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燃走了过去。
“说起来这次还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发现……唉。”男人叹了口气,“我叫湛华彬,是小荔的高中同学。”
谢燃还是盯着他。
“不相信?”湛华彬自嘲一笑,“也是,这年头哪还有那么殷勤的‘高中同学’,我其实从高中的时候就一直喜欢她,只可惜……唉。”
陈年的遗憾像冰山,被一声叹息掩藏在水面之下。
谢燃对探听别人的感情故事并没有很大的兴趣,他只是在想,假设程成说的是真的,这个理由倒是能说通。
但还是有哪里怪怪的。
他的直觉更倾向于是小孩子犯中二病误会了什么。
“她离婚之后我其实……还挺高兴的,那个男人对她不怎么好。”湛华彬说,“那段时间我常去看她,可惜程成,哦,就是小荔的儿子,他不太喜欢我。有一次小荔特地跟我谈,让我以后别去看她了……唉,原本我还以为自己有机会了呢。这次真的很感谢你及时发现,你之前垫了多少费用?告诉我,我来出。”
谢燃轻轻拧起眉:“你好像没有必要做到这份上?”
“除了我,她也没别人可以依靠了。”
“值得吗?”
听起来湛华彬一点好处都没有。
“感情这种事有什么值不值得的。”湛华彬笑了笑,柔和的眉眼因此显出几分憨态可掬,“我一辈子没结婚,哥们儿说我不值得,可我心里装着一个人,难道要去耽误另一个姑娘吗?不说这个了,你把账号告诉我,我给你打钱——对了,警方的人走了没?我想去问问程成失踪的情况。”
谢燃把手机摸了出来。
假设他的生意再好一些,或者住院的医药费再便宜一点,他可能就不要这些钱了。
可惜穷不仅仅是当代白领面临的困境,当代大妖也是。
湛华彬凑过来和他核对账号,中间隔着不到一拳的距离,人类的体温隐约传了过来。
谢燃有点不舒服,但觉得躲开不太礼貌,想生生忍住,结果眼珠子胡乱转了两圈,就不小心看见湛华彬的转账列表里有一个奇怪的名字——“程成老师每月转账一千元”。
“这是什么?”谢燃问。
“哦这个,这是……”湛华彬犹豫了一下,说,“这是之前小荔欠的钱,我想帮她还来着,但是她这个人性子倔,怎么也不肯,还说我还了就要跟我绝交,你说她……唉。”
“阿姨为什么会欠程成老师的钱啊?”
湛华彬深深叹了口气:“择校费。”
程成念书不算有天赋,凭努力能考到中上水平,如果不是中二病太重,也能算是个标准的好学生。
可惜这家人或许真的是运气不好,程成中考填志愿的时候出了点意外,一系列的巧合下来,当年他差点没有高中可读。
甘秋荔失业很久,能帮上忙的朋友几乎没有,当时湛华彬出面帮她走了关系,联系到一个学校。这事甘秋荔逼不得已欠了他人情,说什么都不愿再欠他钱,可是择校费的窟窿一时堵不上,好在程成未来的高中班主任心善,说他珍惜这个好苗子,愿意帮个忙。
班主任借了钱给甘秋荔,甘秋荔打工,每月分期还他。
“仔细算算,到这个月应该差不多还清了。”湛华彬说。
谢燃:“……”
他突然想起那天甘秋荔在他的画室里说,存了点钱想给程成拿去旅游。
难怪连碗莴苣笋都舍不得给自己买。
他突然后悔让景暄把程成带走了,这些话合该让他听听的。
谢燃:“说起来,阿姨总说我跟程成像,真的很像吗?”
湛华彬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点点头:“脸不像,不过轮廓什么的是还挺像的。”
“那……”他状似无心地问,“那个程成,今年多大了?”
“没记错的话该19了吧?”湛华彬忽地叹了口气,“唉,说到这个,小荔也是真的可怜。你说程成中考的时候出意外,高考的时候还能出意外——他英语答题卡填错了,白丢了快100分,高复又是一笔钱。小荔还不肯接受我的帮助,真是……唉!”
“高复?”谢燃一愣。
“对啊。”湛华彬说。
程成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这第三个时间都出现了。
谢燃差点被湛华彬说懵了。
……
“能冷静点了吗?”
直到将程成带出很远,景暄才给他松了绑。
那些捆住他的蓝色火焰到了景暄手里就像是自己的火那般,操作起来轻车熟路。
不过……
景暄的视线逗留在程成眉心——那里的那团火,看上去倒是有点特别。
程成晃了晃脑袋:“还行。”
“那就跟紧了——”
“……卧槽!!大哥慢一点!!”
景暄扯着程成一路往前疾驰,几个跨越间就穿越了整座城,来到西郊偏远荒凉的开发区。
他不认识这里,程成却还有点数——这片地前些年才刚开始开发,房子建了一堆,人气却没跟过来,有好多空置的新房。
景暄带着他来到了一座空荡荡的办公园区,找到一间二层小楼。
“就是这儿,不过我怀疑带你上去是不是安全。”他摸了摸下巴,没往楼里走,扯着程成往天上飘,“那两个人明显在找你……我们就隔着窗户看看吧,希望能看见……”
被超越极限的赶路速度吹得风中凌乱的程成好不容易理好发型,刚一抬头,就透过窗户看见了那一男一女。
他瞳孔一缩——
“那不是……我爸吗?”
第17章
仅从外貌上看,程英毅和程成半点都不像,说毫无关系也有人信。
程成更多的继承了母亲的浓眉大眼,长得很英气,这样的男孩子在学校里不一定是人气最高的,但同样受欢迎;而程英毅虽说五官糅合在一起很英俊,但单拎出来哪个都长得一般,再加上人到中年,气质有所变化,总觉得有些阴险。
也难怪景暄压根没意识到这两人有血缘关系。
“等等,”程成后知后觉地反映过来,“暄哥,你的意思是害我和我妈的人可能是我爸?不、不会吧?”
“有什么不会的,自古夫妻反目、兄弟阋墙,不都是人族干出来的事吗?”景暄活得久了,倒是见怪不怪。
程成顿时一脸天崩地裂的表情。
他好像快哭了:“我、我还想过要是有一天爸爸和妈妈能和好,我们一家三口还能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起……怎么可能……不会的……”
景暄没出声。
这样的人,三途川上看一看,几乎每天都有——死了才发现原来所爱非人,在三途川前嚎啕大哭,哭完,该报仇报酬,该投胎投胎,世界还是那个世界,毫无变化。
他没有安慰小鬼的兴致,反正哭两把总会想通的。他在观察四周的阵法。
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建南小区内的阵法,还是这一处办公楼的阵法都显得很简陋,就好像把一个完整阵法中最核心的部分去掉了,仅剩下一些作用不大还各阵通用的部分,以至于叫人分辨不清那究竟是个什么阵。
举个简单的例子就是,把热狗去掉香肠,肉松包刮掉肉松,剩下的两块面包摆在一起,乍一看长得一模一样。
这究竟是因为一些上古的阵法至今在人族中间已经失传了,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呢……
景暄在盘算着暴力破坏的可能性。
然而这时,屋内的女人突然站了起来,三步走到窗边,猛地打开窗户,厉声喝道:“谁在那里!”
小憩中的程英毅被她过大的音量吓得浑身一抖,差点从靠背椅上摔下来。
“怎么回事?”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外面有人?”
程英毅肉眼凡胎,再怎么揉眼睛看见的也只是一团空气。
“不是人。”那女人皱着眉,双眼死死地盯着景暄他们所在的方向。
程成:“她看得见我们……?”
景暄摇摇头:“她眼睛都没对上,能看见什么?人族中有很多灵感强的人,可以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哪里有鬼,我们最好退远——”
他话没说完,程成竟然已经向那女人扑了过去。
景暄赶紧将他拉回来:“你干什么!”
“是她,一定是她指使的,我爸不可能害我和我妈,不可能!!”程成说着说着,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不可能的,爸爸是我和妈妈的大英雄,不可能的……哇……”
景暄:“……”
程成身上的怨气扭曲地舞动着,有几丝甚至缠上了景暄的手。
鬼族也好,亡魂也罢,如果说对这些魂体而言阴气是食物的话,那怨气就是鸩酒——饮鸩固然可以止渴,但鸩酒有毒,防不胜防。
然而,那些怨气绕着景暄小臂转了好几圈,却什么都没发生。
“外面有阴气,程总。”女助理盯着空无一物的半空中看,“你说会不会是你儿子找来了?”
“真的?”程英毅双目放光,猛然扑到窗边,对着外面瞧,仿佛那样就能从空气中看出他儿子的轮廓似的,“这方法这么灵?可你不是说那女人已经离开阵法范围了吗?”
“反正咱们的目的是程成,要真是他找来了,就不用回去看那女人到哪儿去了。”
女助理说话间,天空中忽然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响雷,“轰隆隆”一声,前不久还艳阳高照的天空几乎是转瞬间就暗了下来。
女助理露出一个兴奋的神色:“程总,搞不好真是你儿子,被咱们的话刺激到了!情绪能影响天气的可是厉鬼啊!”
“厉鬼?”
程英毅皱了下眉,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厉鬼会不会……咱们制服不了?”
故事里的厉鬼大多凶狠,杀人于无形,程英毅亏心事做得多,这会儿少不得有点怂。
女助理不耐烦地朝天翻了个白眼,又勾出个微笑才回过头去面对程英毅:“程总,厉鬼怨气越重就越厉害,对你来说就越补啊!你说你谋划了那么久,不赚够本怎么行?”
程英毅的脸上划过一丝厉色:“理是这个理,但我怕……”
“没什么好怕的,这阵法可是我师父从古籍里翻出来的,之前还替你求了神谕,至今都在修养。”女助理面色不虞,“你不相信我师父,难道连神谕都不信?”
程英毅脸色微变,赔笑道:“我怎么可能不相信大师呢?要不是大师帮助,我现在还是个穷小子,也得不到……你这样的美人,是不是?”
“哼,你知道就好。”
女助理冷哼了一声,故作高傲地扭头看向窗外。但窗外的二鬼却能清楚地看见,她在扭过头后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
怨气不断地向上涌,又被陡然烧起三寸高的眉心蓝火压制,程成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半边黑半边白,不知不觉落下了两行泪,血一样的红。
景暄:“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他看得出来,若是没有谢燃借他的一点火,现在程成可能已经被痛苦吞噬了。
没想到,程成竟然能保持住自己的一点意识,缓慢地摇了摇头。
涌到他脸颊的怨气慢慢退了下去,退回到脖颈处,血红色的眼泪斑驳在他发青的死人脸上。
他后退了两步,蹲了下去,在半空中做成一个抱膝的坐姿。
天空中密布的阴云逐渐散去,午后威力锐减的太阳重新露出笑脸。
女助理变了颜色:“怎么回事?难道他走了?”
她立即从办公桌上拿了什么东西匆匆下楼。
“我还是觉得……他不能这样。”程成怔怔地,突然开口,“暄哥,我想亲口问问他,我的死、妈妈的病,跟他有没有关系。”
景暄:“你觉得他会跟你说实话么?”
“不知道……”程成的语气低落,“可是,他毕竟是我的爸爸啊。”
童年的温馨时光仍历历在目。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但我帮不了你,鬼是变不成人的。”
“可是谢哥说……”
“那就去求你谢哥。”景暄说。
第18章
任何心愿,都要付出代价。
谢添没想到兜兜转转,程成还真有求到他头上的一天。
景暄把程成带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怎么回事?”
还在医院里,谢燃说话也不敢太大声,好在景暄变了个实体出来,叫他不至于被人当成自言自语的神经病。
景暄的神色有些凝重:“大概是他爸看上了他的生气。”
“怎么说?”
时间退回到不久之前。
女助理很快从二层小楼里冲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块奇怪的表。
那是一块“鉴”——表盘下陷,表针恰好装在最低处,表面上覆盖了一层光可照人的玻璃,就像个迷你的小水盆,而玻璃就是“水面”,也就是“镜面”。
表针指引方向,表面照不可见之物。
那块表刚被拿出来,程成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住了,整个魂都在往女助理的方向飘,被景暄一把抓住背心。
程英毅后脚从二层小楼里跑了出来。
女助理:“程总,你来看看,这是你儿子吗?”
表盘里映照着空气中的景象,程英毅凑过去看了一眼,当即大喜:“对对对,这就是程成!”
闻言,女助理立刻借着那块“阴阳鉴”的帮助,指挥程英毅改动附近的器物摆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