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把纸一扔,骂骂咧咧地抬起斧子,稍微仰头看向别处。
这个角度,任雀突然觉得熟悉。
这个容貌,这个斧子……
居然是在列车上追任雀和阿倩的男人!
断开的片段一幕幕晃过眼前,任雀略一寻思,便想清楚了事情原委。
一种深重的慨叹与悲哀席卷了他空荡的心房,那里许久不曾跳动,现今猛地收缩,竟让他再次感觉到疼痛。
是阿倩也心痛,借由她的感官,任雀回味了一遍久违的伤感。
任雀被带到了一个房间里,那里相对干净,是个牢房,角落里趴着死去的老鼠和凝固的血痕,女人的长头发团在角落里,看起来残留很久了。
有人的脚步声接近。
任雀不肖分析,冷酷一笑。
推门后,是一群年轻力壮的大汉。
肆无忌惮的目光落在任雀身上,如毒蛇张开嘴,用冰冷滑腻的蛇信上下舔着弱小的女孩。他们不怀好意地脱了上衣,门锁甚至没关,几人把任雀包围起来,动手钳制他的胳膊。
“我可是小孩。”任雀露出一副害怕的样子,他向后退了一步,仰头看向最中间那位等不及的成年人。
“老子玩的就是小孩!”
男人狞笑着,手掌撕开任雀外面那件衣服,身影重重压来。
任雀眼神一瞟,突然看见阿倩就站在牢房外面。
油灯沉默燃烧,对人间苦难与暴行视而不见,他们高高挂起,如女孩此时悲痛却如死水的眼睛。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眼睛,如果在白天、在和平的年代,一定比熠熠生辉的宝石还珍贵。
可她眼里覆着深重的红,血丝如蜘蛛网一样爬满白眼球,她脸上的肌肉抽动,嘴角垂下又变平直,循环往复。
油灯的光映出她的影子,瘦长一窄条,让他想起了穷人巷里堆积的低贱而无家可归的人类。他们仰望着高墙树立的一线天空,询问着动乱世道是否能给他们如天空一样的生机。
哪怕只有窄窄一道……
但你得反抗。
不停的、永无止境的反抗。
任雀闭上眼,他轻轻笑了一声,轻蔑又自信,掩在男人的号叫里,只有阿倩听见了。
她一愣,紧接着发觉有人杀猪似地叫了起来。
“男人管不住下面,就干脆别做男人了。”任雀一笑,他爆发出的力量比几十个男人还恐怖,他掌根抵在男人下巴上,稍一用力,咔嚓一声,大概是某根骨头断了。
“哥哥们,来玩呀,我会的可多了。”
任雀用最灵活的擒拿术撩倒两个大汉,脚跟抵在一人的脖子上,他用力一踩,语气娇媚又冷酷。
作者有话说:
短短的我
第15章 我猜你想要一个爱的抱抱
有人哀嚎,油灯火苗扑朔,绰绰光影映在墙上。牢房里惨叫此起彼伏,阿倩目瞪口呆地看着里面发生的情景,沉如死水的心终于泛起一丝波澜。
她看着任雀用和她一样的躯体,笑容邪肆张扬,让稚嫩的女孩有了不相符的大人模样。她痴愣愣地望着任雀,小小拳头攥紧,藏着股不忿的劲儿。
“不会吧哥哥,这就软了?还没结束呢。”任雀不知从哪夺了根鞭子,他啪啪抽着,在冷空气里发出凌厉的鞭打声。背光而立,他抻直了玩弄人的器具,温柔地笑了笑:“看上去膀大腰圆,实际时间只有三秒吗,那干脆别要了,扔海里喂鱼还嫌小……”
任雀说到海鱼,突然又摇头笑了笑,语气不正经:“算了,可不能让我的心肝小宝贝吃垃圾食品。”
整治完这群色胆包天的贼,任雀一脚踹上牢门,挥着小皮鞭走向角落里的阿倩。
她看这惊天大戏入了迷,直到任雀走出来才意识回笼,她惶急地转身要钻入墙壁,身体变成虚影,胳膊刚进墙,就被任雀拎着后脖颈狠狠拖了出来。
“啊——啊!”
阿倩那断掉的半截舌头在口腔里来回窜,却说不出完整语句,她一屁股墩倒在坚硬的地面,向后滚了一圈,被任雀摁在地上。左眼的窟窿鲜血淋漓,右眼的眼珠盯着任雀的脸,阿倩心里顿生古怪的恐惧。
明明是一样的脸,任雀看人的眼神却玩味而轻蔑,大抵没把她看在眼里——原来她的脸,竟也能摆出这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损样。
“跑什么,你把我拖进来还想跑?说,你这舌头是哪个步骤断的?”
任雀拧着阿倩的脖子,仔细打量她脸上的伤痕和窟窿,视线冷静细致,不像是看破相之人,倒仿佛揣摩着珍贵古玩藏品。他抬手拨弄着阿倩的下巴,让她稍微张嘴,瞥了眼里头含血的舌根。
“断了舌头就不能接吻了,别想让我替你再感受一遍。”
这时,任雀才实实在在表露出嫌弃和不情愿。
阿倩一愣,小脸唰地一红,挣着细胳膊短腿就开始踹任雀,嘴里还发出‘呜呜呜’的怪叫。
同样是呜呜呜,这小羊羔就没有楚虞叫的好听。任雀眼里的嫌弃更明显了,但他没再戏弄阿倩,反倒安抚着说:“放心,我只和美女接吻。”
短暂沉默后,阿倩学会了必杀技——飞踹任雀一百下。
“啊呀,我也没说你不是美女,你要偏这么想,我也不能反对不是?”
任雀眼疾手快,他蹭地跳到一边,躲开阿倩脏兮兮的飞腿攻击,倚在墙根笑得前仰后合。
别说,这小姑娘吃瘪时候真的可爱,腮帮子含一口气,像嘴里藏了两颗枣子。她仅剩的眼睛有了人气,或许是太愤怒了,明显露着小孩的恼怒和娇嗔。
比刚才的模样像个人了。
“说吧,这舌头什么时候没的?”任雀闲闲问着。
问当事人这种事的确有些揭伤疤,阿倩想了想,落寞地摇了摇头。
“那,宿主大人可否跟小的透露一二,您是以何种方式驾鹤西去的?”任雀挑着尾音,玩世不恭地摩挲两下手里还热乎的皮鞭,惫懒地抬起眼,眼底一片冷漠。
阿倩眨眨眼,从兜里摸出一张纸,在嘴前展开,字迹不太清晰。
【海葬是永恒的归宿】
不知怎的,任雀看着海葬那两个字,神色突然冷了,许是想起了不好的事,脸色一沉,侧过身去。
光影明灭,烛火摇曳,他的背影矮小瘦长,表情冷峻莫辨。
“你真是选了个我最讨厌的死法。”任雀颔首,笑得让人心惊肉跳。
阿倩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她也不明白刚才还展颜一笑的男人为何突然如丧考妣,她从衣兜里摸出一张纸,咬破指尖,在上面奋笔疾书。
任雀冷眼看着,烛火啪地响了一声,原来是燃断了一截烛芯。
【我可以解阵】
幻阵的解法有三:上策为渡,施术者主动解阵,意味着怨念消除;中策为通,入阵者寻找阵眼所在之处,循命门解阵;下策为破,内外相合,阵眼所破,对施术者会有不可逆转的损伤,轻损道行,重夺性命。
“解吧。”任雀烦躁地挥了下手,见阿倩乖巧地在胸前结印,手势很慢,但异常复杂。任雀活了几百年,自诩记性一流,觉得在某处见过,却怎么也记不起具体地点。
何处见过?
他皱眉垂眸,正思索着,突然感觉天边发出两阵震颤,如苍穹被戳裂了一个大洞。窗外雨势更大,风吹灭蜡烛,整个牢房幽沉沉的,气氛诡谲阴森。
还没等他抬头,突然听见一阵短促的惊呼。
“啊!!”
他警觉地看向阿倩,陡然发现大事不妙。
本平静的解咒在她掌中团成废旧纸条的模样,白光本晶莹柔和,此刻却在黑暗中不受控制地四处乱撞,势头越来越猛。阿倩合十的掌心逐渐被暴动的咒印撑开,她惊慌地盯着那道光,哭腔隐现。
“啊——啊!”阿倩哭了起来,瘦弱的小臂不断向外抖动,她已经压抑不住那道光芒了。
即将撑爆之时,一只苍白的手覆盖其上,慢悠悠地一捏。
砰——
如牢笼猛兽的白光被那只手攥在掌心,任雀面无表情地用力一揉,光芒不堪重负,一刹那散成萤火似的白星。
阿倩的手臂一脱力,她先是乐于不用再与自己的咒印斗争,而后大脑一痛,像被人从后面来了一锤子,震得整个人七荤八素,哇地一下吐出来,跌坐在地上。
任雀的表情并不轻松,因为他看到了一朵朵闪着诡异蓝光的玫瑰花苞,从阿倩脚下生长开来。那些花骨朵无需阳光与水土,在贫瘠冰冷的砖瓦地面冒头、野蛮生长。随着“噗噗”响声,一朵朵玫瑰花盛开在狭小的牢房里。
幽蓝荧光,像遍地鬼魂亮起的眼睛。
任雀转身过去,指尖刀锋重现,飞出一半环着阿倩,另一半指向远处冷凄的墙壁。
很快,坚固高墙宛如一张破纸,发出融化似的呲呲响声,雨点和闪电的白光顺着洞开的墙缝掠入,扑打在任雀脸上。
不肖几秒,墙壁整面蒸发,从任雀所在的位置能看清远处翻滚的海浪与黑沉浓云,天雷不休。狂风卷着雨滴侵入坚不可摧的房屋,地面很快积了一滩乌漆麻黑的雨水。
男人的咒骂和尖叫声在自然的震怒下竟显得微不足道。
“今日有幸在此见到任先生,妾身不胜惶恐,实在有失远迎。”
一语百媚,婉转滑调,端了副娇嗔之意。飞散的蓝色花瓣随着来人的话舞动起来,任雀冷着目光,刀片成倍增长,在他身边绕出三圈光影迭起的迟钝冷光。
女人一步一婀娜,身段窈窕,丰腴貌美。她披着珍珠色虚影鲛纱,全身大半肌肤裸.露在外,着实媚骨天成。眼睛细长,唇边美人痣小巧,一颦一笑都是风情。
“不知任先生可否知道,妾身的王夫如今身在何处?”她站在风雨中,却没有一滴水落在身边,她有着一双女人的细腿,但任雀知道,那原先是一条光华绚丽的鱼尾。
任雀记得她,名唤赤光姬,自称是楚虞的王后。
“妾身在百里外感受到了王夫的气息,便前来看看,不曾想遇见了个拙劣的幻阵,还有令人生厌的任先生。”赤光姬掩面轻笑,笑却是讽刺的。
“留不住男人就来我这里撒泼,人鱼族的媚术看来也不怎么样。”任雀和善地笑着,轻描淡写道:“你的王夫,现在可整天缠着我不走呢。”
“任先生的血,拿来祭海再好不过了。”赤光姬全无怒意,但她一眯眼睛,面容便狰狞起来。
风云涌动,若隐若现的玫瑰香越发浓郁,任雀伸手欲召锁链,徒然想起自己手腕上还烙着咒印,发力便痛。他轻咒一声,刀锋在冰冷雨水中起舞,他向后一跳,把阿倩夹在胳膊里头,向外一蹿,飞上房檐。
“看来传言属实,任先生终究不是曾经的‘梵囚’了,若妾身失手杀了任先生,想必王夫也不会怪罪妾身。”赤光姬微微一笑,她攥紧鲛纱,遍地的蓝玫瑰好似长了脚,一股脑往房檐蔓延。
云压海浪,浪潮奔涌,在礁石上粉身碎骨,下一阵狂风接踵而至。任雀屈膝蹲在房檐上,刀锋自动将袭来的玫瑰花瓣削落成泥,他召不出锁链,手腕上的咒痕在发热,任雀烦躁地蹙了下眉。
“啊啊——!”阿倩小声呻吟着,她盯着天边某处,眼睛突然亮了。
但赤光姬的进攻比想象中还要麻烦,她高居天边,一副不可高攀的天神模样。越接近海边,人鱼的属性增益便越强,不然楚虞的关押地也不会选在冰雪荒原的山巅监狱。
任雀贴着海面飞速挪腾,蓝玫瑰的利刃紧咬着他的身影,两道虚幻残影在空中追逐。风雷不及,被任雀抛在身后,他分裂出更多泛着冷光的刀,在到达极限前一并脱出。
万千刀刃向天空奔袭而去,饶是赤光姬也不得不躲藏。任雀一脚踩在海面上,于躁动波涛上泛起涟漪,他刚一抬眼,突然瞄见天边有个极速下坠的黑影,奔着他就来了。
视线极速聚焦,任雀只来得及把胳膊下吱哇乱叫的阿倩扔到海岸,他目光一晃,被携带巨大冲击力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砸进了海底。
是的,砸,硬生生沉进深海区的那种恐怖下落。
“呜!”
隔着嘈杂的水底暗流,任雀似乎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叫声。
但是,他用了几百年本就不算硬朗的身子骨发出嘎嘣一声,听声辩位,似乎是腰?
任雀:……
作者有话说:
这是周五的,周六晚还会有。
楚虞:给你爱的抱抱!
任雀:这爱太沉重了还是算了。
第16章 以你锁链,予你亲吻
是一望无际的海底,连阳光都无法抵达的黑色深渊,风暴和乌云在水面之外。洋流卷着任雀的身体,他手脚一沉,眉头蹙起,水压撕扯着尚且脆弱幼小的身体。
他在窒息中下落,无数双来自黑暗的手缠绕着他的四肢,直往那永无葬身之地去。
鱼群在空隙间游荡,用头碰了碰冰冷破烂的衣服,察觉不是食物,便迅速游着溜掉了。
任雀始终未睁开眼,他好似放弃挣扎似的,在污秽又圣洁的海里下坠。
怎么会有人喜欢死在海里呢?
冰冷、寂寞、孤独地死去,没人歌功颂德,没人摇旗送行八百里,没人默念你的名字。
喜欢海葬的家伙,一定都是坏人。
任雀颤了下,他的指尖缝隙滑过水流涌动的力度,托着他的手腕微微上抬。海底的冷酷还没浸没他的每一寸骨骼,就有一只爪子缠住了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