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到顶端,他费劲地翻过身,坐在最高的一阶台阶上,在一边的花岗岩墙壁缝隙里摸索着。他以前见到罗德里安从天台下来,将钥匙藏在了墙壁里。指尖碰到了一个类似金属的硬物,他欣喜地用两根手指将它夹了出来,果然是一把钥匙。
天台的门被打开了,这里只是一个小小的塔尖,只能容纳四到五个人站立,是古堡最高的地方。
他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把小小的电台放在地上,趴在栏杆上朝远处眺望,越过茂密的森林,有几处高耸的建筑露出了脑袋。
他记得蓬巴布赌场的塔尖是哥特式的尖顶,和看到的那处黑色的尖顶建筑一模一样。这里真的是塔纳托斯。
电台被重新打开了,明越努力将自己的小腿掰成盘腿坐的姿势,把电台放在膝盖上调频。一圈,沙沙,两圈,沙沙,三圈,还是沙沙……
他以为刚刚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105.7MHz.
不知怎的,他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了这个频道。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某个以前很火的广播节目频道,想着试试也可以,尝试着调到了那个波段。简易电台没有那么精准,他只能大概地在那个频道附近来回寻找一个点。
沙沙,沙沙。
他有点失望,拿出手表看了一下,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了,他再呆一会儿就该下去了。
忽然,沙沙声消失了,男人的哭声被微风吹到了他的耳边。他环顾四周,只有他一个人,低头,哭声是从电台粗制滥造的简易音响里传出来的。
“……我的哥哥变成了吃人的怪物……”
明越迟疑了一下,在这个波段发出自己的信息,对着收音孔说:“你好,我是明越,在塔纳托斯,你也在塔纳托斯吗?”
这个频道的声音消失了,他耐心地等待了一段时间,才等到了对方的回复。
“我在塔纳托斯,明越,那个疯狂的科学家好像也叫这名字。”
明越的眉毛都在表达着自己的不解,他这辈子都和疯狂两个字搭不上边,还没等他回答,那头传来掺杂着混沌杂音的愤怒嘶吼。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只怪物一直呆在塔纳托斯城外,你一定就是那个明越!你杀了我哥哥,把塔纳托斯变成了地狱,你这个疯子,为什么你还活着!去死吧,去死吧!”
这段话让明越愣住了,他想调整收音孔说话,然而一动电台,对方的声音就消失了。他手忙脚乱地想要调频,不论怎么调,就连沙沙声也没有了,仔细一看,原来是电线断了。
“明越,你在哪里?”
楼下传来罗德里安的呼唤,他比平时回来得更早一点。
明越挪到门口,想要爬下去,然而久经磨损的石阶太过光滑,又太过陡峭,他只是用手腕撑了一下,没想到手心刚刚在天台栏杆上沾了水,直接头朝下滑了下去,整个人都从楼梯上翻了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底层的地毯上,手里的电台摔在地上,零件碎了一地。
罗德里安听到声响从走廊尽头的卧室里冲了出来,看到明越趴在地上,一瞬间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疯狂地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在自己怀里,小声问:“明越,怎么了?没事吧?”
没有回答,那一下把明越摔晕了。
他甚至都没精力去注意散落在地上的零件,也不想去探究他为什么会跑到这么高的地方,心无旁骛地把他抱到了卧室,仔细检查过他全身之后,发现他身上并没有外伤,只是头上有一块淤青。天台的楼梯虽然陡峭,毕竟是有缓冲的,走廊里为了他爬行方便,铺满了厚厚的地毯,理论上他是不会摔伤的。
理论只是理论,他已经是第三次在他面前从高处坠落了。
罗德里安跪在床边,用自己冰凉的脸颊贴着明越苍白的脸蛋。他在犹豫要不要带他去塔纳托斯的医院,现在通知医生过来似乎太慢了。
在他踌躇的时候,明越的手指动了一下,难受地转过了头。
庆幸油然而生,罗德里安握住了明越的手,在他脸颊上轻柔地落下一个吻,轻声呼唤他:“宝贝,好点了吗?”
明越睁开黑白分明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罗德里安在他脑袋下面又垫了两个枕头,拿起床头柜上的蜂蜜水喂他,他很抗拒,一杯水只喝了一点,其余全洒在了被子上。没有办法,罗德里安只好抱住他不让他乱动,一边亲吻他的耳朵,一边安抚他:“宝贝,告诉我哪里难受?”
明越整个人都似乎在发抖,抬起头,哽咽着用中文说:“妈妈呢?我妈妈呢?有坏蛋……我的头好痛,好难受……”
他一直在哭,罗德里安把他抱在怀里安抚了好久也没能让他停下来。他花了半个小时才发现明越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好像第一次见面喝了迷幻剂那晚的样子。
“宝贝,别哭了,你在说什么?”罗德里安听不懂他一直在喃喃自语什么,被他的抗拒搅得心烦意乱,但还是耐心地抚摸他的手背,试图让他平静下来,“宝贝,月亮,我的小月亮,你哪里还疼?我带你去医院。”
医院,明越似乎听懂了这个单词,挣扎地更加厉害了,大声用英文喊:“不,不!我不要打针,妈妈,我妈妈在哪里,我不要你!”
他的手胡乱挥舞着,一不小心打到了罗德里安的脸。
我不要你。
这句话罗德里安听得清清楚楚,瞬间被激怒了,将他用力按在了床上,掐住了他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低声说:“明越,你妈妈早就死了,你现在只有我。”
明越眨了眨鸦黑色的眼睛,泪水又开始溢出了眼眶。
“坏蛋,你是坏人……”他颤抖着小声嘟囔,似乎是克制不住自己哭泣,“我讨厌你。”
罗德里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他哪里不对劲了,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的明亮双眼黯淡了下去,看起来总是呆呆的。
明越好像摔傻了。
不知怎么的,罗德里安一直紧绷的心放松了下来,抱住明越亲了一大口,快乐地说:“你讨厌我,可是我爱死你了。”
他把明越塞回干净的被子里,将被蜂蜜水弄脏的被子抱走,去外面拿了一盘点心和热毛巾进来。进入房间的时候床上的人消失了,床中央只有一个拱起的小包,罗德里安掀开被子,看见明越抱着枕头在被子下缩成一小团,一边把眼泪抹在枕头上,一边小声抽泣着。
他很没安全感,从醒来开始就一直很害怕罗德里安。
罗德里安猜想他脑袋里的血块自从喀布拉回来之后一直都没消掉,从楼梯上掉下来只是诱因。他喜欢明越的聪明劲儿,可是他太聪明了,让他经常觉得控制不住他,总有一天会失去他。
“小月亮,你为什么害怕我?”罗德里安把盘子放在床头柜上,拿着热毛巾爬到明越身边,道,“我是你的丈夫,你只有我可以依靠。”
明越对点心丝毫不感兴趣,随着罗德里安的靠近抽泣得越发厉害了,拼命想要用被子遮住自己。可是罗德里安按住了他,把他捞起来抱在怀里检查头上的伤势。只是有一点淤青,不过一定很疼。
罗德里安把热毛巾敷在他的头上,轻轻地帮他按住来回揉散淤青。他现在不太想带明越去医院了。
按摩让明越渐渐安静了下来,罗德里安把毛巾从他的头上挪开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睡着了。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很容易累,和他做爱的时候也是这样,往往第二次途中就累到睡着了。
把昏睡的小猫在床上放好,盖好了被子,罗德里安走到走廊上,将散落在地上的零件和护膝收拾好,放进一个漂亮的木盒里,重新帮明越放回床底下。他知道明越在干什么,被锁起来的金丝雀?他起码也是一只能自己开锁的鹦鹉。
可是从小被人精心呵护的小猫在他身边能够获得的东西太少了,他并不想剥夺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希望。
他去浴室冲了一个热水澡,让自己的体温暂时上升到正常人的温度,回到卧室里,躺在了明越身边,满足地将心爱的小恋人搂进怀里。
谁也不能将明越从他身边夺走,他自己想走也不行。
第102章 婚戒
明越从楼梯上摔下来之后,似乎失去了很多记忆,变得傻乎乎的。但是变傻之后的明越非但没有变乖,反而更加难搞了。罗德里安一碰他,他就开始掉眼泪,拼命往床脚缩。晚上做爱的时候也是这样,进入他的时候一直在发抖,只要没按住他,就会不安分地想要逃走。
这让罗德里安十分不满,要知道从他们认识开始,明越在性事上就没怎么反抗过他。
他几乎没有睡眠,自从和明越一起睡之后,为了照顾他的作息会陪他躺一晚上,夜里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小动作。他想起昨夜性事之后没有抱他去洗澡,或许是身上都是汗不舒服了,于是坐了起来,俯身去看他的脸,发现他的眼睛还睁得大大的,无神地盯着窗外的月季。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屁股,问:“宝贝,是想洗澡吗?还是饿了?”
明越被禁锢在他的怀里无处可逃,听到问话,只是埋首在被褥中小声说了一句:“我会乖的,不要打我了,我想回家。”
末日后他虽然经历坎坷,但是也没什么人打过他,罗德里安一时有点费解他这句话的意思,明越趁机又开始往床下爬,被他用膝盖压在了床上。可怜的小猫被按住之后害怕地大哭起来,捂住了屁股哀求道:“不要打我,我好疼,好难受,求求你了。”
罗德里安这才恍然大悟,他的小月亮现在的记忆只到童年时期,在他的世界里他们还从未相遇。他现在或许以为自己被一个坏人绑架走了,晚上还会脱下他的裤子猥亵他。
明越以为自己的示弱有用了,安静了下来,含着眼泪看着他。
“月亮,你从楼上掉下来磕到了脑袋,什么也不记得了,”罗德里安温柔地帮他把弄乱的衣襟掖平,绿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其实你已经二十五岁了,我们在丧尸潮之后相遇的,亲人全部都离开这个世界了,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你很爱我,爱到愿意抛弃一切陪我隐居,为什么现在这么抗拒我呢?”
现在的明越是一张白纸,罗德里安在他空白的记忆里描绘自己渴望的美梦。他的月亮只是他一个人的月亮,全心全意爱着他,接纳他的一切,愿意陪着他去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健康的明越有一段幸福的童年和备受呵护的青春期,他拥有完整的成长期,独立的三观和思考能力,有师长,朋友,家人,甚至一个曾经刻骨铭心的恋人。
罗德里安以前从未在意过他的过去,但是如今,他无比嫉妒那个曾经陪伴他度过整个动荡的青春期的女孩,她是属于过去那个完整的明越的。只有眼前这个破碎的明越是属于他的,罗德里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慢趴下去压在了他身上,beta体型比他小很多,整个人都被压进了柔软的床垫里,发出一声咽唔。
在明越朝他开枪那一刻,他对他产生了无比深刻的恨意,恨到想挖骨食肉,让他在死前把自己牢牢记住。可是他醒来第一句话是:“伊撒尔,哭鼻子了。”
坚硬的心总是能被他轻而易举地击溃。
明越真的太会了,他才是玩弄人心的高手,谁都那么喜欢他。
“我们已经结婚了,热恋的时候你每天入睡前都会给我一个吻,不在我身边永远没法入睡,”罗德里安在他耳边低声诉说着一个又一个谎言,“现在外面一片混乱,你的腿也在逃难途中摔断了,我只好带着你逃到这里生活,等你的身体好一点了,我带你回你的故乡看一看好吗?”
“我想回家,我好难受,好痛,我想妈妈了。”明越只是机械性地重复了刚才的话,又开始哽咽了。
罗德里安抱着他翻了个身,让他趴在自己身上,问:“哪里不舒服?”
明越小声说:“膝盖,真的好疼,睡不着。”
罗德里安让他侧躺着,腿放在他结实的小腹上,开始帮他按摩膝盖。自从他受伤之后,他就从来都没有触碰过这个地方了,一按上去才发现他的膝盖恢复得很差,骨头摸上去甚至还不是一整块的。
“为什么以前疼的时候不说?”
明越睁大了眼睛困惑地看着他,他也不知道。
罗德里安有些心疼了,抱住他毛茸茸的脑袋亲了一下,说:“明天让医生过来帮你再看一下。”
拆掉石膏之后,他甚至还让明越跪在地上后入过几次,可怜的小猫一定疼死了,他又不是一个爱喊疼的人。
明越安静了下来,鸦黑色的眼睛盯着他在自己膝盖上的手看了一会,忽然问:“为什么我没有戒指?”
“嗯?”罗德里安一开始没明白他的意思,停了一下才想起来刚刚他骗他,他们已经结婚了。在他的观念里,结婚是一定要有戒指的。他想起了他扔在德特里克堡里的那对戒指,随口编了个借口道:“逃难的时候掉在了塔纳托斯城外,你想要的话,我再给你打一对。”
听到这个回答,明越把脑袋侧向另一边,闷闷不乐地说:“我不想要了,你把我弄得好疼,我已经说了好多遍好疼,我觉得你不喜欢我。”
“喜欢你的,爱死你了。”罗德里安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脸颊,想到了什么,把他架在自己小腹上的大腿放了下去,起身去衣柜里翻找东西。
明越趴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