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来得很快,强行破门而入后,叫来了120,将昏死过去的人抬上了救护车。
嘀——嘟——嘀——嘟——
救护车劈开逐渐拥堵的车流,一路疾驰。
作为报案人,谢燃跟警方做了个简短的笔录,而后跟着到了医院。
甘秋荔离婚多年,儿子又不在身边,连医药费都得谢燃来垫,他付了钱,头晕目眩地在医院走廊上坐下,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流年不利。
……那天只是去买了碗豆花,结果豆花没吃成,反倒给自己招惹了一堆事。
现在钱也花了,火也给了,半点好处没拿到,还要带着一个小屁孩……和一个厚脸皮的自来熟。
想曹操曹操就到——思及此处,谢燃忽然感觉到肩膀上落了个什么东西,睁开眼,就看见景暄的头搁在他肩膀上。
四目相对,景暄立刻笑开了,得寸进尺地把两条胳膊也伸了过来,搭在谢燃胳膊两侧,整个赖在了他身上,喟叹道:“真暖和。”
谢燃:“……”
他默默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医院里人来人往,他不方便做奇怪的动作,只好将声音压在嗓子里,从牙缝中挤出来:“……下来。”
“让我靠一会儿你又不会掉肉,看在我这么辛苦的……”景暄说到这里,忽然看清了谢燃的脸。他微微一愣,松开手飘到谢燃身前,低头仔细观察着他的脸,“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没事。”谢燃摇摇头,慢慢站了起来,向走廊尽头缓步走去。
直到转进无人的拐角,他才轻声说:“今天你去哪里了?”
此事说来话长。
景暄大致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当时正在想该怎么办,巧了,就让我看见树上停了那么只乌鸦。说起来,乌鸦这种报丧鸟跟我们鬼族还算有缘,再说你又是羽族,让它给你带口信再合适不过……”
谢燃叹了口气:“人家是八哥。”
景暄:“……”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不重要——我让那八哥给你带口信,然后追了上去。那个男人走了一段路,进了间地宫,那里面全是人族的车……我就看见他车上有个女人,恰好是先前我看见的那个。”
谢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地宫”是指“车库”:“……就是撞人的男人去报信的那个?”
景暄:“对。”
谢燃挑了下眉,目光前所未有的冷。
“我就上了车,看他们去哪儿。”景暄说,“刚开始我以为,他们的目标是那个女人,谁料一路上他们都在讨论那小鬼会不会出现,看起来是找了他很久了——诶对了,小鬼呢?”
“抬头。”
景暄顺着谢燃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程成被他用一根蓝色火焰做成的细线捆了起来。
手长脚长的十八岁少年被捆成不舒服的姿势,飘浮在医院的天花板下方,谢燃走到那儿,他就跟到哪儿,像一只被看不见的绳牵住的气球。
他愣了一下:“……这是个什么玩法?”
“怨气太重,我压不住。”谢燃阖了下眼,“怕冲撞到人。”
“——压不住?”景暄一怔,复又向程成看去。
小鬼眉心的那簇火分明……怎么可能压不住?
“你究竟怎么了?”他问。
“没事,你继续说。”谢燃神色淡淡,除了脸色比平时苍白了点,好像真没其他异样。
景暄忍着狐疑,继续说了下去。
两人聊了一路,女人一直在安慰男人,直到他们抵达了某一处地下车库才停止闲聊,锁车上楼。
那地方很远,跟高教区几乎呈对角线,横跨整座城市,也难怪追过去的景暄耽误了这么久才回来。
根据景暄的描述,谢燃猜测那里是座闲置的商务楼。
“进去之后,我又感觉到一个不太完整的阵法,记下模样花了点时间。”景暄说,“虽然残缺的阵不太看得出作用,不过我猜和这里的阵应该有关联。”
谢燃轻轻地“嗯”了一声:“这边的阵对程成身上的怨气反应不小。”
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程成听完就开始鬼叫:“大哥,景哥,暄哥,你行行好,带我去看看那个人长什么样子行么?兴许我认识呢!”
谢燃头疼得要命,巴不得把程成这个负担甩出去,他几乎是立刻就将程成拴到了景暄身上。
再怎么说,鬼族带小鬼,肯定比他个外族生物有经验。
“看好他,”谢燃闭了下眼,准备走回去看看甘秋荔的情况,“别让他怨气入脑……救不回来的。”
“诶——”
景暄刚伸出手,就看见谢燃脚下一个踉跄,朝前栽了下去。他连忙两步上前,化出实体,接住了倒下的人。
“你怎么……”
谢燃的意识不太清醒,痛苦地皱着眉。
紧接着,他的肚子发出了一声微弱而清晰的“咕”。
景暄:“……”
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简直要笑到地上去——
这小雀儿肚子饿也不肯说,这是饿晕了呀!
第15章
医院里人来人往,年轻的女孩等不及电梯,匆匆从楼梯往下跑,到二楼缴费,谁料在下最后一节楼梯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跤,差点滚出去。
她低头一看,原来是高跟鞋底不知何时脱了胶,一下被她踢折了。
越急越出错,这下也没法着急赶路了,她只好单脚跳向走廊尽头的窗边,那里不至于挡到别人,可以弄一下鞋子。
然后她就看见了令她终身难忘的一幕。
一个高大的,穿风衣的男人正背对着她,站在走廊尽头无人经过的拐角处,低着头——
而他怀里抱着的那个高高瘦瘦……好像也是个男人?
女孩:“卧槽……”
在三甲医院公然接吻,现在的基佬也太秀了吧!
与此同时,在女孩看不见也听不见的世界里,飘在两人的上空的程成也“卧槽”了一声。
景暄的动作停顿了一瞬,而后跟没听见似的,继续撑开谢燃的嘴,把自己摘下来的手递过去。
丝丝黑色的阴气便从手腕处平整的断面流向谢燃口中。
他大概也知道这副样子会吓到别人,因此稍微背对了一下走廊,会被路人误解纯属意外。
他们这个姿势,即使从俯瞰的角度,第一眼看上去也像在接吻,程成还是挪了下位置才发现自己看错了,不过真实的情况显然比接吻更让他惊讶,他忍不住问:“暄哥,这是在做什么啊?”
“投食。”景暄说。
程成更懵了:“谢哥为什么会吃这种东西?阴气不是对人有害的吗?”
“为什么不能,他又不是人族。”景暄反问他,“现在的你不是也能以阴气为食么?”
程成一怔。
哦对了,他已经死了。
死于车祸,疑似被害。
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随着阴气的流入,谢燃苍白的脸色逐渐恢复,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悠悠地睁开眼睛——
对上了景暄的视线。
下一个意识,是他被景暄抱在怀里,大片的皮肤因此紧密贴合。
谢燃猛地推开他:“……你!”
景暄拿着自己的断手,无辜地问:“我怎么了?”
“……”谢燃还是饿,在阴气的引诱下说不出话。
他擦了擦嘴,勉强说了一句:“……谢谢。”
景暄:“要不要再来点?”
“……不用了。”谢燃不自然地避开了他含笑的目光,越过他向外走去,“我去看看甘秋荔,你们……你带程成去看一下那个男人吧。”
他快步向外走,一抬头发现走廊上站着一个姑娘,她一手扶着窗框,一手拉着自己已经裂口了的高跟鞋,怔怔地望着他。
谢燃:“……?”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他问。
年轻的女孩盯着他的脸,喃喃自语:“难怪这年头对象不好找,原来长得帅的男孩子真的会去搞基啊……”
谢燃:“……”
他在人界久了,这句话还是能听懂的。
女孩应该是误会了什么,但这种事不好解释,还容易越描越黑。谢燃一时想不到措辞,一咬嘴唇,低着头匆匆走了。
女孩在后面说:“别害羞啊,我不歧视的……要加油啊亲!不要理会世俗的眼光!”
“……我不是!”谢燃还是没忍住回了头。
景暄后一步走出来:“不是什么?”
女孩侧头一看:“天,这个也好帅!”
“?”
景暄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看了看女孩,问道:“你需要帮忙么?”
“怎么帮?我鞋子裂了,你有胶水吗。”女孩沮丧地说,“还说看完病赶回去开会呢,这下来不及了。”
景暄朝那鞋看了一眼,抬手在上面划了一道。
“生活愉快。”他循着谢燃离开的方向走了。
女孩一低头:“!!!”
鞋上的裂口不知何时竟然消失了!
“先生……”她想道谢,却再也没能在人群中看到两人的身影。
……
甘秋荔的情况很奇怪。
她没有外伤,各处器官也都运转良好,只是身体很虚弱,醒不过来。
医生给她做了全套检查也没检查出头绪,便暂时给她挂了点葡萄糖留院观察。
警方试着从她的社会关系入手,寻找能来接手病人的人,毕竟谢燃和甘秋荔只是“熟人”关系,不可能一直垫着这笔医药费。然而神奇的是,这个女人就好像和社会脱节一样,没有能联系到的亲属,也没有知心朋友。
就连谢燃都忍不住好奇,找机会问了程成。
程成想了半天说,他也不知道。
他好像到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对母亲半点都不了解。
景暄到的时候警方还在继续调查,谢燃也不知道他们调查出结果没有,不过他往回走的时候,好像听见有个男人进了病房。
以他的耳力,应该不至于听错,谢燃挑了下眉,快步走了回去。
他刚开始以为会是景暄遇见的那个人,谁料踏进病房,他又觉得自己错了。
来人站在甘秋荔旁边,低着头看她,目光深沉……且痛苦。
眼神是能传达情感的东西。
谢燃愣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攻击上去:“你……”
那个人这才转了过来,谢燃因此看清了他的脸——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国字脸,五官端正,个子很高且身材匀称。
即使上了年纪,这也是个风度翩翩的男人。
“你就是警方说的报案人?”他开口问道。
谢燃点了下头:“你是谁?”
“我是小荔……”他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眼甘秋荔的脸,抿了下嘴,才重新看向谢燃,“我是甘秋荔的……朋友。”
“卧槽!”后脚跟着景暄一起进入病房的程成叫了起来,“这不是我妈那个金主吗!”
“……?”
谢燃假装看向景暄,目光飞快地朝程成瞥了一眼。
金主?
程成提过的那个“叔叔”?
这个男人一身行头皆是好东西,怎么看和甘秋荔都不是一路人,怎么搅和到一起去的?
谢燃还没想明白,程成已经在这个男人的刺激下,隐隐又有了发疯的趋势,一双眼忽明忽暗,身上的怨气毛发一般疯长。
男人看着景暄:“这位又是……?”
“这是我朋友。”谢燃接了腔,给景暄使了个眼色,“你先回去吧。”
——把小鬼带走,别让他再发疯了!
“唔,那我带‘孩子’出去。”景暄竟然理解了他的意思,走前还带上了病房门,“天黑前回‘家’。”
他是在人前不便直言,可惜这话说得歧义。
中年男人惊愕地看了看关上的病房门,又看了看面色如常地谢燃,好半晌才说:“……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比我们那个年代有勇气多了。”
谢燃:“……?”
第16章
他觉得这个人应该是误会了什么。
但是,这个时候解释总觉得像心虚。
谢燃沉默了。
他沉默的时候眼帘自然下垂,长而密的羽睫几乎覆盖住下半圈眼睛,看上去就好像在失落。
男人见状,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向他道歉。
“没事。”谢燃摇头,“你是阿姨朋友的话,应该知道她家里的情况?警方说联系不上她家里人。”
男人说:“小荔她有个儿子,其他……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太和父母那边来往了,这些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对了,她儿子没来么?”
“她儿子失踪了。”谢燃顿了一下,“最开始就是阿姨把我认成了她儿子,我们才认识的。”
他说完,黑色的眸子便一错不错地盯着那男人看。
就谢燃看来,这个时间点会来医院看望甘秋荔的人都有点可疑。
男人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她、她也没跟我说……”
这话问得就很奇怪。
谢燃看着他:“我也不知道,毕竟我只是阿姨的‘朋友’。”
他意有所指。
两人的目光进行了短暂的交换。
谢燃眸色沉如水,男人则是神色几变,从痛苦、挣扎、惊慌,最后到释然。
他拉了两张椅子:“坐,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