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修长并立在阵法中央,周身萦绕全然不同的气息,却莫名融洽。
西辞合眼施法,乾坤镜是西辞的东西,他收拾起来方便。
顾浔就乖乖立在旁边作护法。
灵力从西辞眉眼间散开,渐渐莹润他周身。
一切都像幻境一样——他真的来找他了。
即便可能只是为了乾坤镜。
西辞总清清冷冷的,可一举一动都勾人得很——顾浔不是喜欢苍生的人,却很喜欢西辞拯救苍生的样子。
他总是很认真,仿佛心无旁骛。
“转过去。”合着眼的西辞忽然道。
他察觉到了顾浔看着自己的目光,这让他有点乱,打扰到他了。
“……哦。”顾浔毫不知情,只听话背过身去。
西辞的手不可察觉的微微颤抖着,眉头蹙得很深——这镜子在给他看一些东西。
妄念镜懂任何人,西辞也不例外。他极力克制着,可是看到的东西还是吸引着他往下坠……
幻境出现了那个叫阿元的人。
许多碎片似的画面更迭,拼凑出一个不太完整的故事,故事里——
有少年趴在他的窗台前看他写字临帖。
他会给他带桃花酥。
他会替他绾发更衣。
他告诉他,你要等我啊……
那些记忆像藤蔓,缠在心尖蜿蜒而上。
幻境里的少年看不清面容,却给西辞一种尤其熟悉的感觉……他第一次见顾浔便是这种感觉。
所以他才会把他带回来。
西辞一度不明白为何会对顾浔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原来……
“你把他当影子了不是么?”妄念镜的声音循循善诱起来,“放了我西辞,我带你回去找你的阿元。”
“炀北会杀了你的苍生,”妄念镜循循善诱着,“也会杀了你的阿元。”
西辞周围的气息开始紊乱起来,他在尽力平复,可心里压的东西还是让人难受——他真的只是把顾浔当影子了吗?
妄念镜妄图从这波澜不惊的湖中破出一条裂谷,却像忽然被一股强力击碎。
西辞感觉周围萦绕起来什么东西,像一道屏障一样——仿佛在无声说,我保护你。
西辞的术法和他的人一样柔和,浅浅的光亮渐渐褪去,他掌心铺开,乾坤镜落在其间。
待最后一点微光散尽,西辞正欲睁眼,忽然脸颊传来点冰凉触感,一双有力的手,遮在了他眼前。
眼前漆黑一片,就脸上冰凉触感,和鼻尖那点檀香明显……
“别闹。”西辞心里有事,温和劝阻。
“反正时间还早,慢些回碧海好不好?我想带你去个地方。”顾浔有意凑近,呼吸打在人耳边说话,“是个惊喜,你不能提前睁眼。”
“……”西辞哪里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却莫名也想出去走走,“嗯。”
顾浔手是老实从人眼睛上挪开了,却不老实得直接牵上了西辞的手。
那么骨节分明的手,没想到……牵起来竟也是软软的。
西辞一怔,和梦境里牵的手不一样,和曾牵过的小顾浔也不一样。这手掌宽厚,却冰冷非常,虽然顾浔在牵之前已经偷偷焐过了,可是死尸一样的触感把西辞一惊,顾浔以为他要抽回手,只能篡得更紧,“说好不睁眼的,哥哥可不能骗人。”
“……”西辞敌不过他的歪理。
“我牵着你。”顾浔故意,我保护你。”
“……”西辞便任由人牵了去。
走了不知多久,黄昏铺成开的精彩散场,月上重天。是个团圆的好日子。
两人牵着手,从人声鼎沸,走万物安静,只偶尔能听到烟花绽放的声音。
可西辞更多的注意力分给了掌心那点暧昧的触感。
直到闻到一点儿香火气,他问,“这是何处?”
“小心槛儿。”顾浔双手扶了西辞一把,像扶新娘子上花轿,待进了内里,他忽然把西辞掰正,与自己面对面,“待会儿我想说些真心话,若说得好,听进你心里了,你便记一辈子。若说得不好,脏了你耳朵,你便像以往都忘了。好不好?”
西辞嘴唇动动,还未说话,便在顾浔的提示下睁了眼——
世界又复清明,他们面前是棵月桂树,满树的红丝带被风吹得微起。
桂花的香气是淡淡的,沁人心脾得很……
竟真是座姻缘庙。这庙宇与燕无虚构的不同,人声鼎沸,不少嬉闹的男女往来祈福。
烟雾缭绕,这里是真的人间。
这是西辞想要看到的人间。
所有人都和和满满,这不是幻境。
许是顾浔施了法,往来行人竟看不见他们,只讨论着眼前这棵月桂树,“这是谁家的心上人呐,名字写了那么多遍,要是谁为了挂了满树的红绸,我定嫁给他!”
西辞就着月色把眼前红绸上的字看清楚,满满一片,写的……全是西辞的名字。
“这地方我找了许久。他们说这里的卦象很灵。”顾浔忘了西辞本就是神明,自顾自解说,“老和尚说的话不吉利,我便在这里求一百卦。”
风吹起落字红绸,把喧嚣的人声吹散,只听得见顾浔一字一句道,“卦卦有你,这是缘分。”
其实都是顾浔胡诌的,好不容易找到座姻缘庙,满怀期待卜了一卦,非但没缘,这里的老和尚更过分,说两人非但无缘,还不知为何,完全没有交织点。
顾浔笑笑,不以为意,反正他也不迷信,求得到,多份祝福,求不到……就算天意无缘,他也能逆天改出些牵连。
最后是顾浔自己去买了一匹红布,撕了系上去,系了满树,红压压一片。
一百卦,每一卦写的都是西辞的名字。
姻缘庙里不合时宜的风吹响了铃铛,西辞这千百年波澜不惊的心……似乎也有了点儿声响。
顾浔上前些,并肩与人站着,没有过分之举,却能透过相碰的肩膀,感觉到身边人真实的触感。
他俩垂着的手,只差一点点距离相碰,顾浔偏头,凝望着西辞,很认真开口,“既然是缘分……哥哥,你都清心寡欲那么多年了,红鸾星怎么也该动一动了。”
西辞眼睫极微扇动了下。
“哥哥,你觉得我怎么样?”顾浔一直凝着人,生生把人看不自在。
“……”西辞无奈,偏转头看他,目光相接后,下意识捏了捏手。
顾浔深情说着话,“左右也要心有所属,不如分我一席之地。”
“你……”
“我不是你的弟子,你大可不必和我讲什么纲常伦理,我就是喜欢你。”顾浔没皮没脸起来,“尤甚悦你。”
“你收了我的簪子,掀过我的盖头。”顾浔索性得寸进尺了,未经人允许,拉过西辞的手,轻轻放了颗糖在西辞掌心,“你给我留糖。哥哥,你要对我负责的。”
西辞一时不知如何言语。胸口处的肋骨在隐隐作痛,脑子乱了起来,一半是顾浔的情真意切,一半是方才的在妄念镜中的所见……
顾浔捏着人手,继续说着,“你若也喜欢我,便允了我。我对你好,我养你,我疼你。”
西辞更乱得不行,下意识想抽手,被顾浔捏得更紧,“你若不喜欢我,那我缠你,缠到你喜欢。你也知我,不讲道理又无赖,缠上你了,你躲不开。”
西辞眸光一动。
风渐起,吹落了些桂花,也铃铛声吹乱了。
西辞活了那么久,今天这场面……真是应付不来。
饶他波澜不惊几千年,现下也难下定夺了,他看向顾浔,认真说,“我有一段旧缘。”
指的是梦境里的事,顾浔心里早有底了,虽然不好受,但也认真听着,有些往事早晚得知道,早晚要面对。
“何时何地记不清了。”西辞难得有了点神色,却不是纠结犹豫,像在回忆,“他让我等他……”
片刻沉默后,西辞淡淡开口,“我想等他。”
西辞不是一直挂念着那个人,其实他都记不得那些事了,清陵只是他的执念,他这么大岁数的人,忘却前尘很容易的。可是……妄念镜让他记起了一些东西,当前尘不再是前尘,他不再能从容地面对眼前人。
他还有些事,尚未来得及判断。他得和前缘了结清楚,才好给顾浔答案。
“那我等你。”顾浔几乎不假思索,“反正我有好多年岁,足够在你身上耗费。”
风把铃铛吹响,又把声响吹乱,红绸缠绕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姻缘庙里,月桂树下,四目相对,里面蓄着的情绪,彻底说不清道不明了……
这场蓄谋已久的告白,像是得了结果,又像没有。
待两人出了庙宇,已经入夜,漫天星子铺开,细碎的光亮洒在这座小城。
秋天的风总带点凉,十五的月亮却特别亮,家家灯火,家家团聚,长街上人烟稀少,月光把两个相离的影子拉长。
不知哪颗遥远的星闪烁了一下,天边顷刻绽起漫天的烟花,不少人推开窗户瞧着天上惊叹——顾浔让这世界重新热闹起来。
他忽然从身后抱住西辞,怀里身体徒然僵硬,顾浔贴人耳后轻轻道了句,“生辰快乐。”
大片大片的烟花绽放不觉,洒下的星点坠入寂静的人间,一点火花,足以燎原。
“让我抱一下。”顾浔算准了时间,十五了,没有高朋满座,就他们两个人,“就一会儿。”
“愿山河昌明,四海太平。”黑色苍穹绽开绚丽烟花,他在这片浪漫中拥抱妄念,声音低且深情,耳语似的,“愿你寻得你所爱,一生顺遂如意。”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人间戏份啦~~
谢谢阅读~
晚安,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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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轮回
“师尊?你怎么和他在一起?”玄鹤候在碧海宫门外, 今日子时,川泽就将进入最后一场轮回,他本就担心会有什么变数, 没想到, 最大的变数炀北魔尊竟然和他师尊一道来了。
顾浔在面具下挑挑眉, “顺道。”
“师尊急去西临找的人就是他?”玄鹤极为诧异, 想起那日他才提到一句魔尊来找自己了,师尊便赶了过去,开始他还以为师尊是去惩恶扬善, 现在看来, “你到底是谁?”
面前摆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师尊不可能无动于衷;炀北魔尊闭关了白日, 炎岭半点动静没有, 怎就突然找到碧海了?
除非……玄鹤被自己的猜测吓到, 而比顾北楼就是炀北更让他愤怒的是——燕无说,浮生酒就是被顾北楼喝了的。
玄鹤的手上篡出青筋,掌心渐渐化出玄色弓箭。
“玄鹤。”西辞见玄鹤手中已经化出玄箭,侧一步拦在顾浔身前,“现下最重要的是川泽, 浮生酒一事……我会随你们入轮回。”
西辞有极好的命格,无论怎样轮回,只要稍微做些标记,在轮回中对川泽的作用不比浮生酒小。
顾浔玄鹤几乎同时诧异望向西辞——他也要入轮回?!
妄念镜的确可以送人抵达轮回之地,可毕竟是上古宝物, 就算是西辞这样修为的人, 在轮回之中也会忘却前世,只是个凡人。
玄鹤寻了几百年, 找到的唯一方法就是浮生酒,可现在浮生酒被顾北楼喝了,凭什么要师尊替他承担后果?!
玄鹤怒不可遏,趁西辞不备,箭搭上弓直指顾浔,“我今日便替天行道!”
顾浔却全然无视飞来的箭矢,只挥袖打开,箭插进珊瑚,惊起不少彩色的游鱼,西辞微微蹙蹙眉,施法封了玄鹤的箭。
顾浔垂眸看着西辞,在这片方才消停的硝烟中酝酿了良久,“你……要去找他?”
西辞收回的手一顿,“妄念镜送到了,你回去吧。”
妄念镜不过是顾浔陪西辞再走一程的借口,现在,这人连借口都不给自己的,顾浔心里苦涩得很,眸子一眯把戾气掩住,“哥哥,姻缘庙里妄念镜给你看了什么?”
顾浔一路而来,将昨日的事细细回忆了一遍,西辞会去找他,不可能全然不在意他,连他的杀戮他都能暂搁,不可能因为一个告白就与自己划清界限,问题,出在乾坤镜那里。
“玄鹤,”西辞先支开人,“我与他聊聊,你先去照顾川泽。”
“师尊和这魔头有什么好聊的?!”
顾浔被这话点燃,赤红瞳孔抬起,怒视着玄鹤,“让你滚!”
掌间聚起的黑气刚要打过去,被西辞一句“顾浔”喝住了。
他……叫我什么?
魔气在掌间散去,西辞拉过顾浔的手腕,化身来了岸边,他很认真,也很平和地和顾浔商量,“顾浔,我身负天下,你身负炎岭,”西辞余光扫过周围隐藏在各处的魔兵,从进西临城他就发现这些东西了,“我们都有各自的使命,这世上有有很多事比儿女情长重要得多。”
“比如?”顾浔面具褪去,漏出一张精致又戾气的脸,全是不高兴,“玄鹤?川泽?还有天下苍生?”
顾浔真有点生气了,红色瞳孔深处翻涌着燎原的情绪,“他们都比我重要对不对?”
顾浔苦涩的语调让西辞一时再说不出重话,“你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