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去给殿下熬一碗补药。”
“嗯,去吧。”
苏世容走后,白九曜忙起身走到床边,他小心翼翼的扶着元昭的肩膀将他扳正了身子,想来这样躺着会舒适些。
他有些欣喜还有些害怕似的,不知道元昭醒了之后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白九曜将那碗汤药喂元昭喝下去之后,算是一步也不敢挪动了,他看似稳稳地坐在那气定神闲,其实脑袋里早就是一团浆糊了,本来已经成竹在胸了,可真到了这关键时候还是有些稳不住。
本来还想着要好好措词的,就算是要好好道歉,也不能只是一句‘对不起’吧?
哪成想这龙崽子还是如上次那般出其不意,这么快就要醒过来了,打的他措手不及。
心里惦念着,这心就安稳不下来了,一直到了深夜都未能入睡,白九曜索性就不睡了,他帮元昭盖好了被子就走出来,门口守着的天兵刚想说话,便被白九曜一挥手制止了。
他缓缓坐在门口的竹阶上,望着夜空上那轮皎洁的玄月出了神。
那日昆仑山上的弯月也是这般清冷,不过是那烟火给那夜的寂寥添上了些暖意罢了。
白九曜看的出神,想的出神,魂识遨游之际,忽的听见屋内似有响动。
*
白九曜未作犹豫,‘唰’的起身就向屋内跑去,他又害怕是自己听错了,所以还是尽量放缓了脚步,走过前厅踏进内室,只瞧见本来还仰着的元昭扭动了一下,他赶紧上前道:“别动,小心扯着伤口。”
“嗯...疼...”
元昭沙哑的哼了一声,听起来很不清晰,白九曜靠近瞧了瞧,只见他依旧是紧闭着双眼,可眉头却是皱起来了,看起来很是难受。
他瞧着那面色似乎比以往红了些,他用手背探了探额头,好烫。
发烧了。
白九曜刚想转身去喊人,却突然被元昭抓住了手。
“别走。”
白九曜一听,又凑上去看了看,嗯?眼睛也没睁开啊。
他只当元昭是烧糊涂了,便蹲下去碰了碰他的脸,柔声道:“我去喊医官来。”
元昭虽然没有回答他,但是行为就已经说明一切了,他不仅没松手,而且拽的更紧了。
白九曜怕他烧坏了,便哄着他,“听话。”
元昭此时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加上那迷药还未散尽,所以意识还是混沌不堪,若不是身上的刺痛袭来,他不知道自己还打算睡上多久。
“身上...疼...”
白九曜听着这委屈的呢喃,真是要心疼死了,他眉心拧成一个结,道:“我去叫医官换药,你先忍忍。”
“你别走...别走...”
白九曜无奈,只能是稍微提了些音量,喊来了门外守着的天兵,叫他们赶快去喊苏世容,不一会儿,苏世容就略带懵懂的来了,看得出来很是匆忙,连腰带都绑歪了。
“帝君?怎么了?”
白九曜蹲在床边眨着眼,“他好像醒了,又好像没醒,他还说疼,然后还不肯撒手。”
苏世容皱着眉也听懂了个大概,他上前轻唤着,“殿下?”
没反应。
可低头看了看白九曜的袖子,的确是被紧紧抓着的。
白九曜又接着道:“他还发烧了,你摸摸。”
苏世容忙探了探:“哎呦,真的,不行,我得去熬药了。”说罢转身就走,还不忘叮嘱白九曜要好好看着元昭。
白九曜不答应也得答应,毕竟自己现在是寸步难行。
看着元昭红扑扑的小脸,白九曜将自己的手搭在他的额间,自己体质属寒,该是能降些温度的。
这下果然有用,直至苏世容端着汤药来了元昭都没再哼唧一声。
“时辰不太够,但退个烧还是可以的。”
苏世容小心谨慎的端着药碗走了过来,看着白九曜也不是很方便的样子,便道:“我来喂殿下吧。”
苏世容用汤匙搅了搅褐色的汤药,又放在嘴边吹了吹,这才敢委下身去,许是躺了几日嗓子干的难受,这碗药元昭喝的很是轻松。
苏世容端着空碗站在原地,“明早就能退烧了。”
白九曜:“他还说他疼,需不需要换药啊?”
“不必,许是伤口再生新肉,痒的。”想到这苏世容叹了口气:“这个时候最难熬了,不能抓不能碰的,否则一个不留神又要留疤了。”
他呵呵一笑,“他抓着帝君倒也有个好处,省着他的手不老实碰到伤疤。”
“那我——”白九曜懵了:“要一直这样吗?”
苏世容叉着腰向床内侧看了看,眼睛笑成了弯弯月牙,“帝君可以躺在殿下身侧,两不耽误,还可以睡觉。”
白九曜:“......”这个场景莫名的有些熟悉。
苏世容嘿嘿一笑,“那下官先告退啦!”
过了良久,白九曜蹲的脚都有些酸了,看着面前睡得极熟的脸庞,他也试图小力挣扎过,无果,但大幅度的拉扯他就有些不忍心了,不忍心打扰好不容易才睡熟的元昭。
躺在元昭身侧,白九曜整个人都是忐忑的,都是不安的,若是再情景重现,元昭该是如何?
是像之前那般欣喜若狂,还是会避之不及呢?
想起那时在九重天的自己,是重生以来过的最轻松、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了。
此前他还觉得自己的心定的太快了,不过才回来短短数月,就认定了这个性情与自己南辕北辙的龙崽子。
上清听了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若真是天定,时间长短又能算的了什么呢?”
说罢还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前世的你可是连心都没有,能让一个无心之人动了情,那可真是太要命了啊。”
白九曜晃了神,莫非这一切真的是注定的?
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样,结局都是注定的,就像天机盘,从无遗漏。
千年之中一切瞬息万变,可上清依旧能跟着天机盘的指引为初九铺好这条重生涅槃之路。
不仅是元昭,就连初九的暗器‘无定’,都是为着那场与戎宣鬼王同归于尽而量身定做。
白九曜曾经问过上清,自己与元昭究竟结局如何,一向善谈的上清却是一副讳莫高深的模样,一改以往废话连篇的姿态,只道了一句:“追随本心就好。”
白九曜正在那想的出神,元昭忽的一个转身又将他紧紧抱住了,他直接吓得两眼发直,刚刚脑中想的那些有的没的立马被抛到九霄云外不见踪影了。
白九曜垂眼看着趴在自己肩上的元昭,直吓得大气儿不敢喘,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陪在他身边变得这样名不正言不顺了,就像那次南海醉酒,每一刻都像是做贼般心惊肉跳的。
这晚白九曜睡得极不踏实,元昭的伤刚有些好转,睡觉不老实的毛病立马就出来了,以前他倒是无所谓了,可现在他却是虚的不行,元昭微微动上一下,他就立马变得十二分精神,想着二人若是以这样的场景再次相见,那该会是怎样的境地。
第二天苏世容来换药的时候,白九曜有些低迷的坐在床上,看起来很是委屈,见他袖子还被元昭抓着,苏世容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真是难为帝君了啊。”
白九曜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会不会也是一种病?你能治吗?”
苏世容从竹盒里取出刚熬好的药,道:“这哪里是病啊,个人喜好罢了,想必殿下睡觉的时候应该是喜欢抱着什么的,对吧帝君?”
白九曜干咳两声,别过头去。
苏世容笑笑不说话,走到床前道,“还劳烦帝君帮殿下挪一下身子,下官好喂药。”
白九曜哦了一声,然后笨手笨脚的扳着元昭的肩膀,可这一动不要紧,元昭另一只手又顺势抓着他的衣襟,白九曜身形一晃差点没一下子栽到元昭怀里去。
“我——”
苏世容端着药即使是想帮一把也是有心无力,他忙道:“帝君快将外袍脱了!将衣服扔给他搂着算了。”
白九曜暗自悔恨自己早怎么没有想到,他躬着身子略显狼狈的将外袍褪了下去,然后便逃也似的下了床,元昭还在可怜兮兮的紧攥着衣服,看的白九曜还有些不忍心了。
苏世容本还搅拌着汤药的手也止不住停下了,眼前一袭白衣的白九曜看得他都有些恍惚了,有那么一瞬他还以为是初九上仙回来了。
白九曜察觉到那一抹光,愣愣道:“怎么了?”
苏世容此时想起了那个与他并立窗前看着烟花的少年,那时的初九稚嫩青涩,眼里有光。
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如梦般惘然。
“没事。”
苏世容上前喂元昭喝下汤药后,便开始整理药粉准备换药了,可他突然发现好像纱布忘记拿了,一定是今早临风在自己身边捣乱,以至于分了神,他有些懊恼的道:“我得回去一下。”
白九曜:“怎么了?”
“我、我忘记拿纱布了。”
白九曜见他药粉还没调制好,便道:“我去吧,你先将药准备好。”
苏世容红着脸道:“那就麻烦帝君了。”
白九曜去得快,回来的也快,他手上拿着纱布刚一踏进内室,就撞见了那双眼睛。
那双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桃花眼。
白九曜和元昭都愣住了。
本来就没想好说词呢,现下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见白九曜杵在那一动不动,苏世容也有些懵了,这帝君不是一直盼着殿下快些好起来吗?怎么还傻站着不动了?
苏世容笑了笑,“我想着先把昨日的药粉擦下,也不知是不是我手重了,殿下就醒了。”
“啊。”白九曜依旧呆呆的。
“帝君快进来啊,将纱布给我。”
“哦。”
白九曜腿上像是绑了几百斤重的石头似的,那步子迈的又缓又沉,眼神也是躲躲闪闪的,压根就本没敢看元昭。
苏世容撇着眉看白九曜一步、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心想这是怎么了?也中了毒了?
他一边给元昭包扎着伤口一边道:“如今殿下的伤口恢复的还可以,明日之后只需上药即可。”
元昭的眼睛就没离开过站在墙角的白九曜,他本以为自己死了,再也看不见他了,如今死里逃生,看着眼前人只觉得内心无限的凄凉和悲怆。
自己都这样了,他还在躲着,就连一句关心和问候都不肯施舍给他吗?
元昭红了眼圈儿,自己真的就那么差劲吗?难道以往的种种,他半点情分也不念着吗?
苏世容左看看,右看看,怎么这两个人都不说话呢?
他看白九曜站的远远的,低着头也不言语,便对元昭说道:“殿下,你遇袭,是帝君救了你,然后将你带来这儿的。”
*
元昭心如刀绞,无尽伤感,“谢过帝君。”
许是元昭尽力克制的语气太趋于平淡,就像是一碗没有添加任何东西的白开水,不咸不淡,与以往欢脱闹腾的性子截然相反,这让白九曜听着很不舒服。
他看过去,对上元昭的眼神之后竟也没有退缩,白九曜又不合时宜的想起了琅玉,怎么与他在一起就有说有笑的,如今见了自己却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怒气攀升的同时又添了些酸楚,若是以往,他早就该哭着喊着开始撒娇了吧。
白九曜看着元昭身上那些伤,还有他梦呓时说的话,冷冷道:“还疼吗?”
元昭一愣,灰暗的眼中顿时有了些许光亮,这句话简直就像一把温柔的刀刺在了他的心口上,让他痛的同时又给了他微末的希望。
他鼻子一酸就要哭,看了眼坐在他身侧的苏世容,也只得强忍着摇了摇头。
苏世容自然是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绝对不能留在这里碍眼了,便起身道:“殿下既然醒了,下官去吩咐他们做些清淡的饮食来。”
元昭怯懦的看了白九曜一眼,点了点头,“嗯。”
苏世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之后,又对白九曜说道:“殿下就拜托帝君了。”
说完就转身走了,只留下两个一言不发的木头人。
过了良久,还是元昭轻轻拽过身旁的衣服,本想着将被自己揉搓的尽是褶皱的衣物还给他,可这手腕处的伤颇深,一经扯动,顿时疼得他面目扭曲。
白九曜见了忙上前道:“你想做什么?与我说。”
元昭抬眸,糯糯道:“帝君的衣服。”
白九曜看了看他,拿起衣服重新穿好,然后整理了一下便自然的坐在了床边的竹凳上,可一坐下他就发觉不对了。
这离元昭太近了。
刚想起身就被叫住了,元昭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了,而且,他更不想白九曜就这么走了。
元昭下意识的身子前倾着,却扯到了后腰的刀伤,疼的他眉头一皱,白九曜见了脸也拉了下来,道:“别乱动了。”
见白九曜稳稳的又坐了回去,元昭这才长吁一口气倚在靠枕上,他讪讪的笑了笑,眉眼间尽是酸楚,“真的是,每次受伤都叫帝君赶上了。”
白九曜浅色的眸子看了过去,“那枚玉佩有异。”
“哦,这样啊。”元昭想起了自己挂在腰间的玉坠儿,那时候本还想着摘下去的,可拿在手里却怎么也舍不得了。
他忽的想起那些黑衣人,还有那藏于竹叶上的迷粉,有些焦急道:“帝君没有受伤吧?那竹林有埋伏的。”
白九曜眨了眨眼,埋伏?并没有啊。
他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