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时清听完,脸上还是平平淡淡的,既不生气也不惊讶。
倒是孙勇觉得挺怪,脸转了九十度对着他:“你怎么回事,是我不够凶吗,你怎么听了这些事都不害怕的。”
“你不会和你舅一样,套了我消息就跑路吧。” 他狐疑地盯着晏时清,“叔叔可不喜欢这样。”
晏时清却转过头,认认真真地问他:“如果我告诉你他的行踪,我会不会被定义为不孝?”
“你在问黑帮老大关于道德仁义的问题?” 孙勇鼓着眼睛看他,掏出两根烟,一根自己含着,一根别在晏时清耳朵上。
“你那舅舅是你亲爹吗,他拿你赚钱的时候没想着你惨呢,拿点破钱给你,自己去吃香喝辣就是好爸爸了?” 他嗤笑一声。
“再说,你还在意别人说你孝不孝顺吗。”
晏时清拿下那支烟,自己拆开了嗅。
他闻着,话题突然飞得很远:“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我不是你的百科全书。” 孙勇啐了一口唾沫站起身,“你自己想清楚你舅回来了要不要告诉我,但如果不说,你那几个朋友会遭到成倍的打击。”
他朝晏时清露出獠牙:“叔叔可是浪费了很多口水的。”
晏时清点头,卡在孙勇离开视野前张口:“我会告诉你王流蔺的行踪。”
“与之交换,你需要支付萧穆一笔可观的补偿金。”
孙勇像只猫头鹰一样回头,表情又无奈又好笑:“你这么贪心?又想要情报又想要钱?”
“而且凭什么?我可没直接对她下手。” 他朝着晏时清吐了一口烟
他挑衅地说:“你自己没出手去救她,为什么把账算到我头上?”
“因为你也是间接施暴者。” 晏时清并不搭理他这些语言陷阱,定定地看着孙勇好一会儿,,“并且我会以你的两倍赔给她。”
“王流蔺回来那天我会提前告诉你。” 他说,“但在我想清楚之前,你不能对他动手。”
孙勇怪异地看着他,半晌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摆摆手走了。
与王流蔺再次接触的第一分钟,晏时清便清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孙勇的拳头如雨点砸在王流蔺身上,带起血迹布满白色衬衫。
晏时清就从他们面前明晃晃路过,忽视自己舅舅的惨叫,走到房间外。
他趴上栏杆,只牢牢地盯住进入厂房唯一的路口。
于此同时,祁九在家里收到一条来自晏时清的消息。
对方只发来一条奇怪的留言:
F1F1。
第30章 柚子糖
祁九收到这条微信时,他正在帮着祁燕切菜。
对话框堆了好几条没有回信的询问消息,但光是晏时清这一条毫不相关的内容,却让祁九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几乎是瞬间明白晏时清的意思,不知是怅然多一点,还是激动多一点。
之前的深夜话题似乎总算被听了进去,晏时清终于小心翼翼地朝他探出了头。
“妈——” 祁九恭恭敬敬地捧着手机,指着晏时清的聊天记录问祁女士,“他在向我求救诶。”
“我们能不能帮帮他。”
祁燕捏着汤勺的手一抖,回头看满脸哀求的祁九。
自家儿子可怜巴巴的,脸上又期待又忐忑,脚拇指都在紧张地扭捏着,盼望且害怕地等着她的答案。
祁燕心尖发软,但却告诉他:“不可以。”
祁九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
“......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祁燕拿过他的手机放下,仔细地注视着祁九。
儿子长得有些太快了,祁燕需要微仰着头才能和他对视:
“你在路上遇到一只流浪猫,定期去喂食、搭猫窝,这些我都不会有意见,我提倡这种表达善良的方式。”
“但是如果你想把猫带回家,想与这只猫建立感情,那就不一样了。” 她说,“你必须要有足够的能力,需要担负足够的责任。”
祁女士一字一顿地说:“祁九,众所周知——”
“人不能因为同情心泛滥而养猫的。”
祁九浑身一震,沮丧兼备着赧然而来。
小时候祁燕因为他撑死了金鱼而不再让他养凤尾鱼时,祁九就是这样的心情。
他想反驳,想说自己不是因为同情心泛滥,想说自己会看好晏时清,不会让他饿到,也不会使他撑死。
可是祁九捏着衣摆,吞吞吐吐说出来的却是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晏晏很乖的。”
他补充:“我也会很乖的。”
祁九脸蛋涨得很红,也顾不上自己方才有多幼稚,只急切地找出更有说服力的话让祁燕动容:
“我去了他住的地方...... 很糟糕,完全不是能住人的地方,我不知道他在那里多久了,但我待上一秒都很压抑。”
“他从来不会依赖其他人,这是他第一次给找我帮忙,我觉得他说不定出了大事。”
“我没有同情心泛滥,我只是、我只是......”
祁九突然哑声。
只是什么呢?他歪着脑袋想,放心不下、关心、心疼?
他慢慢地抬头,对着祁燕喃喃:“只是舍不得他受委屈。”
祁燕叹上一口气,对祁九勾勾手指让他屈身,自己垫着脚去揉了揉他的头。
“通常来说,我是不允许你独自去做这种事的。”
“...... 但是这次我同意你去养猫。” 她声音不知是欣慰还是惆怅,“在我和你父亲离异后,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提出想要什么东西。”
祁燕终究还是弯着唇笑了:“况且还有我在呢。”
“但我也是有要求的。” 她看着祁九骤地放松下来的表情,立即补充。
“我要知道他的过往,我要对他负责任,至少需要清楚他经历了什么。”
-
晏时清那条消息石沉大海,此后的半个小时祁九没有发来任何消息。
他趴在栏杆上看余晖由红变紫再转黑,王流蔺的惨叫就在身后起伏。
厂房有人探出头想看热闹,见了晏时清的模样便悻悻收回头。
孙勇扛着精神已经恍惚的王流蔺走出门,朝晏时清扬了扬下巴:“你还要和他说什么吗?”
晏时清视线只停在路口,半晌才耷拉着眼皮看鼻青眼肿的舅舅。
“那我把他带走了。” 孙勇威胁性地笑笑,“放心,不会置他死地的。”
晏时清也期待自己能出现一点反应,但他心如止水,没有丁点难过内疚或者自责的迹象。
就像王流蔺骂的一样,晏时清似乎就是一个狼心狗肺石头做的人。
晏时清最后只问:“你会怎么对他?”
孙勇暧昧一笑,摆摆手走了,声音从楼梯处飘来:“你先想办法你自己怎么应付吧,你那小兄弟可是找上门来了。”
晏时清一愣,转着脖子看向楼下,只见祁九挥着双手朝他一蹦一跳。
他背脊倏地挺直,半口气还没有提起来,便见后方又出现一位举止端庄的女性。
祁燕与祁九一起来了。
祁燕向他说明来意,公式化地朝他解释自己的身份,且希望对方能相信她。
“作为副主席和祁九的母亲这两个身份,我想我会尽全力帮助你。” 她脸上带着笑,但整个人却透露着一种疏离感,“但是我需要确保你不会对我的儿子带来任何安全隐患。”
祁九在她身后欲言又止,最后只拧着眉眼巴巴地盯着晏时清。
晏时清明白他们的意思,只欲盖弥彰地扫了眼身后,房间又脏又臭,还留着王流蔺的血气。
“我的车在楼下,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车里聊。” 祁燕很有眼力见地替他搭梯子。
车内小灯还开着,橘黄灯光融入空气,光是远远看着便觉得温暖。
晏时清点头,紧紧地阖上门。
所有的恶臭被阻隔在那头,房间一如既往地昏暗肮脏,但晏时清跟着祁九去了更好的地方。
-
晏时清六岁那年,父母因事故去世,自己被送入当地的福利院。
没有人想要这个拖油瓶,亲戚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晏时清孤孤单单长到七岁时,等来了自己舅舅王流蔺。
小晏时清对这个长相憨厚的 beta 没有一点印象,但是对方出示了很多证件,证明了自己的妻子是晏时清母亲方关系很远的亲戚,仅凭丁点血缘关系领走了晏时清。
那天的王流蔺,用自己带着油光的脸蹭晏时清,脸上堆着奉承笑,在院长面前告诉他:“以后要叫舅舅哦。”
晏时清不肯叫,他觉得这个舅舅与自己的爸爸妈妈有些天壤之别。
王流蔺会给晏时清买很多玩具,等晏时清全部玩过了之后一样一样地告诉他价钱。
王流蔺会做很多吃的,一边喂晏时清,一边告诉他这些东西虽然被他吃掉了,以后都是要以其他形式还回来的。
王流蔺的确对晏时清很好,但是每次在对他好的同时,会逼迫晏时清一样一样地说自己好在哪里。
让晏时清保证,自己老了以后也会这样像这样照顾回来。
他甚至用录音笔录下了晏时清说这些的内容。
“人都是有目的性的。” 王流蔺对年仅八岁的晏时清说过最多的是这句话,“舅舅对你这么好,是希望你以后不会忘了我,舅舅希望付出能有回报。”
但是晏时清后来才知道,王流蔺不止想要老有所依,更想用自己挽回他的妻子。
晏父晏母出事故那年,王流蔺又在自己的妻子闹矛盾。
这位 beta 整日在家游手好闲,上街去看别人打牌斗殴,啃着家里的房子,花妻子的钱。
妻子受不了其婚前婚后的反差,在那段时间吵着要离婚。
王流蔺是个精明的软蛋,一向擅长哭闹卖惨,妻子上了几次当终于通透了,死拉着他去把婚离了。
离婚过后的王流蔺立即找了一份工作,又把心思盘算到无人领养的晏时清身上。
他想,自己的表面功夫一定能让妻子看到,拉扯个孤儿积点德也能让妻子心软,让大家口口相传,使自己能成为乡里乡村心目中的大善人。
这么一来,妻子还会回来,自己还能过以前那种快活日子。
他这样的方法竟然真的有效。
晏时清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了王流蔺的妻子。
妻子埋汰地盯着这个与自己有丁点血缘关系的小孩,又环顾了一圈王流蔺打理得整整有条的家里,梗着脖子同意了三个人一起吃顿饭。
随后她在王流蔺家里出现的时间多了起来。
旧情复燃的速度很快,从约会同居再到复合,仅过了晏时清长十公分的时间。
王流蔺似乎成为了妻子心中的模范老公,合法情人,只是最大的问题出在这位格格不入的小孩儿身上。
“你还带着晏家那小子一天,我们就不可能复婚。” 妻子是这么说的。
还没进入青春期的晏时清意外早熟,能明白自己不讨喜,于是减少自己的出现时间,看着妻子的眼色行事,尽量避免交集。
王流蔺还是一如既往,以自己极端的教育方式对待着晏时清。
——直到十一岁时,妻子怀孕了。
至此,晏时清头上似乎悬了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每一天睡醒便开始紧张,恐慌自己被抛弃的时刻是不是要来了。
他甚至过早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等待着妻子一声令下赶他出门。
妻子的确这么做了。
她的要求不断明确,而且极端。
“你把他送回福利院去,就说你没钱了养不起,福利院给他吃给他喝,动不动还有补助,福利很好的。” 妻子怂恿他,“说不定他拿到了补助还会给你呢。”
王流蔺觉得这个方法很不错。
于是他过分地对晏时清好,收不住自己唯利是图的嘴脸,用干哑的声音天天在他床头念《弟子规》,偏激地培养其道德观。
晏时清十二岁当天,王流蔺把资产全部转到妻子头下,带他回到福利院,哭着喊着告诉院长自己没钱了,自身难保也养不起小孩。
晏时清被送了回去,王流蔺心满意足,回来才发现妻子早不在了。
妻子在看到王流蔺的育儿方式后意识到,自己绝不可能与这样的人抚养同一个孩子,于是借晏时清设了这个局,自己卷着王流蔺的钱走得一干二脆。
她不喜欢晏时清是真的,唯独临走前感觉到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儿有些可怜,塞了几百块钱给他。
王流蔺从未如此愤怒,联系不到妻子便质问妻子父母,却被痛骂一顿。
妻子在家那边传谣,说他王流蔺是个禽兽,成天家暴还沾花惹草,捡了别人的孩子又不好好养,竟然又给送回去吃苦。
这真的混着假的一起,王流蔺又成为人人叫骂的人渣。
他浑浑噩噩几月,意识到自己真的可能孤独老去,于是立即重新找了点钱,又把晏时清求回去。
王流蔺认为,自己的举动是正确的。
晏时清是个很好的工具,他在福利院拿到了很多捐赠衣物,让王流蔺不用操心添置杂物。
而特殊的身份让晏时清可以在学校领到很多补助金,意味着王流蔺可以只做一点工作。
——甚至是不用工作,靠着还是初中生的晏时清就能混吃等死。
他又开始成为妻子嫌弃的邋里邋遢模样,但这次更甚,没打着追妻小算盘,行为便更加放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