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礼收了线,挠挠头捡起风筝跑回笺云身边:“不知道怎的,掉了。再来一次吧。”
笺云又依言举起了风筝,折礼再一次跑起来,待笺云松手,不多久风筝又栽倒在地。
“再来。”折礼看看已经越飞越高的望江的风筝,笃信自己的风筝也会飞起来,倒是越挫越勇。
重复五六次之后,笺云终于忍不住开口:“我放手之后,一边跑一边放线,放线的同时注意回拽,不要一个劲放。”
折礼点点头,依言做了,风筝果然飞了起来,摇摇晃晃升上了半空,折礼大声喊道:“笺云,果然可以!你真厉害。”
折礼的笑容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他一面收放着风筝线,一面向笺云的方向移动,此时风筝突然又有些往下坠的迹象。
折礼慌忙收线,拉扯中一只纤纤玉手按上风筝线,折礼侧首,笺云仰着头,目光追随着风筝,手里的线收收放放,似乎十分娴熟。
挨得近了些,折礼才觉笺云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他的眸间,渐渐映入了这天地、云朵、风筝…和自己。
笺云回头看折礼,目光相接,折礼粲然一笑,笺云的目光柔和起来,微微勾了勾唇角。
似是春风扑面,又似花开花落,折礼有些恍惚于笺云的笑容:“笺云,你笑起来真好看。”
笺云收了笑意,看向风筝,轻声念道:“山有木兮木有枝……”
“什么?”折礼有些疑惑。
笺云回头看他一眼:“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有君兮君不知。没听过么?”
折礼想了想,忽的明白过来,脸慢慢涨得通红,失措地放开手里的风筝线。
远处的望江三人见折礼的风筝已经升空,笑得十分放肆,望江喊道:“折礼,风筝放上天了,可是要给人家一个交代的!”
折礼红着脸满脑疑惑:“给谁交代?交代什么?”
白熙和青棠对视一眼,笑着喊道:“这风筝啊是我们锦阖弟子的信物,上边有特殊的法术,一旦升空,再用法术凝神去看,就能看到对方给你写的情信。”
语罢三人又偷偷笑起来,折礼涨红了脸,气得高声问道:“你们知道我不会法术,还打趣我!”
“收到女孩子的礼物又不是什么坏事,干嘛生气?”望江冲他挤眉弄眼,逗他开心。
折礼垂下头,偷偷地看笺云,后者听完这些似乎没什么表情。
“风筝上写的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吗?”折礼轻声问道。
“嗯。”笺云的目光追随着风筝。
折礼有些懊恼:“我还以为……”
“以为这句话是我同你说的吗?”笺云侧首,迎上折礼的目光。
折礼的脸更红了:“没有没有……”
笺云忽的将那风筝线放开,折礼慌忙去拉,刚把线拽进手中,笺云掌心一道流光划过,风筝线随之断开。
“诶?风筝……”折礼眼看着风筝飞走。
笺云眼中的光芒似乎随着风筝的远去逐渐消退:“即便是终究会坠落,也想要片刻的自由吧。”
不待折礼说话,笺云落寞地转身离开了。
笺云走后,折礼回到望江那边。
“你怎么把人家风筝扔了啊。”青棠问道。
“线断了。”折礼叹了口气,怎么放个风筝心生这么多感慨。
望江又嘿嘿地笑起来:“折礼,你对那送风筝的姑娘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用不用师叔帮你联络联络?”
折礼还没说话,白熙的一顿暴打从天而降:“联络什么联络,老实收好了你的手,不然本姑娘剁了炖猪蹄儿!”
他俩又闹将起来,折礼远远地看着笺云的偏房,不知所想。
第17章 有友立云端
玩到中午,几人打算去膳堂尝尝新的菜式,折礼放心不下笺云,便没同三人同去,独自去了笺云那边。
笺云坐在窗边,折礼坐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地劝他出去走走,劝了半晌,笺云眉头稍动:“你真的很聒噪。”
折礼住了嘴,尴尬地笑道:“总一个人在房间总会闷嘛,我们出去走走。你饿不饿,顺路还可以去吃些东西。”
笺云叹了口气,实在拗不过折礼,终究还是被他拽着出了门。
二人从弟子院出来,顺着大道走着,折礼介绍着青芜各处,不知不觉走到聆心殿前,二人站在殿外,望着巍峨的大殿,笺云问:“你不住在弟子院,是有别的住处吗?”
“我随师傅住在知意园。”折礼回道。
笺云环顾四面:“似乎没有看到那处园子。”
折礼指着聆心殿背后的深林:“在那后边,不过知意园有结界守护,一般人是进不去的。”
笺云的目光穿过聆心殿,落在后边的深林:“哦?这结界莫非认人?”
折礼笑道:“自然认不了人,但是会认信物。”
笺云的目光无意地扫过折礼腰间,折礼拉着他往前:“走吧,去别处看看。”
二人转身要走,却见后边不知何时围了几个落枬的弟子,正对着笺云指指点点。
“这就是凤霞那个出了名的男宠……”
“怪不得,长的确实有几分姿色。”
“怎么跟青芜的亲传混在一起了?”
“嘿嘿,”其中一人撞撞身边的同伴,几个人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
“看来不只是名不虚传,想必一定是滋味极好?”
“嘿嘿嘿……”
笺云垂眸,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手却死死拽住折礼的衣袖,低声道:“我们回去吧。”
折礼却一脸怒气地拽了他不肯走:“在人背后说这种话算什么本事?”折礼冲那几个人喊道。
“哟,苏公子,我们再没本事,也没你没本事吧。”另一人颇不客气地抱着胳膊冲着折礼抬了抬下巴。周围一群人哄笑起来。
“我是不会法术,但我至少能明辨是非。”折礼说道,“人若是不能明辨是非,便与那畜牲有何区别?”
那几人交换了眼色,脸上都露出了嘲讽的神色,那为首抱胸的人阴阳怪气地说道:“苏亲传少说那些大道理了。你平白无故为这笺云出头,难道不是因着他的美色吗?装的多清高啊。”
“心中阴暗污秽之人,看什么都阴暗污秽。奉劝各位多清心静气,免得走火入魔。”折礼脸上仍旧带着温和的笑容。
那人歪了歪嘴角:“论说教我们当然是说不过你了,有本事六派问道见真章啊。你知不知道,六派所有亲传都要参加问道,除了你。你师傅收你为徒,不过是收了个废物;青芜养你,也不过是多养一只米虫。”
那人还要再说,猛然脸色一变,噤若寒蝉地瞧着折礼身后。
折礼听闻“六派所有亲传都要参加问道”,正恍然大悟,非道不知何时从聆心殿下来,面色冷淡地凝视着那群挑事的弟子。
“师傅。”折礼唤道。
非道不必多言,便扫视了那伙人一眼,他们便如兔子见了老鹰般四散而去。
江怡然不紧不慢地跟了过来:“我说你怎么这么着急呢。”她瞧着折礼,又瞧了一眼折礼身后的笺云,面带深意。
“江师叔。”折礼毕恭毕敬地向江怡然行礼。
江怡然颔首:“你就是折礼吧。”
非道的目光落在笺云身上,目光虽然温和,笺云还是能感受到摄人的压迫感和洞察力,仿佛要被他看穿一般。
笺云不由得垂了头,向折礼身边挪了挪。
“师傅,”折礼心细,也瞧出了非道神色中的打量,不着痕迹地挡住了非道探究的目光,“这位就是那天我们所救的凤霞弟子……笺云。”
非道微微有些凉意的目光从笺云身上移到折礼身上,半晌才说道:“既是客人,自当以礼相待;又是朋友,自当以诚相交。去吧,莫失了礼数。”
折礼连忙点头,带着笺云走了。
待他们走远,非道的目光仍旧落在笺云身上,江怡然收了笑,打趣他:“你便放任他与这笺云往来?”
非道不言语。
“你不怕他带坏了折礼?”
非道收回目光,心头虽有不快,却仍是回道:“折礼做事自有分寸。”只是唯独,有些心软。
非道说完径自离去,江怡然瞧着折礼与笺云的背影,若有所思。
再回望江的住处,已是夜幕。
午饭没吃的折礼有些饿了,便拉着笺云去了望江的厨房。
望江住的是虽是弟子院,但他是青芜除掌门、掌门亲传、青芜四管事以下的首座弟子,院子独立,有厨房。
折礼推开厨房的大门,被灰尘呛得退了几步,看来望江几乎是荒废了这个厨房啊。
折礼让笺云先回屋,自己收拾一下再去弄点食材,笺云拒绝了,跟着他一起收拾起来。
“笺云,你是不是在凤霞也受人欺负啊?”折礼故作无意地问道。
“修为不济,总是会受些刁难。”笺云平淡地回道。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凤霞啊?”
笺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无光的眸中,隐隐有些刺痛。
没有得到回答,折礼看了一眼笺云:“或者去别的门派也行啊,你要是再回去凤霞,他们一定还会欺负你,你看上次,都把你打成什么样了。”
折礼没有注意到屋里低迷的氛围,良久,他才听得一声若有若无的冷笑,耳畔传来夹枪带棒的回答:“我真不知道是该说你单纯无知好,还是愚不可及好。”
折礼有些尴尬地看向笺云,小声说道:“以往只觉得你柔弱,没想到你也会用言语攻讦。”
他说罢又冲他笑了笑,叹了口气,低头干活:“会发脾气是件好事呢。”
笺云怔了怔,那个浑身笼罩在黑暗中的少年,抬起头凝视折礼,半晌,橘色温暖的烛光照亮他半张脸,渐渐的,他身上的阴霾也缓缓散去,身上的尖刺逐渐收起,他略带落寞地说道:“凤霞在那三派独大,我又能去往何处呢?”
折礼听完,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我真羡慕你,有疼爱你的师傅,就算你什么都不会,受了委屈,他也会为你撑腰,护你左右。”而我什么都没有。
折礼看着笺云,良久,抱着诚恳的歉意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说这些让你难过……”
笺云回以一个平淡的目光,又专注于手中的扫洒工作。
“我师傅人很好的,别看他一脸冷冰冰的样子怪唬人的。”折礼轻轻笑道,“我从小父母就死在了诛魔之战中。”
笺云的动作停滞了半晌,他抬头看了折礼一眼,想起了那个也死在诛魔之战之中的“仙长”。他送的罗裙,有一些不合身,却很好看,他明媚的笑容,却又隐藏着重重心事……
“他们走后,我流落在外,吃过残羹剩饭,扫地洗衣、端茶倒水,苦活累活都做过,挨过打,也受过骂。”他云淡风轻地说着,浑然忘记了自己也还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笺云深深地看着他,怪不得看他打扫的动作如此娴熟。
折礼又抬起头冲笺云笑道:“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同你一样,不是什么高人一等的人,若你愿意,大可以把我当做朋友。”
笺云愣住了。
朋友……
朋友……他垂眸露出一丝自嘲。这个词好像早已从他生命中抹除了一般,自他离开故土,踏入凤霞的那一刻起,就完全被抹杀了。
李文鹤给他带来的阴影,会令他在睡梦中仍觉痛苦,会令他在深夜噩梦中醒来时感到窒息,会觉得阳光那么明媚却那么冷,会觉得世界如此明亮却只剩黑暗。
连同着凤霞的其他弟子,也渐渐的,像看一件东西一样看待自己,或嘲讽,或怜悯,或觉得恶心。
或许早已看惯了那些恶,如今见到一份善,他只觉虚伪,另有所图。
他抬眸看了一眼折礼,又露出几分冷意。
两个人兀自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慢慢地收拾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过了一会儿,竟也把这个不毛之地收拾得落落大方。
折礼让笺云坐一会儿,自己便出了门去找食材。
待折礼回来,笺云已经靠着桌边睡着了,折礼轻手轻脚放了东西,坐到笺云面前。
熟睡的笺云透着病弱的美,长睫投下暗影,安静如停在花畔的蝶,令人不忍心惊扰。
折礼脱下外袍,走到笺云身边,替他披上,手忽地被人按住,折礼愣了愣,笺云缓缓转过身,睡眼朦胧地看着折礼:“你回来了。”
笺云的手有些凉,折礼在他身边坐下:“青芜的夜里有些冷,你怎的在这里睡着了?”
握住折礼的手没有放开,笺云疲惫地眨眨眼:“今日有些倦了。”
“那我去做饭,你坐着等我一会儿。”折礼起身,笺云的手依旧没有放开,他面上有些发热,偷偷地看笺云的手。
过了半晌,笺云才放开折礼,拢了拢外套,轻声说了句:“真暖和。”不知是说外套还是折礼的手。
折礼扯了一抹不自然的笑,径自做饭去了。
第18章 彷徨问心意
说是做饭,但折礼对此事却并不精通,毕竟这许多年来,都是师傅养活自己,非道做饭又极好,更是不需要折礼动手。
折礼硬着头皮看了看食材,只想做个简单经典的番茄鸡蛋面。
他把番茄洗净要切,这第一刀便剁在自己手上。
“嘶…”折礼吸了口凉气,豆大的血滴滚滚而落,他连忙放了刀用手摁住,好在他下刀虽狠,却只是切了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