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楚虞面露喜色,他用手团着小鸟,尾巴一甩,心满意足地带着小玩具钻进了浴室。
任雀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长吁一口气。
雾榆坛是上古地名,语出“雾起榆山”,曾是一处灵气极足的山口。人类在此处定居后,开荒垦田,扎营建寨,逐渐扩张成富饶美丽的城市。而现在所指的雾榆坛,则是这座城市西边的公园山地,那里矗立形状现代、足以容纳万人的体育场——雾榆体育场。
凌晨,冷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高楼大厦闪着亮化光芒,巨型广告牌上滚动着明星们的写真。车流似潺潺清溪,在业已沉睡的城市中缓慢流淌生气。
“其实你可以不跟我出来,召令召我,也不是召你。”
许羲嘉动作麻利,她不仅化了个全妆,还穿了身黑色风衣。漆黑短皮裙加露脐装,高过膝盖的皮靴直逼恨天高。她倚着小跑车的车窗,敞篷飞驰的风吹起她的头发,闷闷不乐地道。
灯红酒绿,繁华如织,物是人非。
她瞥了眼冷静打方向盘的男人,选择性无视那飙升到一百迈的仪表盘。
“喂,我们有多久没一起出任务了?”许羲嘉把鬓边碎发挽到耳后,又问。
“大明星,你这车上保险了吗?”任雀似乎看到了什么,他的神色一凝,话音吞在风声中。
许羲嘉没反应过来他的话,只闷闷点头,她视线一转,突然见高架桥尽头隐约闪过一个影子,看轮廓是个身高腿长的男人,面容裹在兜帽的阴影里。
路灯排列,蜿蜒向前,空无一人的道路被无边黑暗笼罩,远光灯打在男人脸上,车速过快,导弹似直逼而来。
许羲嘉心里一紧,刹那之间,跑车嘶吼的刹车声在高架上炸裂开来,轮胎剧烈啃食地面,散出难闻的胶皮蒸融气味。许羲嘉定定地凝视着越来越近的身影,那人微微抬首,露出一张轮廓有致的脸,和暗红色的妖异眸子。
车灯一闪,男人的兜帽被狂舞的风掀翻,暗红色短发在黑暗中张牙舞爪,他从容地伸出胳膊,手掌一攥,凭空出现一把燃着火焰的长刀。
只一斩,天地皆可断。
刀光剑影已无法用肉眼辨认,被拆成两半的跑车失去前进力,随惯性擦着他的肩膀向后猛冲,一路滚落高架桥。震天响的噪音连同护栏断裂的嘎吱声刺破久违的宁静,重物跌下桥,投水后溅起滔天水花。
任雀向后翻身,银白色锁链在身边飞舞,堪堪挡住扑面而来的巨大罡风。他手指摸过高架路平滑的路面,直起腰盯着突如其来的男人,耳朵里传入一声从天而降的暴喝。
“赔老娘两千四百万的跑车!”
层次有致的火焰在天空炸出一团轮廓分明的幻影,羲和之火燃烧到极致,随许羲嘉的下落而逐渐强盛。只一眨眼,一枚日御圆阵在空中展开,许羲嘉凭空踩在阵上,双腿发力,从空中冲了下来。
火光贯穿苍穹,撕出一道箭矢奔过的弧线。许羲嘉手里攥着一支用火焰凝成的箭,目标直指高架桥上的男人。
他的兜帽完全散了,露出一张英俊逼人的面庞,近乎痴愣地盯着许羲嘉,话音低沉而几不可闻。
“我终于找到你了,羲和。”
紧接着,锋芒毕露的箭,在他面前停住了。
许羲嘉再无法前进一分,火焰仍燃烧着,那是足以让任何妖怪都粉身碎骨的洪荒力量,可她再无法深入一丝一毫。她惊愕地落到地上,抬头瞥了一眼男人,看见他眉心闪烁着的纹路。
“羲和……”许羲嘉差点失声。
羲和御日,其光灼然。羲和的图腾则是一轮光芒普照的太阳,只令人一眼生畏。可面前这个男人眉心,闪烁的正是羲和的纹路。而当今监管者乃至整个妖族,能给他人烙印羲和纹路的,只有许羲嘉一人。
羲和氏在监管者中极富盛名,于浮世回廊东方有整座山的府邸,没人敢挑衅羲和的权威。他们有众多门徒,却没有一人能得到当今家主——许羲嘉的青睐。自然,她嫌麻烦,从来不会给任何人烙印羲和纹。
更何况,面前这男人眉心的纹路,是羲和的主仆纹。
他是许羲嘉的仆人。
“等下,我……”许羲嘉震惊归震惊,但还算能看清眼下情况,她后退一步,刚要远离他,只见男人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睡了我,口口声声要对我负责,现在该不会反悔吧?”
男人眉心蹙起,终于说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风声激荡,火光冲天,羲和纹路流动,许羲嘉脸上浮过一抹微红的韫色,她狠狠甩手,啪地打掉男人烙铁似的爪子。羲和的箭矢细长又锋利,一下子架在男人脖子上。
“别挡路,老娘现在没时间处理你,两千四百万的车,一分都别想逃!”许羲嘉愤怒地将箭头抵在男人喉头,火焰灼烧,锋锐却如寒冰般冷酷。她能感受到,面前这个男人根本不是妖,他散发出的气息介于人类与羲和之间。
她抬眸,隐约看见远处雾榆体育馆被一片灰蒙蒙的光笼罩。
“任雀,你先过去,我觉得……”许羲嘉向身后好整以暇看戏的任雀道,话还没说完,下巴便被男人细长的手指捏住,强行转了过来。
“姐姐,在我面前还叫别的男人的名字?”男人眯着眼,不满地道。
“少他妈废话,叫谁姐姐呢,叫奶奶!”许羲嘉反手就是一巴掌,男人身形灵活,直接躲过去,神色阴郁地盯着任雀。
“任雀,你……”许羲嘉回头又要再说,身后突然爆出一阵摄人心魄的威压。她一愣,一股流动液体似的灰色屏障从她身后拱出,彻底将她隔绝在外。
“你就是姐姐的新欢吗?”男人脸色平静,瞳眸深邃,浑身上下却弥漫着一层歇斯底里的嫉妒与敌意,好似于深渊中窥视某些光芒照耀的东西。
任雀笑看着男人,玩味地一勾唇,就是要皮上一皮:“不然你觉得孤男寡女,我们在大街上做什么?”
男人一愣,血意浓重的眼瞳彻底失去理智。他召出那把长刀,羲和的火焰近乎燃烧成实体,他手腕一顿,挥刀即斩。
“任雀!”
许羲嘉是最了解羲和威力的人,若换成平日的任雀,必然不会畏惧羲和之火。但任雀已经不再是百年前的他了,到底能挡多久尚未可知,许羲嘉没看到任雀背后飞舞的锁链,她手中燃起羲和的纹路,光芒亮在自己面前。
羲和一式,以日为轮,生生流转。
“任雀!过来!”许羲嘉手掌一合,想象中任雀被置换到面前的情况没有出现,但阴影同样笼罩下来,一声掐着嗓子的尖锐尖叫在头顶上空爆发。
紧接着,一条穿着长长红裙子的人鱼影摔在许羲嘉怀里。
“呜?”
楚虞一脸不知所措,他身上红裙散乱,脖子上戴着个漂亮花环,一脸羞赧地捂着自己的小裙子,身上滑滑的,不知道被换过来之前在干嘛。
许羲嘉愣了,她抬头,任雀依旧站在原地,动都没动,只是好笑地挑着眉。
“楚虞,在别人怀里求抱有意思吗?还不过来。”
作者有话说:
楚虞:从天而降却没有降到老婆怀里,sad.
(我要去看S11啦,嘻嘻)
第24章 可哥哥身边,也只能有我一个啊
十分钟前。
楚虞独自窝在寂寞的大别墅里,他搓弄着任雀给的小银鸟,直把小东西的毛毛搞得颠三倒四,他叭唧亲了一口银鸟的脑袋,偷偷摸到二楼,循着记忆走。
许羲嘉有一个巨大的试衣间,里面装着各大品牌方赞助的礼服高定。自诩行走在时尚潮流前列的楚虞悄悄抠开门缝,看到内容后眼睛直接亮了起来。
自动感应灯从门边逐次亮起,宛如模特走上T台秀场的高调奢华,苍白灯光尽数投在楚虞身上,照得他身上的鳞片光彩炫目。他闭上眼睛,捧着小鸟在水晶走廊里快乐转圈圈,时不时发出愉悦呐喊。
“呜呜呜!”
“啾啾啾!”银鸟扑棱着翅膀,尖尖的喙碰着楚虞的手指,惊吓地叫起来。
“呜~”楚虞尾巴一扫,他倚在镜子前,光滑的脊背弥漫着一层浅淡水渍。人鱼比蓝宝石*纯粹的眼睛泛起一丝威慑的光,他用手指拂过鬓边垂下的发丝,妖娆地向耳后一勾,唇角上扬。
他从衣柜里随便捞了条女士裙子,深邃大红色比吉服更喜庆,衬得他面容柔软但妩媚。楚虞将裙子套在身上,把小银鸟紧紧抱在怀里,哼着歌跑到浴室去。
几分钟后,浴室里传来一阵水流声,刺骨冰泉从水孔中涌出,楚虞跳进大浴缸里,发出一声绵长的喟叹。他在刚刚漫过胸口的水面下沉了一会,怀着爱意和忧伤的眼睛在水波下显得无比澄澈。
“啾!”
小银鸟看起来不喜欢凉水,它把爪子搁在水里晃了一圈,就胆怯又嫌弃地在浴缸边乱蹦乱跳,一副慌乱的模样。见状,楚虞咯咯一笑,用湿漉漉的手掌捂住银鸟的身子,探头轻吻着。
他吻得很轻,仿若在爱怜什么珍宝,一下一下,从银鸟胸前的软毛啄到头顶一丝暗灰色翎羽。
鲨鱼的利齿可以轻易咬断大型动物的喉管,楚虞曾对所有敌人露出獠牙,用冷酷无情的屠杀获取臣服。但他此刻倚在浴缸瓷白的角落,逗弄着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小东西,偏头轻轻用脸颊蹭了蹭银鸟的头。
楚虞微阖眸子,他的呼吸略微粗重,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场面。他撩起额前滴水的发丝,狭长眼睛一抬,露出暧昧的隐晦凶光。
“Oro te ne abeas.”
楚虞呢喃着,圆滑又婉转的腔调如异邦颂歌,他虚虚抬起一条手臂,偏头戏谑地盯着银鸟在他纤细的胳膊上蹦跳。他心情愉悦,前所未有的满足在人鱼心上跳跃,他刚要转身,胸膛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痛。
说是痛吗?或许是来自蛮荒的召唤,有什么将从脆弱胸骨下面顶破皮肤,带着海底暗流捣毁海岭的顿怒,楚虞狠狠按住浴缸边缘,额头瞬间汗如雨下。
突如其来的梵音在耳边炸响,宛如被套进一个古朴沉重的大钟,松香稀落的气息随渺远钟声一并到来。一道梵文在楚虞的胸口绽放,一秒过后,他突降在冷风嗖嗖的高架桥上空。
“呜?”
神也逃不过重力。楚虞望着周遭突变的环境,还没来得及考虑究竟发生了什么,身子一沉,砰地砸进一个人怀里。
他两眼一懵逼,紧紧护着胸前被吓出心脏病的银鸟,尾巴高高甩起,抬头对上许羲嘉复杂的视线。楚虞吓得一阵乱窜,他刚像条泥鳅似的滚到安全地带,敏锐捕捉到任雀的召唤。
“楚虞,在别人怀里求抱有意思吗?还不过来。”
是任雀!
楚虞连滚带爬地支愣起来,他夜视能力超强,在路灯摇晃的高架桥上一下捕捉到任雀的身影,刚要滚到任雀怀里,突然被身后的许羲嘉揪住了尾巴。
“等下!别过去!”许羲嘉暴喝一声。
啪唧——人鱼型法棍如冻干面包条,直挺挺砸在地上,楚虞吸了吸鼻子,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呜呜呜——”尾巴被拽着,半点行动不了。他啜泣着,泪眼婆娑地趴在地上,无助地看向任雀,鼻尖红了一片。
怎么有种小媳妇被强行征用后对丈夫依依不舍苦苦别离的悲剧色彩呢?
任雀绷了许久的脸色突然一松,无奈地笑了。他感受到面前来自羲和的巨大冲击,目光一转,横劈的刀锋已经近在眼前。
男人似乎也没料到会被不知名鱼类偷家,他的侧脸如刀削般明晰,眼眸一敛,近乎愤怒地瞪着楚虞。
羲和的火焰因恨意而反复升腾,刀刃微弯,高架板路被砸出一个个凹痕。任雀的锁链在风中上下翻飞,近乎癫狂地向外扩张,银色线条在空中闪耀。刀光剑影已看不清,只剩碰撞时的刺耳暴击。
几秒后,刀锋一折,男人突然转身,目标直指在地上装咸鱼种子的楚虞。
“呜?”楚虞还趴在地上,他眨了眨眼,似乎对危险临近一无所知。
“姐姐身边,只能有我一个。”男人的声音很低,却散发着恐怖的占有欲和病态眷恋。他反手握着刀柄,火焰向后燃烧,燎毁他卫衣的帽绳。
可哥哥身边,也只能有我一个啊。
楚虞的瞳孔在粲然火光中立起,他肩膀微耸,平滑曲线由背肌流向腰骨。楚虞的唇无意识张开,鲨鱼牙的尖锐藏在如墨夜色中,他注视着刀尖即将扎进胸膛,而后,在所有事情发生之前,阖了下眸子。
咔——
冰山碎裂一般,山体滑坡似的响声,又像是灵魂上的琴弦一震,楚虞睁开眼,望见的是眼前的一座巨型冰雕。
挥刀出斩的男人只在一秒内,被冻在了原地。
许羲嘉拽着楚虞尾巴的手下意识松了,她震惊地直起身,盯着眼前那男人的冰雕像,心里忍不住打颤。
他的动作栩栩如生,毕竟是在不到一息的瞬间被冻住的,连姿势都没有丝毫改变。他的面容本身英俊,却因极度凶狠而略显狰狞,目光冷冽,被坚冰覆盖,更算得上不近人情。
翡翠似的刀尖指向楚虞的鼻尖,只剩一寸,不敢想象如果再晚一秒会怎么样。
“楚虞,你……”许羲嘉定在原地,她竟找不到继续问下去的理由。
尚在远处的任雀没有丝毫震惊,他垂眸瞥了眼那尊堪称艺术品的冰雕,迫不得已向楚虞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