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礼话未说完,笺云却垂了头,脸色有些苍白地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
人群中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无非都是在说与笺云相关的传言看来并非虚言,无数别样的目光落在笺云身上。折礼侧首看向笺云,不由握起双拳。
他猛地转过身,将笺云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之下,隔绝所有探究的目光,低声道:“对不起,笺云……”
身后传来那凤霞弟子的讥笑声。
“当日你们将笺云打入泥中,人命于你们而言不过草芥。”折礼转过身,沉声道,“你们凤霞的弟子,口中污言秽语,污蔑我与笺云有所苟且,我从未辩驳,是因为我不屑辩驳。我苏折礼光明磊落,行的端坐的正!诸位也都别看热闹了,都请回吧。”
那凤霞弟子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却,意味深长地看向笺云:“笺云,既然你如今安全,我也好回禀公子,只是你别忘了,凤霞,才是你的归处。”
笺云抬头看那人。
“你逃不掉的。”
那人没有出声,笺云还是清楚地看懂了他的嘴型。
他说罢,便带人离开了。
折礼拉着笺云退了一步,望江挥手,大门便关了起来,隔绝开还有些看热闹的人的目光。门外的青芜弟子,很快便请散了众人。
“你怎么自己出来了?”折礼有些责怪地看着笺云。
笺云松开他的衣袖,冷冰冰地回道:“我若是不出来,他们便会一直在此处闹事。”
“他们闹事,我自然会找百善师叔处理,大不了闹到聆心殿……”
“一日如此,日日如此吗?”笺云打断了折礼的话,“你又能护我几时?”笺云抬头看折礼,“你连法术都不会。”
望江看着二人,叹了口气,眼不见为净,索性回房了。
折礼怔怔地瞧着他:“你又用这样的话……”
“攻讦你,”笺云望着他的眼说道,“我从来便是如此言语刻薄的人,你还不知吗?我不仅言语刻薄,我还心中阴暗、命如草芥、低贱不堪……”
折礼眼中一热,他万万没想到,笺云竟会如此自贬。
“我没……”折礼急切地拽住了笺云的手腕,阻他再说下去,片刻,他眼含热泪,垂下眸去,“我从没这样看你,笺云。罢了,你也还在气头上,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折礼说完,推门而去。
折礼走后,笺云失神地在院子里立了片刻,便回了侧房,将那房一关,便如同辞世了一般,再无声息。
折礼心神俱疲地回了知意园,便躺在院子的吊床里,如同一条上了岸的死鱼。
到了晚间,非道的身影笼住折礼,他已从百善那处大致听闻了此事。
“师傅……”折礼躺在吊床上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地喊了一句。
“嗯。”非道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他。
“师傅,我是不是应该学法术了?”折礼又难过地问道。
非道欲言又止,默了默,问道:“你心中,有想守护的人了?”
……
折礼看向非道,又想起白日里望江的话。师傅芥蒂他与笺云往来过密,他这样问,分明就是在试探自己是不是喜欢笺云。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怀疑他是对笺云别有用心?
折礼猛然坐了起来,赌气地说道:“我只是觉得自己太无能罢了。”
非道有些无奈,折礼因为笺云之事,觉得自己无能,仿佛是侧面印证了望江所说,折礼确实对笺云有不一样的心思。
“你若是真心想留下笺云,为何不向我讨他呢?”非道看着折礼,冷静地问道,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语气中的恼怒。
折礼有些生气了,他回转头:“师傅,笺云不是一件东西。”
说罢,他又觉得自己语气不好,又垂下头低声找补:“师傅是掌门,笺云是凤霞弟子,如果师傅出手,势必会牵扯到两个门派的恩怨。师傅忙六派问道的事情已经很累了,我不想再让师傅操心额外的事情。”
非道听到这本该有些宽慰的话,却莫名的高兴不起来。
“对了,”折礼想起那日听到亲传弟子需参加六派问道的事情,本来想问一直没找到机会,“师傅,亲传弟子一定要参加六派问道吗?”
非道没有当即否认,只说“你不用参加”。
折礼追着非道不肯罢休,非道才说道:“往年六派问道,亲传作为下一任掌门的人选之一,都会参加,以证明能力。有多个亲传弟子的门派,更是要在问道期间,争取到更多的关注和支持,所以,好的名次也很重要。”
折礼这才明白过来:“可是……师傅只有我这个亲传……”
非道看向折礼:“但青芜还有沉星、百善、望江,还有很多其他优秀的弟子。”
折礼有些沮丧:“我是不是让大家失望了,我连法术都不会。”
非道按住折礼的肩:“是我允许你不修行,这个责任便由我来承担,你不必多想这些,也不必给自己压力。”
夜深人静,折礼便在吊床睡着了,非道使了安身诀,又为他添了被子,驱开春日蚊虫。
第20章 暗藏计与思
次日折礼从梦中惊醒,见已是天光大亮,不由心急。
今日是六派问道第一日,弟子场。望江肯定要去赛场为师叔们加油,昨日之事后,笺云恐怕要找机会离开了。
思及此处,折礼从床上一跃而下。
跑到望江的住处,折礼推门而入,院子里静悄悄的,他来到偏房,敲了敲门:“笺云?你在里面吗?”
自然是无人应答。
折礼又急急地敲了敲:“笺云?你若是不回答,我便要开门进去了。”
折礼见还是无人应,心中急切,便推门而入。
房间内,笺云正光着上半身站在屏风前,背对着折礼,将屏风上的衣服扯下来,披在身上。
折礼背过身去,有些恼火,低声抱怨:“你在屋内也不作声……”
笺云不理他,半晌穿好衣服,坐在桌前,也不言语。
折礼站在门口叹了口气:“你还在生气啊?”
笺云抬眸瞧了他一眼,心中千回百转,许久,出声问道:“你不生气吗?”
“你不生气就好,那些人的话我可不放在心上。”折礼倒了杯茶,放到他面前,“你也别放在心上。”
笺云无言地低头瞧着桌上的茶杯,热气氤氲,他的手划过杯沿:“你……不生我的气吗?”
折礼有些怔愣,抿了抿嘴,笑道:“昨日是有点生气的……不过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宜生气了。”
笺云有些无语地抬头看他,目光难得的柔和。
折礼瞧他神情松动了,才放下了心:“你吃过早饭没有,跟我出去吃点东西吧。”
笺云的脸色又变得冷漠起来。
“你别担心,今日是六派问道第一日,其他弟子早就去赛场了,此时杂事堂不会有其他人的。天气这么好,出去走走也好啊。”
笺云仍是不为所动。
折礼好说歹说,笺云才有些动气,没好气地说道:“我虽修为不高,但也辟谷了。”
折礼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只能略带委屈地说道:“可我有点饿了……”
“你应当寻得去杂事堂的路吧。”
折礼背过身又委屈地说道:“是寻得,但我独自一人,无趣。算了。不吃了,我去喝点水,倒也饿不死。”
折礼回到院子里,倒在望江的躺椅上,抬起胳膊拿衣袖遮住脸,不想再动。
过了好一会儿,耳边传来脚步声,折礼从衣袖底下,见着笺云到了自己近前:“厨房还有些上次剩下的东西……”
折礼挪开手,眼巴巴地瞧着笺云。
日头正好,二人坐在院子里吃面。
“我师傅做饭也可好吃了。”折礼说道。
笺云诧异地看他。
折礼笑了起来:“没想到一派掌门居然还会做饭?”
“青非掌门看着很冷。”笺云又想起非道的目光,那是提剑便杀人的目光,与一般的威严震慑绝对不同。
“我师傅很好的。”折礼又笑道,“他就是面上冷了点,其实是很温和很温柔的人。”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听到折礼说他师傅人很好了,不过温柔还是头一回。笺云古怪地瞧着他。
“你不信么?”
笺云想了想:“这话等你师叔回来,你再同他说一遍。”
“啊?”折礼没太懂笺云的意思。
吃过饭,笺云便回屋里了,折礼从望江的书柜翻了几本还算正常的书,便在院子里闲躺着看了起来。
至午时,望江自外头回来,折礼听到他与师兄弟还在门前讨论今日的比赛,之后便告别了一番,随之推门而入。
折礼瞧了他一眼:“师叔你回来了。”
望江看见他,又朝笺云的房间扫了一眼:“折礼,你可真是越发把我这处当自己家了。”
折礼从躺椅上一跃而起:“师叔,我这是不把你当外人。”
望江在桌前坐下,折礼便也坐在旁边,替他倒了杯水:“今日赛况如何啊?”
望江接了水,眉头挂了事儿,一直不太舒展。
“怎么了?”折礼问道。
“没什么事。”望江心道折礼是门外汉,这些琐事还是不告知合适些,便向笺云的房间抬抬下巴问道,“今日如何?还在闹吗?”
“没有了。”折礼真诚地瞧着望江,“对了师叔,我师傅难道不是一个温和、温柔的人吗?”
望江慌得咽了嘴里的水,神色古怪得微妙:“好端端的……”他思索着旧时,师兄弟切磋,他便从不手下留情,过于冷血,除了大师兄无人敢与他对战。
望江斟酌着说道:“你师傅这几年确实脾性温和了许多,但即便是温柔,那也是对你。他以前可不这样平易近人。”
折礼有些意外:“我师傅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师傅最早以前,也像个哑巴,”望江吐槽道,“那时候我年纪也不大,记得不多了,只记得每次见了他,都觉得遍体生寒,除了大师兄,没有人能跟他走到一起。”
“大师兄?”折礼有些好奇。
望江的心情低落下去,那是青芜永远的痛,也是所有青芜弟子心中永远的痛:“大师兄……在诛魔之战中,战亡了。”
折礼的心情也暗淡了下去,又是诛魔之战。
笺云站在偏房门口,静默地听着,目光落在脚尖。
“凤箫声动天下,玉壶光转乾坤,说的便是你师傅与远游大师兄。你师傅除了佩剑,年轻时持一柄玉箫便叫六派望尘莫及,大师兄偏好美酒,便提着一落月紫砂壶,闯荡天下。听说你师傅和大师兄是差不多时候被老掌门从外面捡回来,所以二人关系一向不错。大师兄战死之后,你师傅便一蹶不振,沉望月湖,自封五感,直至……”
望江叹了口气:“后来的事你便也就都知道了。那时掌门能从望月湖出来,我们都很高兴。后来他逐渐又有了些烟火气,应当也算是放下了往事。”
望江说着,伸手拍拍折礼的肩膀,自言自语:“我觉得掌门能从往事中走出来,折礼你确实功不可没。”
折礼有些意外,望江伸手捏他的脸:“我在山外便听闻好些师兄弟都夸可爱,说你跟在掌门身边,他也变得容易接近了。”
他忽然话锋一转,戳着折礼说道:“谁知道你一肚子坏水,就知道给师叔惹麻烦!”
“?”折礼做了个“你是认真在说吗”的表情,不可思议地推开他的手,哼道:“我怎么给师叔惹麻烦了?”
“我师傅回知意园了吗?”折礼忽然问道。
“没有吧,他应该还在聆心殿和百善他们商议事情。”望江回道。
望江抱着胸望天,猛然又正色道:“这些话可都是我胡说的,你可千万别跟你师傅提起。”他可不想明天非道问他是不是最近手头事情太少。
折礼嫌弃地看向他:“知道了知道了。”
有望江在这里,暂时应该没事,折礼想去找非道:“师叔,我去一趟聆心殿,一会儿就回来。”
折礼说罢,便跑了出去。
到了聆心殿外,百善等人正从聆心殿出来。
“折礼。”百善招呼其他人先走,“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有事找掌门吗?”
折礼点点头:“百善师叔,我师傅在里边吗?”
百善下了两个台阶,走到折礼身旁:“掌门在里边休息,你……”
“怎么了,师叔?”
百善迟疑了片刻,温和笑道:“是因为笺云的事情吗?”
折礼愣了愣,心里有些愧疚:“对不起,师叔,让你们操心了。我来找师傅,不是因为笺云……”
百善稍微放了心:“最近因为六派问道的事情,掌门也十分操劳。他现在在里头小憩。”
百善说罢便离开了。
折礼轻手轻脚地来到聆心殿外,非道坐在首座,撑着头在闭目养神。
一直到折礼走到他的近前,非道也没有睁开眼睛。
看来师傅是真的累了。折礼想着,便在旁边坐下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非道轻轻叹了口气:“有什么事。”
折礼猛然站了起来:“师傅,你醒着呢。”
非道没有睁眼,换了个姿势:“早就听到你的声音了。”
折礼绕到非道身后,伸手帮他捶肩:“百善师叔说师傅在休息,我才没有出声。师傅,你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