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班了。”
小助理一愣,目瞪口呆地抬起头。
手机里发出一连串的滴滴声,潘峨的消息爆炸一样涌来,但晏时清是不打算去看了。
服务员走近时,他随意地抬手,袖口服帖,动作优雅得像个指挥家。
哗啦一声。
溅起的水花落在腕侧,小助理发出一声短短的惊呼。
那枚烦死人的手机被晏时清粗暴地塞进冰桶。
第43章 桂花酒酿
小助理完全是懵的,对这种场面十分应付不及。
她敏锐地感觉到有好几个镜头朝这边对准,侧身去挡住了最佳拍摄视角,又转了下胸口的装饰纽扣。
晏时清却很平静,捞起那部已经关机的手机,朝服务生微微颔首:“抱歉。”
手机被无情地丢掉,他的视线绕过助理:“辛苦。”
“潘峨如果找你,就说完全是我在任性。”晏时清拿过手帕擦掉腕表溅上的水,“手机买部新的,我私人报销。”
他的领带仍保持服帖,面上波澜不惊,即使是刚才才做了那种无理的行为,却还是觉得他优雅又矜贵。
他语速不快,但话音刚落便大步迈开向会场出口走去。
助理追着跟上他,仰着头慌慌张张也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
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劝还是该先和潘峨联系,犹豫期间,晏时清已经坐上了车。
助理急得跺脚,也没办法,先找了个角落蹲着噼里啪啦打字汇报。
潘峨骂人的语音滚滚而来,助理背脊一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她朝着冻僵的手指头哈气,对着手机屏幕想了片刻,最终取下自己胸口纽扣,从背后卸下一枚针孔摄像头。
晏时清一路风驰电掣,油门踩到最大,还是没赶上在十二点前回家。
他堵在街上,到处都是跨年狂欢的青年人,欢呼着等电子屏幕的数字跳到零。
祁九五分钟前拨来电话,没响几声便挂断,担心晏时清在忙不方便,总害怕自己无意间的举动又会造成麻烦。
晏时清注意到时,凌晨已经过去蛮长时间。
回拨的电话没有接通,祁九已经睡着了。
祁九很听话,晏时清让不要等,他就乖乖地按时间上床。
但是他又睡在床的最边缘,脸朝着门的位置,晏时清开门时遛进一小簇光,很快就把他惊醒了。
氤氲视野中,只有晏时清站着的地方是亮的。
祁九有些看不清恋人的脸,但是嘴角先扬了起来,睡意还没过去,含含混混地先祝他:“新年快乐。”
对方没有说话,只有拖鞋落在地板密集的声音,急冲冲地向自己赶来。
祁九揉着眼睛,肘关节撑着床,还没完全坐起来便被抱紧。
熟悉的苦茶,裹了烟尘和凌晨水雾的味道,攻击祁九的鼻腔,将他的一切覆盖住。
祁九打着哈欠,顺从地躺下去,手指搭在晏时清后背上轻敲:“辛苦了辛苦了,恭喜拿奖。”
房间静悄悄的,只有远远地听见烟花燃放区传来的爆炸声,人们以热烈的方式清楚新的一年。
晏时清抱着的时间太长,祁九以为他在以这种方式庆祝自己的第一个奖项,便随他抱着。
他听着鞭炮放了几轮,晏时清完全没有撒手的意思,好像是想用这种方法染上祛除寒冷。
祁九尝试性地推了推他,被对方抱得更紧后放弃挣扎,转而问:“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仍然没有得到回话,只感受到晏时清的脑袋在自己耳侧晃了晃。
有点痒,祁九稍微朝另一侧躲开了一点:“街上人是不是挺多的?大家是不是都在跨年呀,要不要去加入他们?”
晏时清还是没说话,只是感受到祁九挪开的反应,立即像大型犬类一样将他黏住,整个头埋在祁九颈项。
祁九哭笑不得,任由他摆弄,挪着脑袋靠近晏时清的鬓角。
对方今晚的行为实在是反常,晏时清粘人的点很奇怪,往往藏在很隐晦的地方,总是要祁九琢磨一会儿才想得透。
祁九被他这么亲密的抱着,触碰他的温度,闻着他的味道,这时候才慢慢反应过来——
自己的男朋友,好像是在不甘心。
晏时清那年二十二岁,总算获得不错的开端,所有人都在庆祝他年少有为,觉得他终于熬到头,跨进走花路的第一道关。
晏时清却格外地贪心,还有没有沉淀下来的意气和焦躁,对还算不错的成绩咬牙切齿。
他不满足于现状,也不听从谄语,推促着自己,逼迫自己迈开腿跑起来向前。
但是祁九没办法得到共通。
这种痛苦的情绪需要自己一个人消化,很难用语言让别人感到共鸣。
只有在漫长的意难平的煎熬中,等待胸膛中的那股火过去,或者转化为其他东西。
于是祁九突然手脚并用抱住晏时清,腰部用力翻了一圈,把晏时清压在床上。
他很会使坏,在晏时清略显错愕的视线中,一口咬上对方的唇。
不是很用力,但很讨人厌,咬了就赶紧跑掉。
晏时清微一怔神,立即追着他出去。
跑出卧室才发现一楼大半的灯都被打开,把家里染成暖黄色的色调。
祁九汲拉着拖鞋在厨房里叮叮当当,也不多作安慰,笑眯眯地把晏时清推上懒人沙发。
然后利落地裹下晏时清的西装外套,抱来自己新买的花棉袄,把浅咖色的小毛毯搭上膝盖,电视调了个相声节目,点燃橘子味的香薰。
于是祁九终于拥有了一直想和晏时清共享的夜晚。
纱窗打开时,风铃叮铃铃响,带着腊梅香味的风灌进来。
祁九去院里折了一只,扔进长颈花瓶里,从白瓷罐子里倒出秋末晒干的桂花,从端出两碗桂花酒酿丸子。
陶瓷碗被染得发烫,他指尖都染成红色,匆匆忙忙地递给晏时清,与他依偎在一起。
“......别太着急,急于求成不是件好事儿。”祁九听着相声吵闹,含着小勺,慢吞吞地告诉晏时清,“我等着你慢慢来。”
“最佳男主的奖多大一个呀,赶明儿我去给你定制一个。”他眼睛一眯,笑得痣都看不见,“不够权威,但绝对真实。”
第44章 小孩子
第二日并没有变得更好,但是晏时清就是单凭一碗酒酿捱过来了。
潘峨说得没错,晏时清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媒体炒作。
现在#晏时清脾气不好#这个话题后面已经接了一个爆字了。
潘峨在这之前就已经买了一个吹晏时清演技的热搜,现在已经被远远超过。
而这后面竟然还跟着一个#晏时清下班#的话题,是坐在晏时清面前的周青先买的。
发这条热搜的是个人号,贴了一个视频,一分钟内包含了从晏时清听了潘峨语音一直到把手机捞出来的一系列内容。
并且还很贴心的放了些字幕,明明整个过程晏时清的表情都无太大变化,被BGM和旁白一搅和,硬带上点无奈的味道。
下面的评论也一派和谐,全是哈哈哈哈看热闹的,少有几个阴阳怪气,说晏时清估计出道前就是个被宠坏的大少爷。
周青先故意挑了几条难听的念给他听,等到晏时清快烦了才放下手机:“你难道不喜欢我这个见面礼?可是花了大价钱呢。”
他往自己的咖啡杯里加了好几块糖,很虚伪地笑:“恭喜啊,估计影帝也快了。”
周青先回国得突然,没去公司,也没找祁九,反而先和晏时清约在咖啡店坐了坐。
晏时清没有理会他不走心的奉承,转而问:“你回来不联系祁九?”
“没呢,想再过段时间。”周青先满不在乎地摇摇头,“这次来主要是来找你。”
他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问:“你有没有开工作室的打算?”
晏时清眉心一皱。
“我那边已经提前毕业了,也认识了几个靠谱的投资人。”周青先语气很轻浮,“资金也够,毕竟从你这儿拿了不少,算是物归原主。”
“怎么样?你想开我给你做经纪人呗。”
晏时清本以为周青先这次见面,只是因为对方把自己当成了摇钱树,还想续三年前的约,专程过来捞钱的。
因此听到这个提案时,晏时清第一反应并不是拒绝,而是奇怪。
周大少爷还是一如既往地摸不透在想什么,他背后就是云昭娱乐这座靠山,怎么败家都不会给他挥霍完,这种不讨好的提议也就是纯纯找苦吃。
而周青先还油嘴滑舌,多大个事在他嘴里都像是在玩儿一样。
晏时清并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只是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些太招摇了,而且怎么也不应该和这位纨绔子弟一起。
况且周青先从服饰到态度,只透露着不靠谱三个字,没半点正经谈生意的样子。
于是晏时清不打算和他浪费时间,站起来结掉账,草草结束这场社交:“谈事情先预约。”
但没想到是,周青先没隔上两天真的上门了。
也不知是用浪子回头,还是用叛逆期夸张来形容他比较合适。
总之他按照晏时清说的,提前做好预约,备好文件,选在一个祁九没在的日子来到晏时清家里。
他倒是完全不把自己当客人,好整以暇地参观,并十分自觉地拿桌上祁九烤的饼干吃:“你们还真住一起了啊。”
晏时清把饼干端远,不让他碰祁九的任何东西。
他紧盯着周青先的每一个动作,半晌才问:“你为什么躲着祁九?”
周青先兀自笑了一会儿,站在庭院入口吹了会冷风。
初冬很冷,凛冽的风往衣兜子里灌,周青先站在风口跺跺脚。
他想了很久才说话,张口时却说的是截然不同的话题:“祁九以前有没有和你讲过,我爸很不喜欢我。”
“据我奶妈说,小时候他就没抱过我,无意间碰了我一下要换十种洗手液洗手。”他说,“我爸住庄园的,硬给我在后花园修了个房,就是不想看见我。”
“你知道为什么吗。”他哼出一声笑,“就是因为我是个beta。”
“奇不奇怪?世界进步到这种程度,beta占世界人口98%,明明他自己就是个beta,却还是不满意我和他一样。”
他的声音很温润,但腔调却很讽刺:“因为我不过是普通的象征之一,不能回应他对我的远大抱负,他觉得带我出去就是丢人。”
“我爸想了可能有十多年吧,终于是认了这种既定事实,但是却不肯放过我。”
周青先说:“我爸觉得,我是beta也无所谓,但是起码要和他一样,伴侣不能是beta。”
祁九在庭院洒了很多花种,蔓长春一直攀援上台阶,末梢停在周青先脚趾。
他说完便挪开视线,抬脚去勾了勾翡绿叶片。
其实单凭长相而言,周青先是绝对不能被算作“普通”那一类。
他鼻梁侧边生了颗小痣,嘴唇很薄,眼尾狭长,平时喜欢半笑不笑地看人,不知道撩到多少omega,又被多少alpha当做意.淫对象。
他把平光镜推上去,恰好挡住那颗痣:“你懂不懂这种感觉,允许自己找合适的,最好是听他指令配合家族联姻,但是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
“不管幸不幸福,但一定要特殊。”
“太他吗累人了。”周青先都已经倦于评价这些迂腐思想,“一想到以后要成为这种人的继承者,我是现在就想吐。”
晏时清耐着性子等他说完,结束这段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对白:“所以这和祁九有什么关系。”
“你好心急。”周青先漫不经心冲他笑,终于地挪回正题,“因为祁九一直都是这样。”
他看见了入口立着的兔窝,被祁九打理得很可爱。
就是那只兔子一直用屁股对着人,周青先隔着笼子摸了一下:“从我认识他的时候就是了,一直很乐观,心里不装事,各种弯弯绕绕的事情都很难影响他的情绪。”
“就感觉他一点也没变。”
兔子不理人,剪了毛正在自闭。
于是周青先转为在靠庭院一侧的蒲团坐下,从包里一项一项地拿出材料铺在茶桌上。
他抬眼示意晏时清看,嘴里也不停:“你知道小孩子是不会把难过的事情留在第二天的吗?睡一觉起来什么烦心事都忘了。”
他说:“我觉得祁九就是这样。”
“就算是他已经早就脱离小孩儿的年龄范围了,但还是这样,只要有意识不去想那些很严肃的事情,就能以自欺欺人的方式告诉自己很快乐。”
“是不是挺奇怪的。”他打趣地扫了一眼晏时清,“所以我一开始觉得他不可理喻,和我爸一样,想不通他们的人生观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很成功。”周青先偏过头去,看已经有点雏形的庭院。
“他成功做到了让自己很快乐,他就是温柔乡,你在他身边就是很容易被感染,容易产生盲目的快乐,把所有的负担都丢在明天。”
他手边刚好有一从开得正好的虞美人,风一吹,茎叶扫在胳膊上发痒。
周青先便随手把花摘下,扯掉花瓣再扔回草丛:“但是我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个。”
“我是真烂泥扶不上墙,给点表扬就能沾沾自喜,比起陈词滥调的鼓励,痛快挨顿骂对我说不定更有用。”
他声音总算不再拉长,平静地叙述:“我现在也不追求快乐,更想要一点实实在在物质化的东西,告诉我需要什么,该往什么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