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虞,你在森许站上车的时候把什么东西带上来了?”
任雀俯视着水里那条鱼,用淡然的语气问道,可他的眸子里藏着胁迫和怀疑,让话语也变得不那么友好起来。
楚虞垂下眸子,好似没听懂,他靠近池子边的理石台,苍白到无血色的指尖扒住边缘。他盯着任雀的手指,默默舔了下鲨鱼牙。
怎么,是在考虑好不好吃?
任雀冷笑一下,趁着楚虞不注意,手掌突然抬起。他用曾爱抚过人鱼的指尖狠狠捏住海底生物的脸颊,用力之狠到楚虞发出一声尖锐的痛呼。成片水花在他的挣扎中腾起,水面剧烈搅动,有冷水扑到任雀腰间,打湿了衣服。
“你以为你算什么?只要我愿意,我现在就能把你扔回牢里。”任雀逼视着楚虞,让再不解人意的蛮荒物种都能察觉到他的无情与怒意,他的指尖收紧,稍微向下滑一些,掐住了楚虞的喉咙。
楚虞这才试图更凶猛的挣扎,瞳孔倒竖,自我防御的叫声在压抑嗓音中迸发,整池冰水像被共鸣似的颤动起来,有冰凌聚集的细碎声响从夹缝里漏出。
“别忘了是谁把你送进去的。”任雀用拇指摩挲了一下楚虞的下巴,冷笑着放开了楚虞的脖子。
扑通——
水花四溅,楚虞沉进池底,正要缩成一枚鱼球躲避任雀,突然一甩尾巴,从水里冒出了头来。
他楚楚可怜的,眼里还含着疼痛后的微红,睫毛挂水,脸颊留有任雀刚才恰出来的烙印。他在水面上浮着,半张脸没在水里,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
任雀冷眼瞧着他,并不觉得自己过分——楚虞当年在海底屠杀敌族三万妖军时,可不曾怜悯过谁。
只不过,两分钟过去了,他们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确实让任雀感觉到了一丝丝愧疚。
或许,根据他们现在的相处关系,应该对他稍微温柔一点?
任雀思索着,刚要开口说话,突然见楚虞从水面下探出了全脸,紧接着,一道漂亮的高压水柱直接击中了任雀的脸。
“呜呜呜呜!”
楚虞的笑声活泼又尖利,像在浴室里吹起了阴哨子,他给任雀表演完最近闲着没事刚刚学会的海豚喷水,笑得特别像反派。
任雀抹掉脸上的水,神色阴晴不定,他勾起唇笑着,脸上如沐春风,指尖的飞刀却腾空转了起来。
楚虞眼睛一瞪,嘴立刻闭上,沉进水里做他的鱼球摆件去了。
“楚虞!你他娘的再张一次嘴试试!”
芸黄刚闭上电视,就听远处任老板气震山河的吼声袭来,让人汗毛倒竖。
“老板这是回光返照了?”芸黄抿嘴笑一会,蹦蹦跳跳地拍了拍雌黄。
雌黄敛眉,表情始终没精打采的——反正他天天都是副冷冰冰的丧偶样,也怪不得芸黄多在意。
“楚虞总能让他变得像人一样。”雌黄收拾好搭在沙发上的毛毯,淡淡道。
芸黄一愣,转身望着他。
偌大又空荡的客厅里唯有月光清冷,银辉似地从窗外闯入,铺下一地白霜。电视和沙发的轮廓在黑暗中变得模糊,雌黄的身影瘦长,仿佛被吞在无尽深渊中。
她一皱眉,却没能说什么。
她是最早见到任雀的,比雌黄、比楚虞、甚至比三条金榜单上的大多数监管者都要早,那时候的任雀与现在大相径庭。
冷淡、果决、眸中毫无悲悯,他乐于与那个人对弈,空谈安邦慈悲的道理,幻化出的锁链却沾着无数妖类的血。
又或者说,那时的任雀弑杀成瘾。
谁都无法把他改变,他用锁链作为囚笼,囚住恶意,也囚住了人心。
“无需多虑。”芸黄告诫道。
雌黄沉默良久,终究没再说什么。
“不过,你有没有闻到海腥味?”芸黄刚要出门,突然问了一句。“像海鲜市场里头臭鱼烂虾的味道,好恶心。”她捏着鼻子道。
“似乎?”雌黄一愣,不太确定地道。
“算啦。”芸黄甩甩手,跳着走了。
楚虞像枯萎的植物汲取水分,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才有所好转。他慢慢从水底浮起来,尾巴后的小眼睛瞄向四周,确定没有任雀的身影后,他扑腾着游了好几圈才上岸。
他用爪子掰开鱼鳍,浸着水淋了一会,才拖着毛巾溜出浴室。
任雀不喜欢湿淋淋的东西,哪怕楚虞无法避免被任雀讨厌。他本想在浴室里度过一晚,但不知怎的,又想去看看任雀。
国王要定期巡视领地,主人要关照猎物动向,优秀的统领要安抚欲求不满的后宫,这是海底霸主的天然本能,楚虞深以为然。
夜半寂静房间里掠过一道影子,贴地飞行,速度极快。墙壁上人像画的面容一瞬阴霾,接下来又被月光照亮,细碎的咔嚓声在安静中显得突兀,好像啮齿动物啃咬玻璃,额外让人烦躁。
楚虞用尾巴转开把手,发现自己的小娇妻居然给他留了门,他立刻支愣起来,无声地游到床边,探了半个身子伏起来欣赏任雀的睡颜。
平日嚣张跋扈的监管者此刻睡得正沉,眉心微蹙,纤细指尖拽着背角,发丝软软搭下来,莫名有点小羊羔姿态。
楚虞却突然肃穆,视线落在了那床被子上。
落地窗帘未关,立柱欧式大床上洒下清冷月光,楚虞的影子映在墙上,而另一道影子,则逆着月光,落在床褥上。
阴影浓郁漆黑,是一个娇小的人形,她似乎正伏在床上盯着任雀,因为一柄扬起的尖刀阴影正对准着床上沉睡的任雀。
楚虞抬起头,发现一个拿着匕首的女人正全身趴在窗户上,面部被刀锋割裂,看不出原本样貌。
她像浑身湿透的爬虫,正死命地粘在玻璃上试图进来,刀尖刮着玻璃,正发出刚才那咀嚼似的声音。
楚虞的目光徒然阴沉起来,他幽深的眸子眯成一条线,鲨鱼牙的齿列轻轻一磨,他欲抬手,却突然想到床上还有任雀在睡。
他松了脸色,慢悠悠地挪蹭到落地窗前,近距离打量了下在玻璃前攀爬的女人,而后脸色一沉,甩手拉上了两边的窗帘。
光芒收窄,室内昏暗,窗外发出噗噗声响,仿佛尖锐物体插入沙袋一般,剐蹭的声音没有了,一霎安静起来。
他凭着自己优秀的夜视能力摸到任雀的床铺,掀开被角钻进被窝,不满地感受着自己不喜欢的热度,但仍然在任雀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
他睁开眼,发现任雀额角弥漫着一层汗,眉头紧蹙,看样子还在噩梦里。
人鱼的尾巴悄然缠上任雀的右脚踝,他用力一拽,任雀便沉进他怀里。楚虞用带蹼的手掌揉在任雀的腰腹,他动作很粗鲁,可这家伙仍然没醒。
楚虞咧开鲨鱼牙,将任雀的上衣扒了,又在他的锁骨处留下自己的鲨鱼牙印。他刚想在任雀胸前也留一个印子,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扭曲又尖锐的笑声。
“咯咯咯!”
令人牙齿酸倒的笑凭空出现在卧室里,漆黑一片的房间中突然浮现水底暗流奔涌的哗啦声,楚虞睁开眼睛,发现天棚上有团黏糊糊的东西在动——三个眼睛八个爪子,大概是只流着血的章鱼,蠕动着把触须伸到任雀的脸上。
楚虞蹭了蹭任雀的脸,刚要闭上眼,突然感觉有一滴酸臭的口水滴到了他脸上。
他视线一转,冷酷地伸手抹掉脸上的粘液,对着棚顶的小垃圾咧嘴一笑。
“滚!”
如深渊下低沉的恶魔低语,富有磁性的声调中掩不住骄矜,却又处处透着令人胆寒的威胁。
这个字,算是字正腔圆了。
海浪滔天,万里冰封。
楚虞再抬眼时,棚顶那不知名物种已经化为冰霜的齑粉,窗外颤动的东西也无影无踪,粉末落在空中,又在接触床褥的一刹那消失不见。
任雀的眉心松了,不安地呼了一口气,低低呻吟一声。
“呜?”
楚虞眨眨眼,把被子往上盖了盖,美美搂着任雀睡下。
室外教堂的尖顶上,某人打了个寒战。
作者有话说:
我来更新了我来了我来了(哭唧唧)
第11章 有人打算卖老婆了!
在脚踝,在手腕,从腰间落下的尾巴。
黏糊糊,滑溜溜,在被子里钻来钻去。
一道刺眼阳光穿过窗帘缝隙,直直落到任雀脸上,给卷翘的睫毛镀上一层金粉。他唇边的绒毛随呼吸起伏,像在风里摇晃的草根,光芒鲜亮,照得他每一寸蹙眉都无所遁形。
有布料摩擦的声音在耳边循环,一道阴影盖住任雀的脸,过了一小会,他唇角的绒毛被某个不知名的东西舔了一下。
那感觉很怪异,像被用羽毛刷弄了一下心尖,颤悠悠的痒。
任雀睁开了眼,一片模糊中,对上歪头的楚虞。
单从睡眠质量和长度来说,人鱼的生理习性绝对在所有食肉动物链的顶端,他们有着远超陆上霸主的专注力,为捍卫领地与捕捉猎物可以以不逊色于舰艇的速度不眠不休潜游三天三夜。
所以当楚虞趴在他枕边,用一宿没睡的清明眼眸盯着他时,任雀是一点点都不惊讶。
“Bonum Mane.”
软乎乎的音色加上卷翘的尾音,楚虞蜷着手臂半趴在枕头上,他的卷发干透,像铺在棉布上的干涩软草。一双眼睛如剔透的宝石,在光下眯成一条缝隙,隐有压迫感。
任雀动了下,他额角又胀又痛,天旋地转过后,他才把蹙起的眉放平。
虽说他一入秋就会嗜睡,但绝对不会像今天一样连楚虞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基本的警觉不可能丢弃,要么就是有人故意让他睡下了,还睡的跟死了一样。
忽视那海底动物卷在自己腰间的尾巴,任雀翻身过去,用手掌虚虚推了楚虞一下,懒散地道:“下去,太挤了。”
楚虞露出欢欣鼓舞的表情,张开胳膊就要往他身上蹭,被任雀掐着后脖颈往外拎:“老子让你下去,别装听不懂!”
他们折腾一会,最后任雀恼了,刚一直起身子要亲自踹某条流氓鱼下去,突然感觉胸前一凉——低头一看,睡前刚换好的上衣没了,胸口还多了一处整齐鲜明的鲨鱼牙印。
“呜?”楚虞眨眨眼,轻轻舔了舔嘴唇,露出一小排牙膏广告上才有的珍珠色牙尖。
模样无辜极了,用典型的怔愣神色瞧着任雀。
然后,他便看到无数锁链在空中转了起来,杀气腾腾,正如任雀睡了人家还翻脸不认人。
“呜!!”
咻咻咻——
任雀赶走楚虞,在洗漱间停留很久。他对着镜子摸了摸锁骨上那一排鲨鱼牙印,印记微微发热,指尖的触感粗糙,他略微一抹,牙印便荡然无存。
光滑平整的皮肤,好似那种标记从未存在。
人鱼会在他的领地与猎物上留下痕迹,防止其他同族争抢,而在配偶身上留下印记则是占有方恶劣的游戏,那不仅是上位者的癖好,更代表无可触犯的权威。
谁擅自除掉标记,就是以下犯上。
但任雀不是人鱼,不必遵循楚虞的生存习惯,更不可能让一个崽子蹬鼻子上脸。
“想在我身上留标记,再过一百年吧。”任雀冷笑着系上衣服扣子,挺直腰杆走出门去。
客厅里,雌黄在忙活早餐,芸黄刚收好监管者总部寄来的信件,至于楚虞……那条鱼蜷缩在中岛台的桌子上,盯着雌黄手里的腌制虾仁,两眼放光,口水都流到地毯上了。
雌黄心狠手辣,他冷眼护着盆里三百块大洋的午餐炸物,一点钻空子的机会都不给楚虞。
“老板,总部寄来的信。”
芸黄把牛皮纸袋往桌子上一搁,见任雀慢条斯理地拆开绳子,拿出一版黑白色报纸。
“上面说的什么?”她问。
“楚虞的通缉令。”任雀用手弹了下头版那张大图,懒懒地道:“生死不论,悬赏半个亿,确实没想到这条鱼这么值钱。”
他继续看着,翻了一页,目光在某处一凝。
“那我们干脆把他卖出去好了,半个亿够在浮世回廊换一幢别墅。”芸黄一笑,瞥了眼楚虞。
话题中心的家伙正趴在中岛台上对虾仁投去觊觎的目光,他对人类的语言不太敏感,但对视线的捕捉效率明显高很多,所以他回头看着芸黄时,嘴里正塞着三只血红的大虾头。
“呜?”楚虞眯起眼睛,卖力地咀嚼着。
“谁会拿自家老婆换钱呢?”任雀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意犹未尽地长吁一声,紧接着讥诮地一笑:“是我呀,那没事了。”
楚虞:没听明白话,但着实震颤了一下。
饭后,任雀要出门走走,他把楚虞抱到手推车里,墨镜一戴,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门。
“我们去哪?”雌黄对镜子整理了下西装,兴致缺缺。
“有件事情想确认,之前不是说那家伙在八十年前绑架了一个旅行团,但每个人回去后都供了一尊玉质美人鱼雕像吗?”任雀在一片疑惑的目光中勾起唇角:“这不巧了,有一尊美人鱼雕像,现在就在念水潮城的博物馆里。”
那尊美人鱼像是前阵子刚捐献到满月海岸展厅的,人类国家在宣扬文物回归,眼下刚在外头巡游回来。一行人买票进场,楚虞不愿意走动,伸着胳膊要任雀抱他,进博物馆不好推车,任雀也只好从了。
“再敢众目睽睽下露出尾巴,我就把它剁了,让你一辈子贴地爬行,懂?”任雀冷脸威胁,把楚虞的大裙子遮盖好,又虚张声势地掐了下他的尾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