚将阑经脉中却好似石沉大海,全无波澜。
这时盛焦才发现,奚将阑就算不用“弃仙骨”,或许也根本活不了多久。
这具破烂的身体早已经像是被蛀空的枯木,只剩下外面一层薄薄皮囊还光鲜亮丽,实则轻轻一推便能让他溃败。
此等病骨支离,他竟还敢用“弃仙骨”?!
盛焦下颌绷紧,五指发抖地将更多灵力灌入去。
终于,浑身死气的奚将阑像是在鬼门关晃荡一遭又溜达回来,急促喘息几声,又艰难地缓缓睁开眼睛。
盛焦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但是这口气还未完全松懈下来,就被奚将阑一句话给惊住了。
““弃仙骨”……”奚将阑眼神空茫,像是没有聚焦,茫然盯着盛焦的脸,呢喃道,“想要“弃仙骨”。”
盛焦浑身一僵。
奚将阑根本没有清醒,只是尝过“弃仙骨”甜头的枯涸经脉催使着他浑浑噩噩地求生。
盛焦一把扣住他的手,嘴唇轻动:“奚绝……”
“盛焦。”奚将阑昏沉得不知今夕是何年,也忘了同盛焦的恩怨情仇,宛如还在天衍学宫般,抓着他的衣襟,迷迷糊糊地道,“去给我买“弃仙骨”吧。求求你啦,掌院课上小试我把答案给你抄。”
盛焦脸色难看得要命,一把将他的手抓下来按在膝上,沉着脸将灵力输入那枯涸经脉中。
奚将阑怎么死缠烂打,盛焦都全无反应。
大概是逼急了,他开始胡乱喊其他人的名字。
诸行斋七个人的名字都被他喊了个遍,还会讨好卖乖地一个个喊哥哥。
盛焦见他这番模样,心口发紧传来阵阵钝痛。
终于,他伸出手指在奚将阑唇珠上轻轻一点。
“堪天道”的相纹被他调动着运转起来,无数密密麻麻好似金色藤蔓般的痕迹从后颈遍布全身,而后凝成一道细细的金色灵力从指腹溢出。
“弃仙骨”是伪天衍,盛焦不愿为他寻,索性将真正的天衍灵力给他。
每一丝天衍灵力都是无价之宝,消耗一丝便少一丝,中州各大世家拼劲全力也要守护,但盛焦却毫不在意,面无表情将天衍灵力丝送到奚将阑唇边。
天衍灵力出现的瞬间,奚将阑本能地伸出两只爪子抱住盛焦的手,覆唇一口叼住那散发天衍灵力的指尖。
对他而言,这道灵力虽然不是伪天衍,但是更香甜,好像潺潺流水汇入干涸龟裂的经脉中。
整个人像是彻底活了过来。
盛焦见他缓解那股对“弃仙骨”的迫切渴求,便断了天衍。
奚将阑本来叼着盛焦的手指吃天衍灵力,乍一不见了,满脸迷茫地咬了一下指尖,像是在催促。
“怎么没有了呢?”奚将阑迷迷瞪瞪地心想。
盛焦不为所动,掐着他的下巴正要将手抽出,却见奚将阑像是护食似的,双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胡乱摇头,长发都跟着飞起来。
“不……”他边急促地喘边含糊道,“不要。”
盛焦手指微微一抖,不自然地垂眸,低声道:“放开。”
奚将阑偏不,他又凑上前去咬那根手指,从指腹咬到指节,又用滚烫的唇含着手腕细细密密地啃,好像在搜寻那道天衍灵力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
盛焦哪怕心智坚硬如磐石,也还是被他这个“啃食”的动作弄得手臂酥麻。
他眸光一沉,手下微微用力,强行将奚将阑的嘴从他手腕上撕开。
奚将阑还想再闹。
盛焦动作迅速,伸长双臂将他紧紧困在怀里,只留下曲着的小腿在外拼命蹬了好几下,混乱中还踹了一脚桂树,金色丹桂簌簌砸落在两人身上。
“不要。”被比他身形高大许多的人整个囚在怀中,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和无法逃脱的紧张和耻辱让奚将阑本能地拼命挣扎,呢喃着道,““弃仙骨”,唔……不要!”
他乱喊一通,根本不知在说什么。
盛焦看着他这副狼狈样子,心脏一缩。
冰冷无情的是天道。
而他只是“堪天道”。
***
横玉度和酆聿忙活一整晚,终于将核舟城之事处理干净。
“这你也信?”没奈何的巷子中,横玉度忍着笑回头,道,“他说盛焦曾对他示爱,却被他心狠拒绝了?”
“是啊。”酆聿拎着鬼灯,正色地道,“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可真了呢。”
横玉度笑出声:“就像是你信他真的重生过。”
“这事铁证如山,绝非是虚言妄言!”酆聿瞪他,“我的“鬼音”绝无可能出错!”
横玉度无奈摇头。
酆聿道:“奚绝还说,盛焦对他求而不得,妄图对他霸王硬上弓呢,太带劲了——你说奚绝是不是性子太过放浪,终于把闷葫芦盛焦给惹炸了,才真的决定对他咳咳嘿嘿啊?”
横玉度:“……”
咳咳嘿嘿是什么鬼东西?
“不要听将阑胡说八道。”横玉度怕吵到人,将轮椅轱辘的摩擦声给引去,轻轻打开十二居医馆的门,柔声道,“盛焦是天道眷顾之子,“堪天道”让他心如冷石奉公守正,是绝对的公道化身。当年他虽对将阑特殊又爱重,不过是多年同窗情谊太过深厚,无关情爱。若他真的动情,天衍灵脉怕是都要消亡……”
话音刚落,医馆传来一阵轻轻的“唔唔”声。
横玉度和酆聿疑惑地偏头看去。
医馆里那唯一一张狭窄软塌边,盛焦正面无表情站在那,手中缚绫已经显出原形,将小榻上的人捆着双腿双手死死禁锢在床柱上。
——那人,正是奚将阑。
横玉度:“……”
酆聿:“……”
奚将阑一身红衣,满脸是泪,拼命挣扎着想要逃走,却只能被囚在狭窄软塌上,腰身绷紧,不住发着抖,嘴中还在嘟嘟囔囔,似乎在可怜兮兮地乞求什么。
“唔……仙骨……”
盛焦站在那居高临下看着他,眸底阴沉生寒,比“三更雪”还要让人如坠冰窖。
旁边一盏小灯照亮他阴冷的半张脸,好似三更半夜来索命的勾魂使。
听到说话声,盛勾魂使冷冷侧身,眼神冷厉看来,隐约带着一丝戾气和杀意。
横玉度:“……”
酆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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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横、酆:QAQ!!!!!
【注:①三更雪已至,由他梦中好处行。
出处《菩萨蛮·朔风吹散三更雪》:朔风吹散三更雪,倩魂犹恋桃花月。梦好莫催醒,由他好处行。】
第25章 昔我往矣
三人大眼瞪小眼。
整个医馆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奚将阑挣扎间突然蹬了一下脚,旁边小案哐当作响,那盏烛火本就弱,乍一晃荡竟直接熄灭。
黑暗瞬间袭来。
奚将阑嚷嚷道:“黑了,听不到……”
盛焦面无表情地屈指一弹,烛火瞬间点燃。
只是眨眼功夫,门口处的两人已经悄无声息退出去,蹑手蹑脚地打算逃命,省得被灭口。
盛焦:“……”
“回来。”
酆聿捂着眼睛,指缝大大张开往外看,正色道:“天色太晚,我和玉度眼盲心瞎,方才种种并未瞧见。盛宗主端方自持、持中守正,乃吾辈楷模,我等……”
盛焦一个天雷打过去。
酆聿猝不及防被劈到,长发都炸起来了。
因他扶着横玉度的轮椅,天雷猛地蜿蜒而去,连带着横玉度也浑身一阵酥麻,鬓边一绺发直接竖起来。
横玉度:“……”
横玉度和盛焦认识这么久,从来没被劈过,此番受了无妄之灾,却没精力在意,呆愣着呢喃道:“强、取豪夺,霸王硬上弓……”
盛焦:“……”
盛焦浑身全是阴郁冷意,看起来想把这撞破他“好事”的两人给灭口。
酆聿看了这么大一个乐子,被劈了心中也依然狂喜,面上却满脸沉重地装瞎,省得盛焦恼羞成怒,再照他脑袋劈一下。
横玉度却不懂内情,用力划了下轮椅进入医馆内,一边震惊一边苦口婆心地劝道:“无灼,不可啊,不可如此啊。”
盛焦眼皮轻轻跳了跳。
这时,奚将阑枯涸的经脉空了太久,像是被晒干土壤的花根,若是再没有“水”的浇灌,怕是要渴出裂纹来。
他挣扎着想要去抓旁边人的手,但刚一动手腕就被缚绫强行拽回去。
求而不得,宛如欲壑。
奚将阑满脸泪痕,嘴里胡乱喊着盛焦的名字。
横玉度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再多的劝阻全都变成呆怔,悚然道:“你还给他下药?!”
酆聿:“哦豁——!”
盛焦:“……”
盛焦闭了闭眼,沉着脸看也不看将手指递过去。
奚将阑立刻抱住他的手,一口叼住指节,心满意足地将天衍灵力吃下去。
因欲求难满而紧锁的眉心终于一点点舒展,奚将阑彻底餍足,抱着盛焦的手蹭了蹭,终于安分地侧身睡了。
横玉度终于发现问题,诧异道:“伪天衍,还有这种后症?”
盛焦点头。
酆聿也不瞧乐子了,皱着眉快步上前,抬手在奚将阑脸侧拍了拍:“奚绝?十二?”
奚将阑被拍得眉头紧皱,嘟囔着将脸埋在盛焦掌心,不想搭理他。
酆聿不死心,还想用灵力在他经脉中探一探。
但冰凉的灵力刚一催动,奚将阑脸色一白,直接一口血吐了出来。
酆聿吓了一跳,没想到他比之前还脆,忙把手缩回来。
“奚绝……”
盛焦仿佛对奚将阑吐血都习惯了,只是眉间隐约可见烦躁,冷若冰霜地再次将一道天衍灵力灌入他喉中。
奚将阑惨白的脸才终于好看点。
酆聿不敢再碰这个比琉璃还脆弱的人,做错事似的走到一边,干咳一声:““弃仙骨”用过一次就会有依赖?”
盛焦默不作声地点头。
“那要如何治?”酆聿有些急了,“要去药宗找小毒物吗?我听说他出关了,还研究出来个很神神叨叨的东西。”
横玉度皱着眉看了一眼奚将阑,低声道:“不用费心治,他想要多少天衍我都能给他。但……”
他和盛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眸中看出一抹沉重。
酆聿疑惑道:“但是什么?”
横玉度无声叹息:“但是这个“弃仙骨”若是真的让那些修士产生依赖,万一有朝一日,恶岐道不再售卖伪天衍……”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完。
饶是没心没肺如酆聿,一愣之后也轻轻吸了一口气。
能入恶岐道的,各个都是恶贯满盈、做事不顾后果之辈。
若是没了伪天衍,那些尝惯了甜头的修士,也许会将矛头直接指向真正的天衍。
整个医馆陷入一阵沉默。
横玉度没有再谈论这个问题,轻轻道:“无灼,今晚我来照看将阑吧。”
盛焦默不作声,也不知有没有答应,只是沉着脸要将手抽回来。
但尝到甜头的奚将阑哪里肯,像是抓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抱着就是不肯放手,盛焦力道太大,差点将他半个身子扯到床下。
盛焦住了手,偏头看了横玉度一眼。
横玉度伸出手凝出一道天衍灵力,作势要上前勾一勾奚将阑。
盛焦五指轻轻一蜷。
还认定两人肯定有“奸情”的酆聿瞥了瞥盛焦,突然一把抓住横玉度的轮椅,推着他往后远走。
“天色已晚,你还是早些休息养精蓄锐,明日不是还得为天衍学宫广招天纵之才吗?奚绝的事儿有盛焦在,你就别瞎操心了横老妈子。”
横老妈子回头:“但是将阑……”
酆聿没等他多说,一溜烟推着他走了。
医馆重回安静。
盛焦悄无声息地将手从奚将阑五指中抽出来,沉默盯着他好一会,才转身在角落蒲团打坐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