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泽的灵识弱得很,最多维持他七八岁的模样,有时候灵力太稀薄,还会变成婴儿或者原身。
他在海底待了很久了,把周围珊瑚鱼贝都认识了个遍,每年就等着师尊来看自己一眼。
“师尊今年怎么来那么早?”川泽是活泼的性子,终年弯着亮亮圆圆的眼睛,“师尊你别难受,我不疼的。”
虽然赤红的铁链无时无刻不再炙烤着他,开始他也难受,后来日复一日,心里的折磨胜过**的,一切已经够糟糕了,自己再不笑的话,身边关心自己的人也会连带着受折磨。
他不想这样。
西辞一直在输力冷却赤红铁链,待缚龙锁渐渐变成赤铁色,才走上前揉了揉川泽带龙角的脑袋,“你受苦了。”
“人生在世,谁又轻松呢?”川泽漏出两颗小尖牙,他分明没出过碧海,脑子里却像听过很多故事——是个少年跟他说的,那少年特别活泼,会带他上山,会带他抓鱼,会带他捣乱偷东西,也会给他讲故事。
虽然都是在梦里。
“今年他会来吗?”川泽仰着头,一动束缚在身上的铁链就开始泛红,他又不敢动了,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西辞。
“会。”
川泽每十八年便会经历一场轮回,无一失败,失败后轮回中经历的一切都会忘了,可不知为何,这孩子总能记得轮回中那些美好的记忆——无一例外,全有关于玄鹤。
所以他总是问西辞,梦里那个人,今年会不会来看他。
远处的玄鹤,捏紧的拳头青筋突出,指甲嵌进血肉,这是一百多年来,他第一次见川泽——这笑脸与过往重合,他恨不得把自己扒皮抽筋了。
“那他什么时候来呀?”这是这么多年来,师尊第一次给自己肯定回答,师尊从来不骗人的,川泽饱受折磨略微暗淡的眼里,此刻亮起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灼得玄鹤眼睛疼,心也疼。
“想救他?”身后不知何时走来个人,玄鹤转身一看——炀北魔尊?!
黑色鎏金面具,还有那一身的邪气,玄鹤不可能认错。
玄鹤正打算化出手中弓箭,那人便指腹抵在嘴边,漏出的嘴唇勾起一个邪气的弧度,“嘘,你会被发现的。”
玄鹤不能让川泽看到自己。
收了手中的弓箭,两人来到了碧海岸边。
入夜的晚风吹得凉,却吹不散两人之前的诡异气氛。
“炀北?”玄鹤眯眼打量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
“嗯。”顾浔轻轻颔首,接着道,“放心,我不是来抢你的乾坤镜的。那东西对我没用。”
顾浔知道玄鹤想问什么,接着笑道,“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玄鹤轻笑两声,“我可没有什么需要杀人的地方。”
“玄鹤,你对我有误解。”顾浔诱导道,“我可不止会杀人。”
“乾坤镜的下落只有燕无知道吧?”顾浔透过面具,红色瞳孔看着玄鹤的眼睛,试图把人勾进去,“现在只有我能让燕无开口。”
“西临城的人果真是你派过去的?!”玄鹤忽然从顾浔循循善诱的眼神中清醒过来,化出手中弓箭,箭搭在弦上,就朝炀北魔尊射了过去。
“啧。”顾浔凝了那朝自己飞速而来的箭一样,立马在半途中燃烧成灰烬了,“你打不过我的。”
玄鹤方才是气极了,现在冷静下来,也明白魔尊已经破了十重境界,师尊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而且,川泽也等不了我们打架了。”顾浔友善笑道,“我是真想帮你。”
“为什么?”炀北魔尊说得对,小泽现在的处境,经不起任何折腾。
玄鹤虽不明白炀北魔尊为何突然至此,但他不能跟着家伙闹掰,结果他承担不起。
“因为……”顾浔想了想台词,“我惹一个人生气了,我得做件好事,让他理理我。”
炀北魔尊的话说得很是情真意切,玄鹤笑笑,魔尊闭关一百天,就修炼出这点哄鬼的痴情了?
“拿来吧。”
顾浔接过玄鹤手中封印燕无的罐子,这封印是他施的,只有他能解开——西辞当时也知道的,却没拆穿他。
顾浔悄悄跟了西辞一路,在他能感知的气场临界值最近的地方跟着。
现在也只敢在他有事的时候出现。
封印解开,燕无又变回了清陵后山那个枯瘦老头。
他一从罐头里落地,就疯了似的朝顾浔扑了过去。
结果被顾浔一挥袖打在地下,顾浔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燕无将军,别找死呀。”
说罢,顾浔手心摊开万声枯骨铃上取下的一个骷髅头——燕无一样认出,那是楚喻!
“你把他怎么了?!”燕无嘶吼道,想扑过去抢东西,却被玄鹤揪住领子,不能动弹。
“他很好。”顾浔把小骷髅头捏在指尖把玩,“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把他还给你。好心提醒,这不是商量。”
“你!你想问什么?!”
“楚明修是你杀的?”
“不是!是师尊捡来那个小怪物杀的!”燕无瞪出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看着魔尊掌心的骷髅头,生怕炀北一个不高兴就把他捏碎了。
“哦。”他也没杀呀。顾浔果然猜对了,楚明修还没死。
“楚明修找过你?”
“找过。”玄鹤先接了话,“他也找过我,说可以用万人坟帮助川泽渡劫。”
“你信了?”顾浔笑意忽然加深了些,“可你不敢尝试,你就派燕无去试试?”
“反正他想复活楚喻的心情不比你差。”
燕无一听,转头瞪着玄鹤,“师兄,你利用我?!”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玄鹤苦笑一下,趁燕无还没和自己打起来,捏住他的命脉,“乾坤镜在哪里?”
“我还想问你!”
两人对峙着,顾浔点了点掌心的骷髅头,“那在你这里?”
骷髅头拼命晃动起来,顾浔合拢掌心,“他说也不在他这里。”
燕无还在玄鹤手下挣扎着,忽然一道黑影闪过,顾浔站在他眼前,半蹲下,和气说话,“燕无将军,楚明修在哪里?”
燕无对上顾浔泛红的瞳孔,额上青筋在拼命跳动,顾浔拉过他的手,将骷髅头放他掌心,“告诉我,他就是你的了。”
“他、他被妄念镜吞噬了……”燕无被顾浔的眼睛勾了进去,支支吾吾道,“妄念镜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这就麻烦了,妄念镜已经能化身出来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想要找到可不容易。
顾浔真打算起身,玄鹤却道,“再帮我问个问题。”
燕无自从蛊酒被打了后,神识一直不太清楚,乾坤镜的下落未定,他还继续另一种东西,“浮生酒在哪里?”
浮生酒?这东西顾浔听西辞提起过,是燕无利用蛊酒炼制的酒之一——能让人在轮回之中记得原身记忆。
川泽的记忆,巴不得他记不得。
——玄鹤想陪川泽入轮回?
“他问你。”顾浔盯着燕无一会儿,待他反应过来,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浮生酒早没有了!”
“你说什么?”玄鹤一激动,差点拧掉了燕无的脑袋。
“早没有了!”燕无还在笑着,“在后山的时候,我就给炎岭那小怪物喝了!”
后山?浮生酒?
顾浔仔细回想一下——莫不是第一次见面,燕无让自己喝的酒?
怪不得平时灵力值增长那么慢,那次突然增加了那么多。
“你再说一遍?!”玄鹤彻底火了。
他当初愿意带着东西回来,就是看上了他的浮生酒。没想到……
顾浔看着玄鹤一拳一拳狠揍着燕无,只淡淡起身,他在想——燕无是不是知道什么?不然为什么要给自己喝浮生酒?
在燕无被揍到变形后,顾浔一伸手,便把他拿捏在手里。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面具后的红色瞳孔又散发出勾人的颜色,燕无忽然找回一丝神志,看着顾浔大笑了许久,忽然道,“那年的事情,我全记得!”
说罢,竟自戮了双目!
他这话什么意思?
顾浔手上力度一重,燕无差点被他拧掉脖子,这时另一只掌心篡着的骷髅头忽然扭动起来——他可以帮他们找到乾坤镜。
开始顾浔对这东西是不敢兴趣的,不过,现在看来自己也被安排在了这场计划中——他忽然觉得有找到的必要了。
“西临的姻缘庙,就是乾坤镜。”骷髅头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让几乎气绝的燕无又有了一丝生气。
楚喻竟将乾坤镜化成了姻缘庙。
怪不得那庙宇拥有可以贯通西临城和水下的能力。
楚喻说镜子是燕无给自己的,反正他拿镜子也是为了复活自己,知道自己没死,便给自己了。
“你去哪里?”顾浔见玄鹤立马化身打算赶去西临,忽然抬指定住了他。
有了魔尊的功力,解决这些人都是小事情,尤其是趁其不备的时候。
当然,顾浔不会对玄鹤动手,虽然他为这件事捣了不少乱,可他毕竟是西辞的弟子,爱屋及乌也不能伤他。
“我替你去。”顾浔走到玄鹤跟前,“我会把你的镜子好好带回来。你就答应我一个小条件。”
若乾坤镜还在西临,那至少碧海现在相对安全。他本就是跟过来看看,怕这里会出现什么纰漏。
在解开玄鹤穴道前,顾浔望着碧海宫门,轻轻道一声,“替我护好你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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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生辰
明日就是十五了。
很多故事可能就要截止了。
顾浔其实很想亲自守着那个人。
可是, 真不太敢。怕在最后还惹人生气。
西临城恢复得很快,才过了一天一夜,人们就仿佛忘记了曾经发生过的事, 街道上已有不少人在为十五中秋做准备了。
顾浔走过这一条条街道时, 总回想起西辞同他一起逛这条街那个夜晚。
有场薄雨, 有灯火, 有糖果……
现在,人潮依旧更迭交错,却捕捉不到那个熟悉的影子了。
忽然, 一声轻唤仿佛隔着时间山海传来——
“小浔。”
怎会是他?!
顾浔猛然回头。
人潮在两人身边走过, 没人注意到这场遥遥相望的注视。
他们欢笑着, 忙碌着, 把两个定在原地的身影显得更瞩目。
那袭修长的白影立在青石板上, 顾浔看见西辞正穿过人潮, 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他应该过去的。
可他不可能让西辞去冒险。
只经过短暂的凝望,顾浔便转身欲走了——他有面具,西辞可能认错人了。
才一转身,还未来得及化身离开,手腕却立马被拉住了。
“一起。”
江南足够浪漫, 错肩就太遗憾了。
有拿着糖人的小姑娘朝两人看了一眼,怂恿道,“答应他!”
说罢便笑嘻嘻地离开了。
顾浔忽然觉得,人间是真的好。
他转身,手腕往回拉, 西辞便就着那力道站到了他面前, 面具漏出他的眼,他把人描摹好几遍, 眼神掩在烟雨里,薄薄的,却酝酿着足够的思念。
“很危险。”西辞微仰着头,眉头微蹙着。
“知道危险你还来?”顾浔勾起一弧淡淡的笑,有些苦涩,又很开心。
“嗯。”西辞垂下了手,踱步上前与顾浔并肩,“走吧。”
“你不生气了?”顾浔跟在西辞身后,他没想到西辞会来。
原因他知道,无非是玄鹤把自己的话转告给西辞,被他听出来了。
西辞只往前走着,又认真将西临城重新检查了一遍,过了良久,才道,“小浔,莫要再胡闹了。”
“我没胡闹。”失而复得般的感受让顾浔心情很好,看这西临城都要眉清目秀了些,他手负在身后,折扇轻轻动了动,遣散了四周墙壁里镶嵌着的魔兵,“楚喻和燕无都被封印了,我就来取个镜子,打算入夜便回去找你的。”
顾浔好像暴露了什么,可是他不在乎,忽然,走在前面的西辞脚步一顿,顾浔听到了很轻一声,“我会忧心。”
所有声响都静止了……
西辞四个字说得清浅温柔,却足够让人欢喜。
这或许是回应?
顾浔现在,特别想走上前拥住这个人,告诉他,他真的好让人喜欢。
顾浔的脚步才停到西辞身后,黑色长袖尚未接触到那缕白,西辞便推开了眼前的门——姻缘庙到了。
喧嚣市井很快走过,放在两人面前的,是必须解决的问题。
“我来!”顾浔先西辞一步唤起阵法,见西辞微微蹙蹙眉,又要生气,顾浔哄道,“我可以处理。”
“一起。”西辞只道。
“我是真的很厉害,足够保护你。”顾浔道,“你信一信我。”
“我信你。”西辞与顾浔并肩,“一起。”
阵法被唤起,姻缘庙的表象果然像蜕皮一样在一点点剥去,厢房的门在疯狂震动。
整座庙宇像被什么力量支撑得悬空起来。灵力流转在地上,把渐渐入夜的四周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