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走吧,我希望不要在问机海再看到你们出现。此外,如果让我听到外面关于师尊的哪怕一点微辞,休要怪我不顾及师叔的情面。”最后苍楠下了逐客令。
虞玄清父子悻悻离开了半天,安樾还沉在情理之中的意外里,直到被宫驰“啪啪”的鼓掌声惊醒:“我宫驰活了百十年,今日算是看到了什么是神仙眷侣,岚日仙尊,你是大乘我不羡慕、当宗主我也不羡慕,独独羡慕你们的伉俪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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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任典礼之后,苍楠如前承诺,与安樾动身前往九嶷。
临行之前,安樾仔细地安排了重光仙尊的看护事宜:日常的起居饮食皆由云枝从旁照顾,司吉风寒已愈,仍旧在外院从旁协助,至于安全,苍楠将结界再加了一层防护,即便是跟随而入,也会被阻挡在外。
安樾特地交代云枝,他们离开的这几日,看护好重光仙尊不要让他出去,藏书阁也暂停数日不用过去,待他回来再说。此外仙尊每日服用的药汤,一定要亲手煎制,全程关注成色的变化,时间火候均要正好才能发挥效用。
宫驰道:“行了,你们就放心地去吧,这几天的时间我还应付得来。 ”
两人亦是乘雪浪出行,因为这一次是暗中探访,由宫驰协助做了易容,到距离九嶷还有百十里时,未免灵鸟引起不必要的骚乱,便打发雪浪自行返回天衍宗。
站在巍峨的外城门下,安樾望着熟悉的王城城郭,不禁感叹万千:“原以为要很久后才能回来,没想到只是数月,可这数月,却像过去了很久一样。 ”
苍楠略带歉意道:“樾儿,你回来本该是风风光光,民众夹道相迎,如今却只能掩藏身份悄无声息,委屈你了。”
安樾摇摇头:“查明真相,还那些被欺凌的九嶷人一个公道,比什么风光都要好。”
苍楠:“不错,而且这也关系到天衍宗的根本,若是误传还好,若天衍宗真出了败类,我也绝对不能容忍和姑息。”
……
进入九嶷王城已近黄昏,二人决定在城中先停留一晚,顺便查探。第二日再去云枝所提的“别院”。
九嶷因为是人界第一大国,王城富庶繁华,又有第一宗门天衍宗的长期驻守联防,声名在外,吸引了不少来此寻找机会的凡世俗人和各地修士,许多年下来,王城俨然成为了一个兼收并蓄,三界知名的大都市。
到了安樾这一代,王城的常住人口中修士已近四分之一,大多居住在东边,以天衍宗的督使府为中心,渐渐形成了以修士为主的城东区,由于督使的超然地位,九嶷在城东区的行政诸项事务决议之前,均需征询督使的意见,慢慢竟然变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王宫方面虽然对此颇为不满,但往往督使的意见并无多少诟病之处,所以也没有办法。
“竟有此事?” 苍楠听了安樾的介绍十分意外,九嶷督使一向由玄清真人直管,苍楠接任之后尚未进行大的调整,这些细节之处竟然是头一次得知。
“所以督使在九嶷王城的声望和权势不啻于一品大员,而城东区也是修士聚集的地方,云枝提到别院客人多为修士,或许在那里能探听到一些消息。”安樾说,苍楠表示赞同。
在城东区最大的客栈定下客房后,两人前往“聚仙馆”,安樾告知苍楠聚仙馆是王城最豪华的酒肆,南北往来客人众多,各路信息往往在那里集散交换。
苍楠有点讶异地看向安樾,“你从小深居王宫,从哪里懂得如此多?”
“身为圣子,自然要对所在王城多些了解。”安樾一句带过,并没有说自己从小就被训练熟知王城各处,阅读密院的密报,甚至还多次光顾与“聚仙馆” 相隔并不太远的美凤楼。
苍楠脑中闪过一丝对道侣“简单幼稚”的认知过于片面的想法,马上就被眼前气派的酒楼所冲淡。四层高的馆楼占据了半个街面,通明的灯火将金缕琉璃的楼宇映照得富丽堂皇,流光溢彩宣告着这人世之城的歌舞升平靡乐繁华。
苍楠原以为世人皆羡修仙,对九嶷城竟有如此之多的修士落足颇不理解,此刻仿佛明白了一点,相对于艰苦的修仙之路,及时享乐也是人之本欲。
一楼大堂正中是一个四方的台子,有伶人在台上倾情演绎着爱恨情仇,台下观众沉浸其中,或高声喝彩,或伤心垂泪。
苍楠和安樾并未过多留意,他们在进门一侧不太引人注目的位置落座,点了小半桌的菜肴,给前来倒茶的小二一块颇有分量的灵石。得了好处的小二格外殷勤,:“两位公子不是本地的吧,这一楼人多,又比较吵,二楼有包间雅座,既能听戏又能看这繁华街景。”
“不必,我们在此处便可。 ”苍楠又问他:“我们确实初来乍到,听过这九嶷王城遍地黄金,机会颇多,所以也想来闯荡一番……”
小二做恍然状,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的修士,想来九嶷王城淘金的,他没有见过一百也见过八十,大多数什么都不懂,在偌大的九嶷城内碰得头破血流铩羽而归的不在少数。
许是二人气度抑或是出手大方让小二动了恻隐之心,在大堂中四处一望,提点道:“看,那个桌上穿褐衣的,叫老费,他是这里的常客,日常做些居间营生,颇有些门路,或者可以找他打听一二。”
苍楠和安樾谢过小二,便一边饮茶,一边听那桌上人讲话。
那个叫老费的,与他们隔着一张桌子,正与五、六个身着土布外衫的人高谈阔论。苍楠神识扫过,探出他们身份应该都是修士,只是修为都十分普通,对苍楠悄然如微风的探查毫无察觉。
桌上一人说:“你们都听说了吧,前几日天衍宗的新宗主即位大典刚刚结束,知道那岚日仙尊是什么境界吗——大乘,这普天之下,除了几百年前的九嶷仙尊,这可是独一无二的大乘修士,天衍宗如今更加要天下无敌了。”
“更加神奇的是,他从出窍到大乘,仅仅只用了一天!若说这岚日仙尊不是仙人下凡,谁信?”
关于天衍宗岚日仙尊一日突破的奇闻,早已传遍修真界,成为人们街头巷尾的谈资,比这传得更离谱的都有。苍楠摇摇头,与安樾相视一笑,却又听到那位老费说:
“你们可知道如今这九嶷王城由谁说了算?”
“自然是九嶷王啊。” 有人接话,“听说九嶷王广纳贤士,只要加入九嶷圣教,效忠九嶷王,可以领一大笔钱财。我们兄弟二人就是奔着这来的。”
老费连连摇头,“这你就外行了, ” 又故作玄虚地压低声音道:“懂的人都懂,入九嶷圣教不如拜督使府,只要能成为督使府的门客,莫说普通的官员,就算是高居宰丞之位的百里丞相,见了你都得礼让三分。”
“你莫不是唬我,宰丞何等身份,那督使不过一个使节,如何能与其平起平坐?”
“何止平起平坐,你可知道上月督使生辰,广请九嶷王公贵族、宗门各派庆贺的筵席设在何处?”
“何处?” 这一下,不但同一桌的勾起了兴趣,连旁边桌上的人也都伸长脖子来听。
老费的声音更低:“在王宫!据说还是百里丞相亲自提议的……”
听客间引起了一阵惊叹,有人问:“这却是为何,那丞相怎会自降身份?”
“你想啊,那督使的身后是谁?天衍宗!天衍宗是谁?是跺跺脚就能让修真界抖三抖的顶尖宗门,如今宗主又突破了大乘境界,他九嶷国再牛,也不过是俗世凡人,胳膊能拗得过大腿?那还不得把天衍宗的督使捧着敬着?”
当即便有人应和:“是啊是啊,不久以前,九嶷国还把自家的圣子送去了天衍宗联姻,据说那圣子生得是貌美如花,九嶷宗主都到了大乘境,怕不是一个糟老头子,这鲜花怕是被摧残得可怜啊。”
“你真是井底之蛙,想那修真大能,就是几百岁也跟少年郎一般,九嶷这明明就是高攀寻得第一宗门的庇护……”有人马上反驳。
安樾听着这些人话语中添油加醋真真假假,但所述督使之言行倒是与王叔抱怨的出入不大,他再看苍楠,见他面色转冷,显然是讶异于督使风评与先前所知的巨大出入。
老费见大家的注意力已被吸引,这才抛出了自己的目的:“诸位,此时便有一个能成为督使府门客的绝佳机会摆在面前,就看各位能不能抓住了。”
众人纷纷表示想去,可听到由其引见还需要花费一笔不小的钱财时,这才明白此人不过是一个两头赚利的掮客,说不定还是个骗子,大家便索然寡味地散去。
“你们莫要有眼无珠,去打听打听,我老费在这九嶷王城的信誉怎样!真是一群土包子……” 老费骂骂咧咧,自觉晦气,正准备悻悻离去时,抬头看到两个身姿英挺的年轻男子站在他面前。
这两人其实他一进聚仙馆就瞥见了,凭他一贯的眼光,觉得此两人虽然相貌普通,但气质颇为不凡,只是修为如何却是看不出来。而另外一桌上有许多个修士,所以就去人多的那一桌鼓动一番,不想一个个抠抠搜搜让他白费力气。
“费兄方才一番高论着实精彩,小弟在一旁洗耳恭听良久,若能引见一二,小弟实在感激不尽。” 苍楠微微欠首,客气地说。
“二位是……?” 老费才觉得今天一无所获,突然有人自己找上来,便又来了兴致。
“小弟不才,与师弟第一次来这九嶷都城,见的世面少,让费兄见笑了。” 苍楠不缓不急道,又邀请道:“不如费兄移步雅座,边饮边谈?”
老费原本还担心这二人与前面那些人一样穷酸,却见对方如此上道,当即欣然应允。进了雅间后,苍楠又叫重新上了一桌菜。
老费十分满意,又饮了几盅酒之后,话匣子就彻底打开了。
他告诉苍楠和安樾,外来的修士要想在这九嶷王城里立足,最便捷的途径便是依附于督使府。
毕督使在九嶷城简直可以说是权势滔天,呼风唤雨。这东城区一半的商号店铺,实际都有毕督使的份额,就他们现在吃酒的“聚仙馆”,它背后的大东家便是毕督使。
毕督使与九嶷各衙司部门的长官,更是称兄道弟,他们相互扶持,没有办不成的事,没有发不了的财。
而督使府门客众多,实际是其豢养的府兵,有资格成为门客的,基本上在九嶷王城也能横着走了。
“兄弟,我看你手长脚长,身形高大,就算修为不高,但底子总归不错,打个下手充个门面估计凑合……至于这一位……” 老费看了看安樾,嫌弃道:“过于单薄了些,恐怕不行。”
苍楠假意欢喜:“谢道友的提点,只是那九嶷督使如此张扬,难道就不怕被天衍宗的宗主知道,若此番去投奔,万一日后翻了船……”
“道友你这就多虑了,想那天衍宗为什么要罩着九嶷国,还不就是看中这里丰厚的矿藏和财富?毕督使每年监督送往天衍宗的岁贡以天价计,宗主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还会责罚,说不定就是宗主授意他如此干的。说到底,就算督使富甲一方,与送往天衍宗的财富相比,也不过是毛毛雨。”
“你也不用担心九嶷会向天衍宗揭发投诉,督使府那么多府兵门客是干什么的,他九嶷王就算招揽再多的修士,莫说与天衍宗抗衡,哪怕是与督使府作对都得掂量掂量……这几日督使府正需人,兄弟你是赶上机会了。”
安樾在一旁听着,若不是易容的面皮遮掩了他一部分胀红的脸色,必然会叫人瞧出他的极大的愤概。
他原本只从王叔处听到督使的劣行,却没有想到是如此只手遮天,斑斑劣迹。难怪王叔对督使、对天衍宗深恶痛绝。若非他整日在苍楠的身边,深知苍楠的为人,说不定他也会像王叔,像这些人一样以为天衍宗自宗主起始,上行下效,仗势欺人。
只有亲自拿住督使的罪证,由苍楠扭送至王叔面前当面处置,才可以令王叔相信坏的不是天衍宗,而是个别的宗门败类。
而后才能令苍楠获得王上和王叔的信任,再进行后一步的安排。
“督使府需要什么样的人?什么时候要?” 安樾追问道,恨不能当即就去将督使缉拿。
苍楠轻轻握住安樾手腕,手上微微使力拦住他的冲动,又不动声色问:“道兄方才所说的现成的一个机会,是什么机会?”
他仍然难以接受一贯兢兢业业的毕良正是一个欺上瞒下的伪君子,毕竟到目前为止,所有关于督使的均只是言论,尽管看上去这些言论无可辩驳,但他内心实在是不希望天衍宗真的会出这样一个败类,那将是整个宗门有史以来最大的丑闻,亦是他苍楠的过失。
可万一是真的……天衍宗派驻的督使连同随从一般不超过十人,就算九嶷国特殊需要天衍宗的庇护,常驻于此的宗门弟子也不会超过三十人,应对紧急状况绰绰有余,若有再大的事情,督使自会呈报宗门再行安排处理,而且这三十人也是定期轮换,所以如果毕良正广招宗门以外的修士为门客私自豢养府兵,那说他有叛逆之心也不为过。
苍楠的眼中透出如刀锋一样的厉色,只是老费已经半醉,完全没有注意到。
他大着舌头说:“兄弟果然是个明白人,实不相瞒,经我牵线成为督使府门上的修士不在少数。今日与兄弟投缘,我另给你引见一个更快的路子,只不过隐秘些,若能做得好,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他继续神神秘秘道:“这次的机会不可多得,通常不是信得过的人我也不会介绍,明日一早,你随我出城往西,去一个叫别院的地方。”说着手上示意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