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低着头看了一眼江半的耳朵和一地的狼藉,眼里是浅淡的疏离感,目光一路往下,停在了江半锁骨边的工作牌上,“江兔子?”
语气并没有什么波澜,好似在唤一个陌生人。
男人的手指骨节纤细,轻轻的落在纸质文件上。
江半的手指冰冷漂亮,捡起地上落着的玻璃渣。
原来,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说的是这个意思。金贵的小少爷变成了泥里的人,被江家养着的供小少爷玩乐的人,却成了一市有名、呼风唤雨的虞总。
捡了几块大玻璃后,江半感受到了后颈被一股力量拉扯着往后退,耳边传来了脚步声和经理的呵斥声,“赶紧收拾了滚蛋,做事毛毛躁躁的!”
而后又分外刻意的讨好另一个人,赔笑道:“虞总,这边来,小心,别踩着玻璃了。”
“嗯。”
“我们换层楼谈谈,这里氛围不太合适。”
脚步声逐渐远离,江半没来得及听到几声男人的话语,就已经看不见人了。
江半印象里,这个人确实一直很冷漠,天生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大抵是江家收留了他,所以儿时才会对自己的态度有些例外。
江半的心难免酸了一下。
早就今非昔比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刚收拾完一地的玻璃渣,准备下班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通知,意思是专门要他去这栋酒店的VIP贵宾室里。
江半的耳朵忽然又开始痛了起来,疼痛一次比一次来的猛烈,在他脑门上肆虐着侵袭着,突突突的,像是开着几只挖掘机除草一般。
毛都快被折磨得掉秃了。
他没有拒绝的权力,只是在路过垃圾桶时,费力的从里面扒拉出摔碎了的一小块酒瓶玻璃渣,兔子要保命,要清白。
兔子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脆弱和不堪一击,他挣扎着回到人世间,并不是为了给其他人做家养的侏儒兔。
江半完美的继承了兔子所有的弱点,所以不断的逼迫自己跳出弱肉强食的生物圈,拼命的锻炼出能和其他易生者抗衡的能力。
电梯一层一层的往上,数字一下一下的增大,他开始逐渐的暴躁。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了。
江半沿着墙壁走,看着一个又一个的门牌号,去寻找2301号贵宾室,口袋里正放着那块玻璃碎片。他很轻易就找到了2301,还未敲开房门,一道道细细的声音就已经先一步的传达进他的耳里。
与之而来的,是一股浅淡的腥味,兔子的嗅觉太灵敏了,这里头在做什么事,简直是大大方方的摆在他的面前,昭然若揭。
“啊……”
兔子的耳朵忽而跟着这声音一跳,下意识往后退。这里头的人把他喊过来,不只是听墙角这般简单吧?江半的眼神骤然冷却,手中已然握着那块玻璃渣,抵在了房门上。
兔子的动作一向敏捷,他在考虑有没有可能在推开门的瞬间,就让这玻璃渣狠狠的扎进对方的皮肤里,顺带着恐吓对方,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别想指望他也臣服于此。
思于此,握在玻璃尖上的手跟着稍微用了点力,谁也没有想到这道房门竟是没关严实的,一道暗红的影子骤然出现在江半的眼里,看都没看清,那玩意就往门这边冲了过来,吓得兔子连连退了几步。
那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江半心都乱了一拍,下意识把玻璃渣反握在手心里,微咬牙关,用力一个漂亮的翻转身,堪堪才躲过了那个不知名玩意的偷袭。
“你在这里做什么?”
闻声而来的男人,几步就到了门口,屋内的灯光是暗的,男人的眼神却很亮,如果不是长相过分正直,这种眼神很容易被人理解为别有深意。
但也只是这样一个眼神,就能让江半如同惊弓之兔子,瞬间跳出了几步远,想都没想就直接从一旁的天窗翻下去。兔子不是第一次翻这么高的窗,但显然,那个男人并不知道。
“喂——你疯了吗!”
白色的短发被风吹得凌乱,月光毫无预兆的泼洒在他的身上,这只兔子真的就这样翻了窗跳了下去。
这里……可是23层楼高。
幸亏还没急速的下坠前,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给直接扯了回来。
于是,十分钟后。
江半进了2301贵宾室。
他发红的鼻尖,像只真的兔子一样,颤颤巍巍的抖动着,右手背在后头,整个人都在发着抖。
江半不知道的是,2301的客人,竟然是他。
“好好坐着,我去买点药来。”男人只是吩咐了一句,就去拨了酒店的内线。
江半没有回应,眼睛都失了神,屋里还存有那种微腥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开了窗的原因,味道正以极快的速度在散去,这屋里只剩下一兔一人,刚刚蹿出去的那个红色的玩意,都不知道是什么。
也早就跑的没影了。
江半的心仿佛被无数的犬齿不断的撕扯和啃咬,他万万也没想到,多年不见的人,不仅长大了,还学会了这种做派。明明小时候那么正直的一个人,是谁改变了他?
原来,变了的人,不止有自己。
江半被耳朵根传来的痛感刺激得直抱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搅得他头痛欲裂,迷离的水雾模糊了眼睛,“不可以……变……不可以……”
不可以变得像那些恶人一样喜欢游戏人间,不可以不把人当人看,不能把爱埋到最低贱的泥土里。
“哭什么?”去而复返的男人看沙发上蜷成一团的兔子,不禁疑惑的发问。
“……”江半用了很大的力气,吸了吸鼻子,没有回话。
好在对方刚刚都体会到了这只兔子的狂暴,并没有过多的有怜惜的心思。
“把手伸出来。”虞流淮撕开了一片酒精棉片,不咸不淡的说道。
兔子的鼻子似乎被这酒精的味道给刺了一下,但还是很乖巧的伸出自己的左手。
“不是这只。”
江半摇摇头,又把左手往前伸去,意思很明显,就是这只,别的爪子你碰都别想碰。
第03章 这种意义上的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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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一点坚持并没有用,虞流淮只是很安静的看着江半,逼迫感十足。
屋里依旧是暗暗的光,只有卫生间是亮着的,虞流淮拿起了一瓶消毒液,那东西就在他手上缓缓的滚落了下来,在寂静的屋子里碎裂了,冰凉的液体溅了零星半点到兔子的脚踝上,毫无温度。
“这么喜欢攥着玻璃碎片,这里有很多,都拿去。”
兔子被那声脆响声吓到了,藏着的右手也被对方揪了出来。
江半僵硬得不敢动弹,像只被咬圈困住手臂的宠物,惊慌的神色不可抑制的溢满了整张脸,手抖得十分的不像话。
这种表现,让虞流淮感到异样。他凝重地挑眉打量了一下这到底是因为什么要抖成这样。
棉签沾了点药,抹下去的瞬间,擦拭的途间……很好,他百分百确定,这只兔子只是害怕手被他握着而已。
最后,虞流淮也只是好笑的看着这只仿佛陷于危险之中无路可退的小兔子。
“药上好了。”
兔子闻言,耳朵一动,立刻收回了他的爪子,兔耳朵充血得发着烫,一直低着头,但只要虞流淮稍微有点什么动静,就紧绷得像下一秒能弹起蹿走一般。
任谁看,都知道兔子此刻的内心波动很大。
“你……您找我有事吗?”江半拼命的控制自己的声音,想像正常人一样,平静的去交流。
“你在同谁讲话,地上有异生蚂蚁?”
异生蚁人?那种东西还没逃出那个地方,就死绝了吧。
“不是。”
“那是和我,为什么一直低着头?”
江半觉得眼前这人同小时候一样,真的是难缠,索性他干脆抬起了头,一张长得讨巧的脸完全露了出来,眼里忽闪忽闪的,有几点暗淡的光亮。
身上只是穿着普通的酒店服务生的衣服,黑白得很朴素,可绕是坠落到尘埃里,骨子里却流露着几分高傲从容来,当然,前提是要先忽略这只兔子一脸淡淡的绯红。
“您找我有什么事?”
江半这会终于是冷静了下来。
“嗯?我找你?”虞流淮似乎有点不理解,“我只是让酒店送个人上来收拾房间。”
话毕,江半是真的愣住了,有点不明白这忽然其来的误会是怎么发生的。
“不过,我确实是想找你的。”对方顿了顿,又道,“私下找。”语气里似乎还加重了后半句。
江半顶着一脸茫然的神色,他听到了后语,一瞬间以为自己是不是又幻听了。
“跟我吗?就不用再在这里当服务生了。”
一样的话,同下午那个不怀好意的客人一样,同个目的,连话都没有多加装饰,就这样大咧咧的说出口。
但江半还心存善念,江家还未落魄的时候,对虞流淮不薄啊,供他读书识字,供他富裕生活。除了一定要照顾江家的小少爷之外,并没有直接将他视为下人。
“您……说的是,怎么样的跟?”江半不想过度恶意去揣测虞流淮。
虞流淮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傻的问题一样,轻轻抬手,不怎么用力就将兔子从沙发上拽了上来,单手圈住对方半抱在怀里,指尖在碰到小兔尾巴的时候,还特意揉了揉。
“你看见的这样。”
江半整张脸都白了,他猛地推开了对方禁锢的姿势,反手握住自己的尾巴球球,惊诧万分的望着对方,眼睛骤然间全红了。
没有任何的暧昧气氛,只有沉稳的猎手和惊慌的猎物之间的挣动。
“真是稀奇,你怎么是这副样子。”虞流淮拿起一旁的平板,打开的时候,上面正暂停着一个视频,正是下午客人为难兔子的片段。
“我以为你至少会像这样,生气、不堪折辱。”
“……”
江半心生了一股子被对方耍了的嫌疑,但很快又被对方给抱了起来,兔子的耳朵再次发热,他不知道这个人怎么这么喜欢抱他。虽然他确实小小只,很好抱。
“做我虞家的人,像我小时候呆在江家一样。”
虞家……的人?
这下,不仅是耳朵热了,灼烧般的热度更是沿着神经末梢,传到了四肢百骸,一路像点了火,烧的他慌了神。
“虞家的院子不大,养只兔子还是可以的,我只需要你忠诚安静,明白?”
有钱人家的把戏,江半再明白不过。
十五岁的他,还曾经夸下海口,说他长大后一定要这些势利的大人好好看看,金钱和权势得不到纯粹的爱情。
把十八岁的虞流淮绑在江家,并非江半的意愿,但他能给到对方这世间最纯粹的爱。
江半心头涌动的热血慢慢的冷了,明知两人之间的地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及这一句话“养只兔子”来的刺耳。
他没办法接受如今的虞流淮。
只要江半想,即使不用那块玻璃渣,他也可以靠冲击力和速度,将眼前的人直接从23层楼顶下去,几秒解决掉没有任何异生能力的一个普通人类。
但江半什么都没做,只是很平静的说:“虞先生,兔子有很多,大街上都是。”
江半拒绝了,可是这个人类却不打算放他走。
对方甚至是没来由的端来了一杯温热的胡萝卜汁,没有直接送到江半的手里,而是放到了一旁桌子上。
紧跟着,房门忽然被用力关上了,不大不小的一声响,把兔子逃走的路给封死了。
但明明虞流淮就在茶几的跟前,离门有几十步之远。
江半隐隐约约觉得这个房间里不止他们一人一兔,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自己去捧来那杯胡萝卜汁喝。
原因无它,江半只是饿了,打了一天的工,什么都没吃,他不想饿着肚子。
一只兔安安静静的抿着杯口,缩在沙发的一角,百无聊赖的等待男人发落。
当年——
虞流淮刚满十八岁的时候,没有人替他举办成年礼,是江半熬了几天,从只有一个念想,到一份策划,到安排好相应的人力物力。
每一个细节亲手安排,亲身下场,少年的爱意很稚嫩,但足够的真诚。
他,早就不可自拔的爱上了这个从小陪伴成长大的虞流淮。
成人礼的那天晚上,江半差点就被虞流淮拖进小屋子里宣誓所有。但他那个时候太小了,他什么都不会,所以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江半知道,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他们俩,一定可以同对方一起走完余生。
当然,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
——“你可想好了,你是江家的独子,你手握无限的资源,或许以后还会出现更适合你的人。”
刚满十八岁的虞流淮,什么都没有,他不敢把他的小少爷拉下凡尘,没有办法给予这份感情稳定的未来。
——“你在说什么胡话?!喜欢一个人能这样衡量的吗?!”十五岁的江半,个子都不到虞流淮的肩头高。
娇气的很,但眼神里的光,亮得一度连窗外头的星光都黯然失色。
江半喜欢的人,不知道从哪顺来一份胡萝卜形状的饼干,用着一把早就过了变声期,很低沉的嗓音,凑到他耳边,亲昵的说:“半半,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先用这份饼干做聘礼,成吗?”
——“你还有别的可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