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觉得这样无所谓,我也不觉得我自己惨或者很寂寞,但是我妈早上看见我睡在这里,会又自责又心疼。”
“晏晏,你也是这样的。” 祁九说。
他的语调很慢,像一块融化的巧克力糖:“你也一样,可能自己觉得咬咬牙就过了的事情,我会觉得心疼。”
呼啦一声,风吹过晏时清额角。
“快点睡吧,明天还要一起上学呢。”
祁九其实说到最后几句,声音已经黏在一起了。
他实在太困,说不定今晚说得每一句话第二天都记得不真切,只想得起拽着晏时清躺在阳台的角落,软着哄他快睡。
但晏时清睡不着,祁九的话好像被滞后了,要过很久才能传进他的神经中枢。
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他的大脑因为祁九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而炸掉,处理信息的功能变得缓慢,只有急切猛烈的心跳,诚实地反映着他的情绪。
“不想活下去” 这个念头,其实晏时清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他在某一天晚上骤然升起的欲望,萌芽的瞬间便缠着他的血液,滴落在破厂房迂腐的土地里,默默生根发霉。
他记得自己以前不知道在哪里看过,“只要一直活下去就会有好事发生”。
晏时清根本不信,嗤之以鼻,觉得这只是自大的理想主义者说出来吹嘘自己价值观的谎言。
他后来遇见杨崇锦、进了少管局、遇见鸡冠红毛,都能闭上眼睛,踩过肮脏走过来。
支撑他下去的只是爆炸的报复欲望,以及偏激的抨击心理。
他想,到自己真的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会指着这行字告诉全世界,这是多妄大的一句宣言,然后——
然后他遇见了祁九。
与他以前遇见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完全违背于自己的价值观,软弱却强大,甚至能让晏时清在再回忆那句话时会毛骨悚然,会情不自禁地符合:
原来一直活下去,真的是会有好事的。
初夏的夜晚带着湿润的热气,随着这样重到让人难以呼吸的心跳声,晏时清骤然觉得毛躁起来。
他在情感方面愚钝到了一定程度,甚至分不清此刻的心跳是源自欢喜还是俗套的吊桥效应。
比起之前在架子床上两人不得不贴紧而眠,在这样的阳台上彼此分得更开,但晏时清却意外地觉得踏实。
窗外的人造灯光落在祁九的颊边,睫毛的光影随呼吸轻微晃动,整个人安静又神圣。
晏时清就看着这样的祁九,企图在对方绵长的呼吸声中藏住自己厚重的心跳,捏着丁点侥幸的念头向前探出身。
他是侍奉神明的信徒,却抑制不住自己丑陋的欲望,缓慢地靠近祁九的唇心。
窗外汽车呼啸而过,窗边帘角高高扬起。
——晏时清偷亲祁九的事,连月亮都不知道。
第32章 黏人
除去第一天表现得很生疏外,晏时清其他时候和往常得近乎一样。
他脸上仍然见不到太大的情绪波动,待人做事透露着一股疏离感。
在这个节骨眼上仍然有 omega 给他递情书,或者故意找话题和他聊天,但他还是眉眼平平,以一种漠然到极致的态度只做自己的事情。
——至少在别人看来是这样的。
但在祁九看来,晏时清比以前黏人太多了。
他们一起回家,一起吃饭,一起研究解不开的数学大题。
晏时清吃饭的时候很专注,但只要祁九一放下碗筷,他也会迅速解决掉残饭和他一起走下餐桌。
祁九去洗碗,他一定要上赶着去清理,倒也不是想去帮祁九的忙,只是好像这一分钟都分不开一样。
有时候他坐在沙发,祁九就在他周围晃悠,也能感觉到晏时清的视线隔几秒就落在自己身上。
祁九回过头去看时,他又只是云淡风轻地别开视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而且晏时清就算做着这样的事,他面上仍然不带任何一点表情,冷着脸跟着祁九背后转悠,好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黏人一样。
祁九好几次想告诉他保持社交距离,想了又想,还是忍住了。
“...... 你到底是觉得自己的床睡着不舒服,还是就是想和我一起睡。” 在与晏时清一起挤阳台两晚之后,祁九在第三天晚上睡前专门问了一句。
晏时清站在祁九的房间门口,眼神晃过祁九故意要绷紧的表情,没有说话。
“那你今天自己睡。” 祁九抵着晏时清肩膀推开他,顿了一会儿又侧身指了下自己的房间,“或者你直接来我房间,别睡阳台了,地板太硬睡着不舒服。”
晏时清晃晃脑袋,也没有和祁九说晚安,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祁九不管他了,回房间洗漱,裹进被子躺了十分钟。
又瘪着嘴猛地坐起来带上枕头蹬蹬蹬往外跑。
他的动作难得粗鲁,没有事先敲门,转开晏时清的房门仰着脸嚷嚷:“枕头挪过去点!晚上睡觉不许抢我被子!”
他们出去买了新的床单和新的睡衣,但晏时清还用着祁九的。
这一次床单上掀得很平整,一点褶皱都没有,丝毫没有躺过人的痕迹。
晏时清就坐在床边,只挨了一点点床沿,手里掐着祁九模样的钩针娃娃,对着两个绿豆样的眼珠子大眼瞪小眼。
——自从祁九发现柳河送给晏时清的娃娃掉了之后,就把自己的送给了他。
晏时清只是掀了掀眼皮,看了眼祁九又垂下头,面上不见得有太多高兴的表情。
祁九见不得他这样,汲拉着拖鞋扑着晏时清倒在床上,嘟嘟囔囔地抱怨:“你到底要怎么样啊,我都不知道怎么做你才是高兴的,你有什么事情要说出来,别老让我去猜,这样我很累的。”
晏时清慢慢地消化这句话,抬手把钩针娃娃按在床头柜上,正面朝着自己,好像要让它监督自己睡觉一样。
他翻过身想续上祁九的话时,发现对方眼睛一闭,已经快要睡着了。
祁九好像就是有这种奇怪的魔法,一上床去立即就能睡着,所有烦恼都留不到第二天。
晏时清便把话都留在了肚子里,他穿着祁九的睡衣,盖着祁九的被子,用着祁九的沐浴露洗发水,以这种幼稚又无意义的方式享有着祁九。
他抽了抽鼻尖,除去化学物质的味道,其他什么都没闻到。
于是晏时清还是没忍住喊:“祁九。”
“... 嗯?”
“信息素到底是什么味道?”
祁九已经困到要隔好一会儿才能接受到消息,但他听懂这个问题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可好闻了,人家都喜欢我的。”
“...... 你就是柚子。”
“才不是嘞,我是柚子花。” 祁九弓成一团,埋头时感觉离晏时清更近了一点,“柚子又酸又苦,柚子花闻起来可甜了。”
晏时清没办法光从言语感受到二者的不同,但是他犹豫了一会儿,学着祁九动作,又把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一些。
他看着祁九的后颈,那一块皮肤在外观上和其他没有太大区别,在衣领里若隐若现。
晏时清把眼神挪开了,转了一圈,又回到祁九眉心。
他发现自己很爱盯着祁九睡觉,等到对方纤长的睫毛阖拢,呼吸开始匀称,又会很恶趣味地再多问一个问题把他吵醒:“你以前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 omega 吗?”
“没想过。” 祁九声音黏黏糊糊的,强打着精神回晏时清的话,就是说话已经没了逻辑。
“我妈对我的要求只是快乐,我成为 beta 是独一无二的快乐,omega 也是芸芸众生的快乐,我怎么样都是祁九,第二性别影响不了我的。”
他顿了一会儿,又笑着说:“周周就不一样了,他父母就很不满意他是个 beta。”
晏时清心里突然就噎了起来,从心脏中央泛起不愉快的酸胀感。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在因为祁九在这种时候说了别人的名字而不高兴。
他酝酿了好一会儿,能保证自己的音调和方才保持一致才问:“那你希望我分化成什么?”
这一次晏时清等了很久也没得到答案。
他凑近去看,祁九歪着头,嘴唇微张,已经勾着脑袋睡着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高考那天。
晏时清和祁九不在同一个考场,但是约好一起穿校服参考。
学校校服做得偏英式,还装模作样的加了条领带,但晏时清穿衬衣时意外将第二颗扣子扯断了。
“这是不是象征不大好。” 祁九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说什么封建迷信的瞎话。” 祁燕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一边拿过来针线替晏时清把纽扣缝上。
她的动作很快,三两分钟就能将纽扣缝的严严实实,做完抻了一下衣服,满意地点点头:“完美。”
晏时清没有回应,率先走到了玄关。
祁九慌慌张张,临走前又跑去给晏时清拿了瓶牛奶,偏要迷信说喝了牛奶就牛牛。
晏时清咬着吸管,等着跟在祁九身后出去。
他人已经走出家门了,在关门前一秒顿了一下,然后再探个头回来告诉祁燕:“谢谢阿姨。”
祁燕看着门缝里蹿过祁九的身影,怪无奈地开口:“是祁九让你倒回来补一句的吧。”
“他以前就是,老喜欢把自己的价值观加到别人身上。”
祁燕轻描淡写地说着:“你这么大了,道德观念不该还要别人强加给你。等到什么时候你真正觉得差我一句谢谢了,再和我说这句话也不迟。”
她朝着晏时清略一颔首:“现在你们俩就一起,加油去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吧。”
第33章 秘密
高考结束之后,祁九和晏时清出去玩了一圈,回来时赶在周青先出国前与他见了一面。
周青先远没有这俩人逍遥,被家里人抓着教训,成天不是在应酬就是在学各种社交技能。
他一到祁九家里就把这些包袱都扔掉了,臭着一张脸倒在沙发上,整个人显得戾气很重。
周青先把留了好久的小狼尾剪掉了,脸上架了一副金丝镜框,看着倒是人模狗样的。
“周叔叔不让你留头发啦?” 祁九左左右右打量着他,“看着和以前差别好大。”
周青先对着祁九欲言又止,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也是。”
祁九这一趟出去,不是在爬山就是在看海,天南海北地跑,又在藏区住了一周,整个人黑了好几个度,就只有一双眼睛还和以前一样,又圆又亮。
“我见到了好多牛牛。” 他一蹦一跳地去和周青先拿饮料,“走得慢悠悠的,都好可爱的。”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喝汽水吗?”
周青先瘫在沙发上点头:“你家里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妈妈和晏时清呢?”
祁九拿着饮料上下晃动,等瓶身出现大半白色泡沫,再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放掉膨胀的二氧化碳。
周大少爷嘴太刁了,嫌第一口汽水太刺喉咙,又嫌没有气泡纯甜的汽水不好喝。
“我妈早就出差去了。” 祁九把摇过的汽水递给周青先,“晏晏......”
碳酸气泡噼里啪啦炸开,泡沫从中间逐渐向边缘消散,祁九话还没说完,听到玄关开关门的声音。
于是他眯着眼睛笑得更开心了:“晏晏这不就回来了吗。”
周青先也就随口问了一句,对晏时清的去向本就不大关心,随着祁九的话朝门口瞄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就凝住了。
然后跟憋不住一样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也不打算控制自己面部表情,笑得直拍膝盖,仿佛面前的人显得多滑稽似的:“真有你俩的,你不说我还以为这是你在山上捡的野猴儿呢。”
晏时清远没有他说的那么夸张,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如果说祁九出去一趟从奶油晒成了焦糖,那晏时清就是从蛋白霜变成了巧克力,站一起反而还衬得祁九挺白的。
这两个月祁燕和祁九把他照顾得不错,不再有以前那种瘦到营养不良的病弱感。
他自己平日里有注意锻炼,加之又天天在外面玩也是跑上跑下,肌肉线条一出来,整个人匀称不少,起来养眼了很多。
祁九和周青先开玩笑,说晏时清在山上成天追着牛跑,一天跑完下来能吃六碗饭。
晏时清左手提了一堆火锅食材,右手拿了一只冰棒,为了防止冰棒化掉,一路跑着回来的。
他很喜欢穿宽松的白色短袖,只是汗水浸湿了之后贴紧皮肤,透明中混进一点皮肤的颜色,朦朦胧胧地透出胸肌,汗水顺着下颌线流进领口里。
晏时清把食材放在地上,手腕粗糙地抹去鬓角的汗,听了祁九的话不轻不重地纠正:“别瞎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用牙咬着撕开冰棍的包装。
一个包装袋里是两只并在一起的冰棒,吃的时候要掰开。
晏时清动作有点急,掰的时候没能均匀分开,于是想也没想地把大的那一半给了祁九。
“你这么着急干嘛呀,慢一点也不会化掉的。” 祁九过去接住,又看了眼购物袋,“你只买了一个吗?”
晏时清动作一顿,朝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周青先翻了个白眼,没有正面回答祁九。
祁九觉得这俩人的行为都怪幼稚的,但是也没有让客人看着主人吃东西的道理,于是转身捏着自己的冰棒朝周青先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