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强了,若只是如此程度的冲击,恐怕得不眠不休整整一日才有可能破除掉这禁制,到那会,不是被回来的严绥发现,便是我被体内的阴气彻底变成个活死人。
他有点懊恼,却并未气馁,反倒更加用力地撞击着那些法印,神魂的刺痛令他愈发清醒,也愈发坚定了逃开的念头。
或许不能被叫做逃,软弱到不敢直视自己与严绥之间的关系才叫逃避,于如今的江绪而言,应当叫做放弃。
从前江绪听简阳子的课,老者总说走夜路看不到头时便该找找旁边是否有透着亮的小道,人不能把自己困死在旮旯角中,可那会的江绪偏偏是个不撞死自己不回头的性子,觉得只要自己坚持总会走到头。
可姻缘又怎么会是强求来的,与其始终互相折磨着,成天都得花无数的精力去猜对方爱不爱自己,拿自己当什么,不如主动后退一步,不再折磨自己。
他上辈子已经过得很累了。
如今有幸重来一次,怎么都不该再傻乎乎地把自己的命都送到严绥手中。
不如……
就算了吧。
……
于此同时,空中的劫云依旧在不断得酝酿着,那道沐浴在雷电中的身影已是衣衫破碎脊背微躬,连气息都略显紊乱,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劈成一具焦黑尸体。
而立在远处的雅同样是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程阎能在这种程度的雷劫下坚持如此长的时间,少不了她在旁边的协助。
只是——
雅抬头端详着好似根本没打算散去的厚重黑云,眉头蹙得很紧。
按理来说,程阎这也不算是欺瞒天道,只能勉强算是不知情时的失言,顶多也就是六道劫雷,可如今明明已有十四道劈了下来,为何这云瞧起来像是还未结束的样子?
而且如此大的动静,严绥怎么还不过来?
她分出点精力关注着城内的状况,终于在轰隆雷声中盼到了那道清瘦了许多的身影,不由失声喊道:“大师兄!”
严绥只是往她这边扫了眼,便直直朝着程阎飞掠而去,只轻飘飘地并指一划,劈下来的雷劫便消弭在空中,程阎终于能松口气,朝来人哀嚎:“你可算是来了,严子霁你这狗东西,是不是背着我们干了什么事儿?”
“看来你师尊说得不错,”严绥莫名其妙地道,“程渐羽,你是真的蠢。”
“嘿——”程阎伸出根发抖的手指戳向他,“我这是太信你了才在这挨劈!”
说话间雷声依旧隆隆不绝,程阎如今精神松懈了下来,听着着动静不由汗毛倒竖,他还未来得及躲开,便感觉到头顶唰地张开了无形的屏障,严绥啪地一下拍开他的手,语气无奈:
“哪有人因为这种小事召来这种程度的雷劫的,你仔细瞧瞧,这明显是上古遗迹现世时才有可能出现的雷云,足有七七四十九道,你明明就可以挨完前头三道便走的。”
程阎明显沉默了下,神情一点点变得难以置信起来,犹豫问道:“……只有前头的三道雷是要劈我的?”
严绥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朝他一颔首。
“两百多年前,泗水阁阁主发誓自己绝对没背着夫人另找的时候你不也在场,那雷劫也不过是六道,况且你扛不住,为何不逃?”
“谁会在挨天道劈的时候想着跑啊!”程阎看起来有些崩溃,“况且两种雷劫一块劈下来这种事从前压根没发生过,我哪知道这后面的雷不是来劈我的!”
都说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那在天道要罚你时还想着逃,岂不是罪加一等?
旁边沉默不语的雅却忽然道:“所以江师弟的确还在城中。”
严绥的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只温声道:“其实执着太过并非好事。”
“大师兄也未比我好到哪去,”雅始终紧紧地蹙着眉,“江师弟如今怎样了?”
“我还能害他不成,”严绥失笑,“走罢,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雅却说:“恐怕还走不了,合欢宗的那位一直等在外头,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无碍,”严绥轻飘飘地往渺音那头瞧了眼,“如今打不起来了。”
他这话其实有些奇怪,毕竟渺音连日来的态度看起来简直恨不得要把严绥活剐了,如今好不容易能逮到人,怎么想都不可能放任严绥溜走的。
程阎也遥遥地往那边望去,渺音此时同样仰着头,似是在观察头顶黑沉沉的云层,甚至没有往这边分来一丝一毫的注意里。
他后知后觉地回味起严绥方才的话,问道:“此处要有上古遗迹出世了?”
严绥只温声道:“进城再说,后头的雷劫可不好挡。”
程阎只得强行压住自己满心的好奇,噢了声随着他往城内飞去,显然是将江绪的事抛到了脑后,雅则看起来想要继续问些什么,但她还未开口,便倏地撞上了一双透不进光的漆黑瞳孔。
她莫名地打了个冷颤,耳边响起严绥嗓音:“绪绪无事,放心。”
严绥收回视线,遥遥地投向城中的某处。
不出意外的话,江绪此时已经找到了破局的法子。
雏鹰总是要学会展翅的。
……
江绪倏地睁开眼,唇边溢出的血迹干涸成暗红的痕迹,他神色熠熠,眼中尽是兴奋的神采。
成功了。
灵力在虚弱的身体内重新奔腾,久违的力量感一点点自血肉深处漫上来,江绪静静调息了片刻,终于站起身,将视线投向四周的墙壁上。
既然阴气对严绥留下的禁制有效,那如今加上灵力,是否能直接破开房中的禁制?
——不,不对,根本无需如此麻烦。
他想着,视线忽然在某处一顿,被擦拭得干净的长剑被挂在墙上,无极宗的剑穗也被换成了新的,似乎是感受到了江绪的注视,长剑发出声欢快的清鸣。
是断山河。
江绪静静地看了会,才走过去,轻轻将它从墙上取了下来,雪亮剑身一点点出鞘,他在上面看见了倒映着的,属于自己的清澈瞳孔。
其实上辈子时,江绪并未在这个时候得到这把自上古遗留的神兵,况且断山河本该是在明州的某处遗迹中的,为何今生会出现在无极宗的剑冢中?
该不会同严绥有关吧?
但他又如何能从一个如今都还未出世的遗迹中取出断山河,江绪很轻地晃了晃脑袋,神情再度变得冷静而专注。
如今不是深究这种事的时候,他如此想道,握紧了冰凉的剑柄。
铮——
剑光倾泄间,如漆黑屋内骤然升起能照亮十二州的月亮,灵力奔腾间,似有轻微的破碎声在耳边响起。
熬过近些日子的痛苦与混乱,在破开严绥禁制之后汹涌而出的灵力,竟再度有了突破。
江绪抬起手,坚定而缓慢地朝着前方闪烁的金光禁制劈去。
岁迟
晚上还有一更,不过应该会有些晚
第29章 天道令
乌云翻滚,隐约有浅淡光芒自天穹深处投射下来,四十九道劫雷已经将近尾声,程阎站在城楼上,忍不住发出声感叹。
“上古遗迹大多都在明州同中州,”他啧啧道,“也不知是哪位眼光独到的仙家才会选北州做洞府。”
严绥却说:“不是遗迹。”
程阎静了瞬,顺着他的视线朝天穹上望去,不知是不是错觉,在雷声之中掺杂着些悦耳妙音,仿若从天尽头传来的仙乐。
耳边严绥的声音低缓而凝重:“七七四十九道雷劫落下,恶灵同死气尽数灰飞烟灭,接着便是半个时辰的净尘雨,三十三重天外才会飘来九彩霞光,有丝竹编钟声不绝于耳,天地同拜,众生跪迎。”
“这——”程阎艰难地咽了咽干涩的嗓,“这排场,我着实没听说过、”
如今究竟是什么个情况?
严绥很轻地笑了声,道:“你自然没听过,往前数三万载春秋,此景也只出现过一次。 ”
雅似是想起些什么,震惊地捂住自己的嘴,而程阎也从记忆深处想起了点什么,飞快地闭嘴低头,面上一片骇然之色。
“不会是我想的那般吧?”他喃喃着摇头,“在三十三重天外,得众生跪迎的……”
只有天道。
严绥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翻滚不休的云层,坦然地,就好似是站在琼霄峰的屋檐下看淅淅沥沥的春雨。
“你想的没有错,”他温声回应了程阎的难以置信,“的确是它。”
程阎被他的这个代称吓得往旁边窜去:“你不怕等会就被雷劈?”
若真是天道意志要降临于此,那么此地如今定然是被俯视着的,用“它”来称呼天道,定然是足够被判个大不敬的。
严绥嘴角噙着笑,轻飘飘扫了他眼。
“我如今不是好好的。”
程阎呃了声,神色讪讪:“这不正常啊,天道何时如此……”
大度了。
他欲言又止地瞄了严绥好几眼,忽地想起了这些年暗地里悄悄流传的话:
无极宗的子霁君是天道选中的人。
莫非严绥跟上头真的有关系?
如此想着,他忍不住嘶了声,又在严绥循声回头时不尴不尬地笑了两声,冲人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就想吸一吸天道降临前的灵气。”
严绥似乎是很轻地笑了笑,重新转过头,难得没给他添两句堵,程阎在不习惯之余愈发觉得奇怪,除了江绪在时,严绥何时如此不计较过?
他忍不住悄悄给雅传音:“嗳,你有没有觉得严子霁今日怪怪的?”
“你一日不被大师兄骂便浑身难受是吧,”雅面无表情地回他,“话那么多,不如问问大师兄天道为何会降临于此。”
“总之定不是因为我随便发誓,”程阎悻悻道,“也不会是因为此次北州战乱,天道何时管过这些。”
他顿了顿,又道:“嗳,你说严子霁是不是情场失意,这才萎靡不振了?”
雅极明显地吐了口气。
“程渐羽,”她有些咬牙切齿地唤了声程阎,“都是无极宗的,学的同一种传音秘法,以大师兄的修为,怎么可能听不到我们的传音?”
说他脑子不灵光都是好听的。雅暗自腹诽了句,怪不得成日被严绥耍得团团转。
程阎干干笑了声,默默地住了嘴,严绥依然用背影对着他们,好似根本没听见他们的那些话。
但再给程阎十个胆子也不敢继续说下去了,今日的严绥沉默到令他根本不敢说那些玩笑话,三人便这么沉默着,看向天穹上倾倒而下的暴雨。
严绥背着手,眼神晦暗不明。
如今的情况,可以说是好,也可以说是糟糕,好的是天道的确坐不住了,而糟糕的事也正是这个——
未来已经脱离原本的轨迹,朝着未知的方向疾驰而去了,而严绥并不喜欢“未知”,他总是那个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人,正如他对江绪那般。
即便出了几个意外,但他的绪绪依旧在朝着他预想中的那个未来一步步走去。
……
骤雨越下越大,天地间尽是修者们支起的灵力屏障,莹莹烁烁的光汇聚在一块,沉默而壮观,渺音微眯着眼,问身边的魔尊:“你说,这雷劫可是为了我们想的那事而来?”
“不无可能,”魔尊沉沉道,“天道至公,我们此次出兵它不会管,说不准还会帮我们。”
渺音意味深长地哦了声。
“我倒是有些好奇,为何你们会如此确定……那件事是真的?”
魔尊素来不爱同人打太极,直戳了当地反问他:“哪件事?”
“自然是除了人修外,万物只需有灵便可攀登建木的说法,”渺音细长的手指搭上他的肩,笑容玩味,“毕竟中州所有的典籍说的都是唯人可成仙。”
魔尊对此的回答是一声不屑的冷哼。
“西洲昆仑山脚有个上古遗留,”他慢慢地叙述着,“石壁上刻画着虎齿豹尾的神女,我们钻研了许久,发现那遗迹供奉的是昆仑山上的西王母。”
渺音一点点收了笑,严肃道:“西王母在中州的遗留皆是人的形象。”
“是啊,”魔尊皮笑肉不笑地跟他对上视线,“你猜最奇怪的事是什么?”
他顿了顿,根本没打算让渺音猜,直接道:“那遗迹人修根本进不去,而那壁画前打坐的骸骨,是一只豹妖。”
渺音的神情渐渐锐利起来。
“我们后头随便抓了个人修试了试,”魔尊讽刺地笑了声,“结果那人只是碰到了遗迹门口的法阵,便在瞬息间染上疫病,不出三炷香的时间便病死了。”
渺音的声音像是在雪水中泡过般冰冷:“西王母掌天下灾疫与刑罚,这种阵法,的确有可能是她的遗留。”
“所以,你说为何单单人修无法进去?”魔尊擦拭着自己的重刀,语气意味深长,“若真的只有人修能成仙,那为何会有南州的妖修,随处可见的精怪,还有不入归墟的鬼修?”
他哈哈笑道:“不过是坐井观天,一叶障目!”
……
雨水渐渐地停歇,湿润冰冷的风自极远处而来,飞快地吹散了厚重的云层与地面上的湿润水迹,霞光自天穹之上洒露,丝竹编钟声遥遥地传至耳中,宛若古籍中的神迹在眼前重现。
“还真的是……”程阎发出声赞叹的气音,“今日这事,等我哪天去了归墟,都还能扯着别的鬼吹上三天三夜。”
雅不忍直视地别过头,声音压得极低:“能不能别摆出副没见过世面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