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黑雾飘了过来,从里面传出景暄突然上扬的声音,“小雀儿,我真是太感动了,你竟然愿意把床让给我,自己去地上睡!”
“……你想多了,只是因为地上太小你睡不下而已。”谢燃无语地起床收拾被子,一边问,“今天早上想吃什么?我准备吃笋丁烧卖。”
“我都可以。”景暄说。
谢燃开口前已经猜到景暄不会拒绝了,自从刚见面的时候抢了他一碗红油豆花开始,这个鬼族就表现出了对人族食物无限的关心,无论是吃过的美食还是没尝过的新鲜玩意儿他都愿意跟着谢燃尝尝。
这也是谢燃愿意持续给他带一份早餐的原因——他并不挑剔。
今日的商业街依旧平静祥和,谢燃出门兜了一圈,买了早饭回来和景暄分着吃完,而后坐下继续修他那幅油画。景暄则再一次蹲到了女助理面前。
景暄:“新一天了,你考虑好了吗?我先声明,虽然鬼族一般不插手人族的事,但偶尔违反一下规定我也不是承受不起,你要是铁了心不说,我就不留你这一张嘴浪费粮食了。”
他威胁得□□裸,搞得画画中的谢燃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女助理反问道:“这根本就没给我选择的机会吧?”
“我没有承诺过要给你选择权。”
“……”
“老师身边据说确实跟着一位‘神灵’。”女助理犹豫了一下,说道,“老师所掌握的那套秘法据说是从上古时期流传下来,大约三年前的某一天,他突然和我们几个学生说,他从秘法中悟出了请神的方法,很快就能请神上身……自那以后,老师的法力的确变得越来越强,求上门许愿的信徒中获得庇佑的也越来越多……我不清楚那个‘神’是不是存在,但那个传言最符合你要找的东西。至于其他的,我真的不清楚。”
“……我没骗你,老师一般都在东南亚待着,不过极偶尔的情况下他也会回国来看看,可我也说不准他什么时候会回来……我们这些学生是无权过问老师的行踪的,都是老师给我们布置任务。”
“本事大不大不知道,架子倒是挺大的。”这时,坐在一旁画画的谢燃忽然凉凉地点评了一句,接着随口问道,“你确定你们是学生,不是仆人?”
女助理无言以对。
景暄:“那你们平时怎么联系他的?”
“发消息给他,如果事态非常紧急,才可以打电话。”
景暄不知道“电话”要怎么“打”,求助的目光看向谢燃。
谢燃翻了个白眼,放下手中的画笔:“电话号码多少?”
“……你们保证不对我老师下手?”女助理狐疑地看着他俩。
“谁吃饱了撑的去坏规矩……又没好处可拿。”
谢燃翻了个白眼,找出他放在抽屉里的手机,把女助理报出的电话号码记了下来,接着递给了景暄。
景暄没接,施了个术让女助理重新昏过去,这才说:“你帮我打吧,我不会用。”
“……”
谢燃无奈地按下拨打键,开启了免提。
很快,听筒中响起一段无限循环的低语,佛经似的,响了一分钟也没人接。
谢燃又打了一遍,这回终于在电话自动断掉之前被人接了起来,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声在听筒里用一种低缓而悠远的佛音,深沉地说:“鬼神在看着你,我的孩子。今日,你在人生的哪条道路上迷失了自己呢?”
这话,听在两位“非人类”耳朵里实在有点搞笑。谢燃面无表情地一扬下巴,示意景暄说话。
景暄想了想说:“程英毅死了。”
“……”
对面沉默了半晌,再开口时,已经换了种口吻,“玉婷呢?”
“如果你说的是程英毅身边那个女人,那她现在在我们手上。”
“你的条件?”
景暄没料到对面这么爽快,甚至愣了一下,才说:“我要见你一面,在……”
他看了谢燃一眼。
谢燃用口型告诉了他一个地址,他依言又报了一遍,“就在这个地方见。”
“让玉婷说句话,我要确保她安全。”对面的男人沉吟道。
“她正在昏迷中,说不了话。”景暄说,“她很安全,我保证,至于你信不信,那跟我没关系。”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看向谢燃:“你说他会来么?”
“你有别的办法?”
“没有,你看我坑蒙拐骗都上了。”景暄说,“要是能想起来追踪咒怎么用,我就不用浪费这个时间了。”
“既然没办法,那就等着。”谢燃重新拿起了画笔。
景暄仔细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就将谢燃的手机放在了桌上。
那是个很漂亮的手机,景暄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了句:“其实人族的这些小玩意儿真的很方便。”
“嗯,人族虽然没有强大的力量,但在这方面的智慧真的是无穷的。”谢燃赞同道,“他们发明的武器也足以弥补人族在力量上的缺失。”
“很多鬼族都很看不起亡魂,因为他们是人族死后所化,‘手无缚鸡之力’……但这个世界上哪有真正羸弱的种族呢。”
“羸弱的早就灭族了。”谢燃漠然地扯了下嘴角。
“……”
景暄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得谢燃突然不高兴,没敢再多说,闭嘴坐到了一边。
“对了,”谢燃说,“白芸有事要找你帮忙。”
“什么事?”
“等她醒了你问她。”
“哦,”景暄说,“那我等她。”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三个多小时——白芸一个姑娘,两个男的谁也没好意思去喊她起床,结果就是闷头一觉睡到了下午,起来以后她慌慌张张地从屋里飘出来,忙不迭地道歉:“对、对不起!我起晚了!”
画室大厅里,谢燃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画画,景暄安安静静地撑着脑袋看他。
见到白芸出来,景暄偏过头:“没事……听谢燃说,你有事问我?”
“啊,是的!”白芸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飘到桌边,“我想吓一个人,想知道该怎么移动家里的物品……老板说这事问你比较好……”
第一天和景暄打照面的时候,东哥就说过,这是个很厉害的鬼族。
白芸对此感受不深,但她一来相信东哥的判断,二来就是每当看见景暄的时候,心里就不知为何一阵慌。
白芸并不清楚上位鬼族对亡魂的那种天然的威压,只觉得这位“大佬鬼”浑身上下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弄得她分外紧张,连说话都不自觉地诚惶诚恐起来。
景暄倒是很和善,他微笑了一下:“这个容易,坐,我给你讲讲。”
想要碰触到实际的物品,需要亡魂拥有一点修为,一点就够。
白芸不是新死鬼,当初她为了多跟踪吴晋原一段时间不消散,特地跟东哥学过如何修炼,现在多厉害说不上,好歹能凝起一点阴气。
能够操纵阴气就有了碰触物品的可能性,等于半只脚跨进了门里,需要的只是学习和练习。
女助理的事暂时解决了,无所事事的景暄这会儿很有兴致,便给白芸仔细讲解了起来。他一边说,一边还用放在旁边的颜料管举了个例子。
不得不说,这是个很招人厌的动作。
谢燃扭过头,没好气地说:“你们两个鬼,非要挤在我这里讨嫌?出去练,别妨碍我画画。”
“啧啧,快跑,小雀儿发飙咯。”景暄摇头晃脑地提着白芸往外飘。
景暄真的是个很好说话的鬼族,除了爱抢食和怕冷喜欢往他身上拱之外,大多数时间都不会拒绝谢燃的要求。可他一边好说话,一边又是个“不嘴贱不舒服斯基”星人。
谢燃抄起一根即将用完的色粉棒就扔了过去,被景暄轻轻巧巧地闪过,飘出门了。
热衷于蹭吃蹭喝的景暄再晚饭时间段带着疲惫的白芸从外面回来,蹭了一顿晚饭后就打算出门。
不是白芸急着去吓人,实在是她现在的状态所剩时日无多,必须抓紧时间。吴晋原的女神名叫张思,现在做的工作是化妆品专柜的柜姐,根据排班时间不同,下班时间不一定,有时候下午有时候深夜。
出于好奇和一丝隐隐约约的嫉妒,很久以前白芸曾经去过张思家里,不过当时她什么都没有做,不像今天,出门就是为了去吓人的。
自从认识东哥,她学到了不少做鬼的技巧,也见过许多吓唬人最后将人吓死了成功“报仇”的恶鬼,白芸仔细盘算,觉得自己的计划还是比较有可行性的。
情急之下,她一时想不到更完善的计划。三人一齐来到张思家附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谢燃让景暄跟着白芸免得出岔子,自己就在小区里等待。
两鬼一起飘进空荡荡的单身公寓,屋主显然还没回家。白芸紧张地给自己鼓了鼓劲,蹲在了玄关处的衣帽架上。
第31章
每一条下班的夜路都长得差不多。
永远是那几条街,那几盏灯,甚至连每日能够遇见的过路人似乎都是同样的。张思和同事一起收了店,踏上姗姗来迟的夜班公交车。
就连车也是一如既往的破。
好不容易晃到站,张思已经快睡着了。从车站到家的这段路她走过成千上万遍,闭着眼都不怕踩坑,因此走得有些漫不经心。
直到她走进单元楼的电梯内,一阵冷风从电梯门的缝隙里钻进来,缠上她的脚底直冲而上,张思才把她半睁半闭的眼睛给瞪圆了。
……怎么回事?
她打了个哆嗦。
这可是六月底!
“这楼里也太潮湿了吧,就说该换个房子住。”她摸了摸已经起了鸡皮疙瘩的胳膊,小声嘟哝,“眼见着要七月了楼道里还那么冷……”
她现在是这样想,然而很快,她的想法就变了。
当她走出电梯,打开自己家门的时候,竟然被迎面吹来的阴风糊了满脸,瞬间使她如坠冰窟。
“怎么会这样……”张思惊恐地瞪圆了眼睛——她的家里竟然比楼道里还要冷,这一点都不科学!
她家这层的楼道灯前两天坏了,物业一直没来修,开门锁的时候不得已用手机电筒照了一下,没来得及关。
此时此刻,那一束惨白的光线穿透她家玄关,张思借着这一点光线,突然看见衣帽架上飘下来一个人形的黑影。
那个影子没有五官,而且好像正在靠近她。
“啊——!!!”
一声尖叫。
张思吓出了一身冷汗,泪花瞬间夺目而出。她的手一松,攥在手里的手机便“啪”一下摔到了地上,在空无一人的楼梯上滚了两圈才停下。那道手电筒光打在了楼梯间挂着灰尘的天花板上,闪烁两下,突然灭了。
嗞嗞——
啪!
尖叫声响过之后,坏了两天的楼道灯像是受了刺激,竟然莫名其妙亮了起来。
昏黄色的光线顿时照亮了狭小的走廊。
这盏灯就像一柄劈开了邪恶的大剑,楼道里那股阴冷的感觉忽然散了,张思家中的玄关被灯光照亮,露出往日普普通通的模样——鞋柜、衣帽架,以及更深处放在客厅里的餐桌……一切都很平常。
张思被吓得不轻,瘫在地上,眼泪很快就掉了下来。
对门响起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很快,从邻居家跑出来一个中年妇女。她来到跪坐在地的张思身边,操着一口吴侬软语,边扶边问:“哎哟,小姑娘你要不要紧啊?”
张思摇摇头,又点点头,只觉得满心满眼都是委屈:“有鬼……呜……”
这段时间门店业绩不好,店长发了好几次火,总部也给了考核指标,但她上班的那个商场本就地处偏远,整体人流量不行,难得有几个进店逛逛的人也多是光看不买。
更可恶的还是那些跑来她们店里开直播的网红主播们,那些人进店请柜姐用试用装给画个美美的妆,对着直播镜头问清楚产品功效,然后扭头就走,浪费人力不说还没做出相应业绩。
当着镜头,她们不好发火,背地里一个个压力大到掉头发。
张思也是其中一员,她这边还要交房租,手上又没存款,辞职是万万不敢的。
白天受尽了委屈,晚上回到家还遇到这种事,张思当时就憋不住眼泪了。
中年妇女朝她家张望了一眼,顺手打开了玄关处的电灯开关。
屋内顿时亮了起来,她絮絮叨叨地说:“没鬼,没鬼……你这个衣帽架放在这里,再挂件衣服就像个人了嘞,难怪要看错的……噢,乖囡,不哭不哭,阿姨给你把衣帽架搬进去好不好啊?”
“谢、谢谢阿姨……”张思抽抽噎噎地捡回了手机,跟在她后面,磨磨蹭蹭地进了屋。
她一个人住,要不是有个邻居在这儿,这会儿可能都不敢进家门。
那阿姨帮她把衣帽架换了个位置,又哄了她好一会儿才回家去。
张思的手机屏幕裂了一大道口子,已经关了机,还不知道能不能继续开,她低头摆弄了一会儿,实在开不出欢迎画面,刚刚调整好完的心绪又崩了,委屈地流下了眼泪。
现在屋里只有她一个人——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成年人只能躲起来哭泣,她心里的弦松了,眼泪便像决堤的洪流,止都止不住。
“我真没想到张思胆子会这么小,只是一点阴风和一个鬼影而已……”
全程,白芸和景暄都在一旁飘来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