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司!那个从小将自己前世丢在怪物堆里冷血无情、后来又撕毁了与师雪舒签订的协议还将自己丢入到蛇猿口中的、栾池的父亲——魔尊栾司!
白迟手指在喜轿边收紧, 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男人, 当时在被蛇猿拦腰咬住的时候, 他明明看见栾司也被蛇猿给劈成了两半, 虽然后面自己死掉什么都不知道, 但以蛇猿的术法来说, 不降猎物的灵魂吞噬干净是决计不会罢口。
他能获救是个意外, 即便是那位救了自己, 自己还是依旧沉睡了三百年才苏醒过来破壳而出, 可栾司, 他凭什么还活着!
座上那人血肉呼吸俱在,绝对不是冤魂厉鬼一类, 而是和自己一样, 有着肉身、魂魄的人类修士,浑身魔气缠身, 一张脸像极了栾司,如果说他不是, 白迟也不愿意相信这世界上还有跟这家伙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况且,况且......白迟心跳骤然加快,那人方才说了话,他说“我的孩子”。
只有栾司会这样称呼自己。
“小少爷, 既然老爷同意了这门婚事,那便速速上前拜堂了,莫要误了吉时。”粉裙女的情绪似乎比先前缓和了许多,看着“栾司”的眼神都没那么凶狠了,看来是这人对婚事的“谅解”导致了她态度的变化。
白迟丢下手里的盖头,一步步往前走去,旁边的粉裙女连忙拾起盖头跑过来:“哎呀小少爷,这可不能丢,戴着戴着,只有新郎才能揭盖头呢。”
眼前被蒙上一层绰约的红色,白迟忍了忍还是没有掀开,实际上他很快冷静下来后就能想到,这人一定不可能是栾司。
高傲如栾司,决计不可能同意自己的任何婚事,他从来压根也没有想让自己成婚的打算,不论是跟男人还是女人。
从他记事开始,栾司就是一个修炼狂,自己的三个姐姐和两个哥哥也因为不能理解和做到栾司要求的修炼方式,而早早离开了家,改名换姓天各一方,只有自己,被摔打到大,在鬼门关徘徊了无数次,才练就了一身修为,最后还是被他亲手丢进了凶兽口中而死。
这样冷血的人,恶毒的人,完全就不配做一个父亲,他的生命中除了修炼和杀戮似乎没有其他任何重要的事情,就算是魂魄犹在,也决计不会当着自己面,同意自己成婚。
在栾司看来,成婚后的栾池只会耽误自身修炼的时间而已,只会成为一个废物。
座上的这个“栾司”,更像是被厉鬼抓进幻境的修士,和自己一样,想要陪着这些鬼演上这么一出戏,从而找到破除幻境的方法。
盖头下的白迟扯了扯嘴角,自己身处这个离奇的幻境,在没有找到突破口之前也不好轻举妄动,不然,不管这人是谁,长得和栾司一样就是找死。
“难得老爷同意了,夫人泉下有知,也会为小少爷感到开心。”粉裙女欣慰道,伸手牢牢扶着白迟的胳膊,将他一步步带到了喜堂的中央,压着他的肩膀跪下,“吉时到,跪——”
白迟挣扎了一下:“新郎还没来,跪什么跪,拜什么堂?”
粉裙女似乎愣了一下,压着白迟肩膀的手都松了松,说:“新郎不就在这儿吗?”
“在哪儿?”白迟抬手掀了盖头,不耐烦地问她。
“这儿啊。”粉裙女伸手指了指他身后的一具棺材,“小少爷,仙尊就在棺材里等你呢。等你拜完堂,就能和他一起,长眠于底下了。”
说着,她的手指向了旁边的一具棺材,笑的凄婉,面上的裂缝更多,墙灰一样的粉末簌簌往下落,如同眼泪:“可怜的仙尊,为了救那全村的百姓使用禁术,活活死在了当场,浑身没有一块好肉。死的可真惨呐!”
白迟瞳孔骤缩,猛地站起身来就要去掀那棺材板,被粉裙女眼疾手快地按在了地上,只听她尖利的声音传来:“此刻不行!必须拜堂!拜完堂才能动!”
“对,必须拜堂。”老管家的声音阴恻恻传来。
“拜堂,必须拜堂。”底下宾客也赞同地回应,起初一两人跟着迎合,直到后来,全场的宾客手中举着红色的喜筷,齐声喝道。
“拜堂!拜堂!”
“拜堂!拜堂!”
“拜堂!拜堂!”
......
白迟被压在地上有些眼晕,不知道为什么,他浑身的灵力从下船那一刻起就如同被封印了一般,丝毫使不出来,只能护着周身和心脉,以及靠着重明鸟这躯体中天生的体质压抑住阴气不往体内钻,但此刻连这个等级看上去不是很高的女鬼都解决不掉了。
“拜堂。”一个温润的声音传来,其余众人的声音戛然而止,白迟一怔,只听那人继续说,“听话。”
那声音也像极了栾司,只是不知温柔了多少倍,带着抚慰的、温柔而又坚定的情绪,包裹着白迟的心,有那么一刹那,他真恍惚间觉得自己是不是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和蔼的父亲。
白迟顶着压力点了点头,肩背上的压力才松开了些,只听粉裙女在头顶上讪讪道:“道没见你这样听过老爷的话。”
她使了力让白迟跪下,声音兴奋起来:“一拜天地——”
“等等。”白迟突然出声,打断了粉裙女的声音。
他隔着盖头隐约看到,前面上首坐着一个“老爷”,另一边却是空位。但方才粉裙女递给自己嫁衣的时候,明明说是“夫人亲手缝制的”。
这嫁衣簇新,他本以为这“夫人”应当也在场,却不料只剩“老爷”一人。
儿女成婚,却只有高堂一人,只能说明,这位“夫人”,在这个幻境中已经去世了。
可这里不都是鬼吗?这位“夫人”不能变成鬼吗?
他收紧了手指:“夫人为何不在?”
粉裙女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怔愣了一下,眼眶中竟然有些湿润,她垂下了头:“夫人,夫人就在这里。”
在这里?
白迟的目光敏锐地环视,最终停留在另一个棺材上。
这具棺材放的位置和“新郎”位置不太一样,略微靠前了一些,准确来说,更像是放在“老爷”旁边的座椅前面。
他看了良久,最终还是垂下了眼帘。
“一拜天地——”他被按着脖子往下拜,脑中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这个“老爷”模样长得和栾司一模一样,那这位死去的“夫人”,给自己做了嫁衣的“夫人”,会不会就和自己娘亲长得一样呢。既然是幻境,那么会不会他能在这里见到自己娘亲的模样?
他心跳微微凌乱起来,据说娘亲当时是因为生下他难产而死,栾司的性情在那之后大变,导致几个孩子接连离开,自己也从不与他亲近。
也许几个兄姐见过娘亲的模样,但他却连做梦都没有梦到过,此时就在想,这个棺材中的“夫人”,会不会就是娘亲的模样。
“二拜高堂——”
粉裙女压着白迟的脖子,将他狠狠往“夫人”棺材的方向按下去,与此同时目露凶光,看着白迟就像看着待宰的牛羊,尖利的牙齿从唇边划出,浑身更白了,黑色的龟裂不断加深,隐约能看见缝隙中露出的猩红色。
底下的宾客们高举着筷子,他们脸蛋兴奋得通红,双目牢牢盯着白迟,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像是在等着拜堂结束之后,就拿手中的筷子前去饱餐一顿。
“夫妻对拜——”
粉裙女凄厉地叫出最后一声,手上长长的指甲迅速生长出来,带着乌黑泛紫的色泽,狠狠扎入白迟后颈的皮肉中,压着他转向“新郎”的棺材,疯狂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夫人啊夫人,你终于看到这一天了!”
白迟此刻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以及死亡逼近的寒意,脑中明白过来,这些鬼抓了自己来,就是为了完成拜堂给这个“夫人”看,然后再将人杀了祭奠“夫人”。
他从没见过有什么鬼祟居然拥有这么强烈的怨念,导致幻境凝实不说,还能压制修士的灵力。
但他没空想这么多了,这具身躯修为太弱,即便天生血脉纯净,此刻也不是这群厉鬼的对手。
就在粉裙女要猛地按下他头颅的那一刻,白迟眼中兀然亮起一抹浓黑,浸染了他所有的眼白,地面上隐约存在,却无主的魔气骤然兴奋起来,整个喜堂卷起一阵强烈的狂风,自地底而出,化作浓厚的黑雾,霎时间钻入到了白迟的身体中。
粉裙女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尖利的长爪也从白迟皮肉中拔出,却并未带出一丝血液,与此同时,她看见白迟颈后的伤口正在黑色雾气的笼罩下极速恢复,很快恢复了原样,只是那后颈的皮肤变得更加苍白如珠,眼前原本没什么威胁的少年,此刻身上却爆发出一股惊人的煞气。
白迟却没有先去理会一屋子的鬼怪,他手指像是被加上了一截指骨般,变得更加纤长白皙,缓缓抬起搭在面前“新郎”的棺材上,狠狠地推开了棺材盖。
下一刻,他的呼吸几乎停止。
那张熟悉无比的面容,带着些许沧桑和恬淡出现在他的眼前,像是睡着了一般,双手交叠在胸口,却僵硬无比,没有半点呼吸。
“喂,阿白,醒醒。”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鞠躬.jpg
第27章 危机
白迟的声音很平静, 他伸手抚上师雪舒冰冷的脸颊,那触感真实,并非幻象所化,灰白的发此刻变得干涩起来, 整个模样正是他在乌蓬湖上见到的那样, 只是没了呼吸,没了半分温度。
“我杀了你——去死——”身后女人声音尖利可怕, 带着阵阵阴风向他袭来, 白迟连头也没回, 任由那利爪狠狠拍在自己身上, 他的身体与棺材中的师雪舒一同猛烈地震动起来, 喉头一阵腥咸涌上, 粘稠的液体溢出唇角, 他的眼睛依旧牢牢盯着师雪舒的脸, 忽的向下看去, 却见在方才震动中, 只穿着白色里衣的师雪舒袖口中划出的一点火红。
他伸手迅速地扒了两下,指尖僵直在那根火红的羽毛上。
一股强烈的不敢置信和疯狂压抑的冲动自胸中而起, 场中的一切似乎都不重要, 什么百鬼婚宴,什么要杀自己的鬼, 什么像极了栾司的人......这些统统不重要了!
师雪舒死了。
他死了!
白迟猛然回头,全是黑色魔气的瞳孔中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嗓音干涩而沙哑,唇被血液染得鲜红可怖,他死死盯着粉裙女:“你,杀了他?”
“哈哈哈哈——”粉裙女此刻身上的衣服也龟裂开来, 整个下半身变成了粗长的蛇尾,上面覆盖着黑色的鳞片,裹着黏腻的绿色液体,看上去恶心又恐怖。
她的脸也变了模样,嘴脸尖尖地往前伸,下颌线变得锋利尖锐,浑身纸白,布满黑色如虫般的裂缝,每个裂缝中都能隐约看见血红的内里,里面都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雪白牙齿,有的裂缝甚至已经长开,尖利的排牙中滴着晶莹的涎液,好似整张脸上除了眼睛外,都是翻起的血红大口。
此刻这些大口一同厉声笑着,重叠的声音男女老少皆有,混合起来充斥着整个厅堂:“哈哈哈哈——小少爷,夫人等你与你和姑爷团聚呢——哈哈哈哈——奴家送你一程!”
粉裙女——此刻应该叫蛇妖,她身形涨大了起码三四倍,此刻俯冲下来扑向白迟,所有的血色大口齐齐长开,吐着长长的分叉蛇信,同时喷射出绿色的液体,铺天盖地地袭来。
底下的宾客们有的开始骂人。
“圃絮你个死丫头,被毒液喷死了肉都吃不成了!”
“好容易弄个细皮嫩肉的,给我们留着点!”
“我要吃婚宴大菜啊——给我留个手指头也行啊——”
“脚趾头,或者头发丝,啥啥都行啊!”
......
名叫圃絮的蛇妖明显是和底下一群纸人般的宾客是先前就准备好了的,但她此刻被惹怒,压根儿听不见任何鬼的建议,只想把这个家伙给弄死。
可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干瘦的手挡在了白迟面前,老管家掏出了一面镜子,在那些毒液喷射过来的时候骤然放大,将所有的攻击挡了下来,并一掌拍开了圃絮。
“圃丫头,新人还要敬茶,老爷夫人还没训话,这洞房还入不得。”
老管家佝偻着背,声音苍老却和蔼,但轻易就能挡下这条可怕巨蛇的攻击,向来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鬼。
白迟没工夫去猜这两个鬼怎么就自己打了起来,仅凭师雪舒的死,他已经双眼要滴血,脑中一片混沌,那个方才还在船上给自己剥莲子,之前在停雪峰上搂着自己说“你早日化为人形离开就安全”了这种话,那个为了守护普通人用了禁术把自己弄成那副模样的家伙,怎么可能真的死了!
他绝对不能相信!
师雪舒是神级修士,也正因为这个级别的修为,才让他能在使用了最恐怖的禁术后还能活着,他就算是肉身陨落,也一定还有神魂残余!
他脑中飞快地思索,手中的魔气却酝酿出了一把通体乌黑,却带着玉石质地特有的透亮光泽的短笛。那短笛上魔气浓郁甚至纯度胜过白迟身上的魔气,一拿出来,顿时空气中的阴寒之气被另一种更加恐怖的力量所替代。
短笛送到唇边,一个音符尖叫着冲向圃絮,空气中的魔气被压缩成一团几乎能被看见的实质,疯狂地打着璇像是要将蛇妖给割裂搅碎在这魔音之中!
圃絮和老管家明显都察觉到了这攻击的诡异和凌厉,互相打斗的动作瞬间变成了对这奇怪刺耳音律的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