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迟的手极稳,眼中黑色弥漫攒动,杀意和冷厉在此刻爆发,完全没了半点先前富家小公子的懒散娇贵模样,刻在骨子里的凶性在得到师雪舒死亡消息之后彻底被激发。
但他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因为按照这些鬼一系列的做法,似乎要等到被捉来的人拜堂流程完全结束才会动手杀人,与其说是害人性命,不如说是在做一场祭祀。
很明显,他们的祭祀对象就是这个“夫人”。
如果说整个祭祀流程没有完成,那么按照道理,自己和师雪舒也绝对不会轻易被杀死,所以,即便是看见了师雪舒冰冷的肉身,他也敢肯定,师雪舒的魂魄一定被留存在某处,甚至这些鬼无法处理师雪舒这个神级修士的魂魄,只能将其困在某个地方。
他手指按着短笛孔穴,音律疯狂涌动,众鬼在这音律中齐声哀嚎惨叫,但这些都无法激起他眼中的任何一丝波澜。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将师雪舒的魂魄完整地找出来!
“啊——”圃絮痛苦地捂着脑袋疯叫起来,她不可置信地怒吼,“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在这里使用法术!”
“是邪术!”老管家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对于白迟的攻击,他似乎也有些吃不消,但比起圃絮来说好了很多,枯瘦的手在一瞬间化作了带着锯齿的黑色长刀,腐臭的味道霎时间传遍整个空气,可就在他要攻击的那一霎那,他浑浊的只有眼白的眼里却倒映出了那把短笛的形状。
他整个人颤抖起来:“池......池少主!”
这一声可谓平地惊雷,连同圃絮在内的所有鬼都用震惊地眼神看向白迟手中的那把短笛,那是属于他们少主,独有的、珍贵的武器!
“哼。”白迟缓缓移开短笛,并不是很想对以往熟悉的人下死手,但也在思量如何能让他们认出自己,将师雪舒的魂魄还回来。
是的,从他见到圃絮的那一刻起,便明白自己身处幻境,而且,这个庞大的幻境中所有的鬼怪,都是三百年前死去的魔修化身。
圃絮是他娘亲的侍女,和老管家一样,从小照顾自己的起居生活,每次在被栾司折磨得半死,都是他们边流眼泪边为自己疗伤,虽说他恨透了莲骨宫,也不会对这里任何一个人有好脸色,但也真心明白,谁是对自己好的人。
只是没有料到,在那场大战,自己死了之后,他们也会陨落,还变成了这个模样,如今像是被人以大阵困住在幻境中,只能不断引诱人进入幻境,再食其精血魂魄为生。
不管是哪个该死的家伙做了这样的事困住这么多莲骨宫的冤魂,他一定要将这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随着笛声的戛然而止,周围众鬼的压力顿时骤减,底下的宾客讪讪地放下筷子,垂头丧气地坐在桌边都不想说话,圃絮和老管家站在一侧,皆冷冷地盯着白迟,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垂眸冷声道:“灵力不能用,魔功总能使吧。”
“说,这棺材里人的魂魄在什么地方!”白迟抬眼,双目中依旧魔气氤氲,没有半丝眼白,像个地狱中出来的魔鬼般,举着黑色恐怖的短笛扫过众鬼,“给你们机会了。”
老管家面上神色不定,低声问道:“你先说,手上的归情怎么来的,少主死了三百年,他的法器也随之消失了三百年,为何会在你的手上!你又怎么会吹这曲《问歌》!”
白迟冷笑:“现在是我在问你。”
少年红色嫁衣在浓郁的魔气中摇摆,染了鲜血的红唇煞气逼人,此刻声音冷厉得让对面两只老鬼都打了个寒颤,仿佛在很久很久之前,面对少主时候的害怕此刻又浮现。
“我管你是谁,敢拿少主的东西就是找死!”圃絮极其肯定面前的少年从肉身到魂魄气息没有哪一样能和栾池一样,完全就是陌生和诡异,愤怒和恨意潮水般疯狂涌动,她再次尖叫一声,身体无限膨胀起来,头顶几乎要碰到了整个石洞喜堂的顶端。
与此同时,方才一直冷静漠然的老管家也刹那间变了形态,他的身躯割破了衣服,四肢变成粗长长着黑毛的蜘蛛腿,如同方才那只手一般,前端变成锋利的长刀,从腋下腰间又长出另外四根出来,脸上胸口全是密密麻麻的眼珠,但只有眼白,通体像一只巨大的毒蜘蛛。
而白迟身上的魔气此刻却渐渐褪去了不少,他握着归情的手紧了紧,毕竟是一具修为有些弱的鸟类躯体,无法长时间承载这么多的魔气,如果他再这样强行召唤此处的魔气,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打回原形了。
眼前两个厉鬼看似早已化作妖物,即便是曾经自己熟悉的两个人,此时也决计不会认出来自己,甚至会因为手中的短笛疯狂将他置于死地。
该死!
突然,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他的手腕,男人声音温和地在耳边响起:“收起身上所有的魔气,跟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鞠躬.jpg
第28章 契约
是那个“栾司”的声音, 白迟双眼微眯,心道我还没找你麻烦,你倒是过来想指挥我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人手上劲道极大, 白迟挣了一下竟然没能挣脱, 眼看着两个庞大的怪物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他只得举起手中的归情打算应敌。
但另一只苍白的手按住了他的短笛, 却丝毫没有被魔气侵扰到, “栾司”依旧声音平稳地说:“白迟, 听我的。”
这一声如同惊枝春雷, 顿时将白迟脑中的疯狂和混乱炸开, 徒留下震惊和不可思议。
不过他没有功夫细想, 被“栾司”拉着就跑, 下意识地不再抵抗, 甚至听话地散去了一身的魔气, 手中的归情也消失不见, 他反手紧紧握住“栾司”的手,生怕他跑掉不见一般, 在他的带领下疯狂逃跑。
这个“栾司”自然就是师雪舒, 只是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上岸之后, 神魂就出了窍,被吸附到了这具栾司的尸体上。同时也极为震惊, 这栾司的尸身魂魄早已消散,但是肉身却能保持得这样完好无损。
如果他没记错,当时他亲眼看见栾司也被蛇猿吞入了腹中。
一切事情发生得太过匪夷所思,包括为什么自己手中这个人, 虽然身形神魂完全跟栾池没有半分关系,可无论是他作为重明鸟时候对自己生活习惯的熟悉、那些依赖的小动作,以及现在化为人身之后,和栾池所有动作性格极为的相似,都让他真的认为这人就是栾池。
甚至他还有栾池的本命法器——归情。
那是栾池母亲死前留下的,遗言中将这把短笛留给了栾池,不仅威力无穷,甚至也生出了器灵来。
他不信世上巧合都会汇聚在一处、一个人的身上,但白迟一日不开口告诉自己真实身份,他也一日不会问。
师雪舒伸手在空气中迅速画了一个符咒,只见先前汇聚在白迟身上的魔气,此刻纷纷向他体内涌来。
这既然是栾司的肉身,那么在魂魄被排斥之前,他就能以魔修之躯吸取魔气来应对两只难缠的怪物。
果然,栾司的身体比起白迟这个血统纯正的神鸟之躯,显然能更好地容纳和运用魔气。
师雪舒飞快地在空中结印,在蛇妖和蜘蛛扑上来的一刹那凝结出来一面漆黑光滑的巨大盾牌,盾牌上花纹繁复,俨然是曾经栾池教他的几个邪术之一。
【你是仙尊哎,为什么要学这个?】栾池皱着眉头不解,【我答应你不滥用邪术了,你也没必要再找些破解之法来控制我吧阿白。】
他扯着师雪舒的衣袖仰着脸:【我很乖的阿白。】
少年眼中的星星点点融在漆黑的瞳孔里,师雪舒心头一悸,拍了拍他的脑袋:【是为了阻止其他魔修以邪术害人。】
他靠近了栾池,感受着少年逐渐加速的呼吸声,说:【我哪里控制得了你,明明被你控制了,包括余生。】
盾牌与两个怪物相撞的时候发出“砰——”地一声巨响,随即迅速炸裂开来,师雪舒扯过白迟,将他护在身前,牢牢替他抵挡住这猛烈的冲击。
与此同时,他带着白迟借用爆炸的冲击往一处密道而去,这莲骨宫的结构在他脑海中早就牢牢地打上了烙印,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两个怪物身形庞大,他就专往狭窄的密道中走去,料想两妖不会愿意用身形破坏莲骨宫的构造,只能恢复原身大小来追二人,但这样就能够降低许多攻击强度,速度也慢了下来。
师雪舒便趁着这个机会,往右侧的一处密道中掠去,手中结印将浑身的一半魔气散往另一个放向,同时推开一扇石门带着白迟一起钻了进去,接着关闭石门放下万斤坠,再以邪术阵法将此处封印。
做完这些,浑身的魔气也剩了不多,而神魂也开始不稳定起来,他开始控制不住栾司的身体,松开了白迟,滑坐到地上。
方才的那一次碰撞就几乎将他的神魂撞击出来,但现在肉身不在身边,若是神魂出窍没有地方可以依附,最多十二个时辰就会渐渐散去,再难找回了。
两妖很快追了上来,狠狠撞击着石门,但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便停止了动静,他们似乎觉察到了其他地方浓厚的魔气而离开了这里。
师雪舒倒地的时候被白迟紧紧搂住,听见少年颤抖的声音说:“师......道长,是你对吗?”
他此刻无法控制身体开口,神识清醒身体却无法动弹的感受如同梦魇,很是难受。
白迟将他搂得更紧,却下意识不去看他那张和栾司长得极像的脸:“道长,道长,你控制好,千万别让魂魄离体了,我去把你肉身带来。”
说着将师雪舒的身体放平在地上,站起身体往墓室里走去。
师雪舒猛地呼出一口气,从栾司尸身上坐起身来:“找不到破阵的方法,魂魄回归身体也没什么用。”
白迟一惊,果然看见师雪舒模样的魂体出窍,又转身回到他身边抓住他若隐若现的手:“你怎么出来了!方才......是方才那攻击,你做什么要帮我挡啊!”
“到底不是我的身体,可能不是很心疼。”师雪舒淡淡道,看向白迟,“你呢,认识这人吗?”
白迟明显一顿,瞟了眼栾司的尸身,垂眸摇头:“不认识啊。”
“方才那鬼叫你池少主......”师雪舒低头问道,声音很轻,“还有那短笛,这是怎么回事?”
“啊,这个......”白迟下意识松开了师雪舒的手,嘴唇抿了抿,“家父自小觉得我身体差,便送我去仙门里修炼过几年,这短笛是认识的道人赠送......至于什么池少主,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号,他们估计是认错了,毕竟都是鬼了,糊里糊涂也很正常。”
“是这样啊。”师雪舒点头应声,听不出来声音中的情绪。
白迟有些心虚地环顾四周,喃喃道:“这里有路出去吗......”
“实际上,我家外子名为栾池。”师雪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狠狠在他心头揪了一把。
他回过头来,忍住满心的酸涩,低头应和:“噢,噢。原来道长的道侣是个男人啊......”
话没说完,他唇上被软指轻按,听见师雪舒道:“嘘——听我说完。”
他怔愕地抬眼看着师雪舒,听他缓缓说:“你很像他。他属魔道,很爱害羞。还有,他如果还活着,今年应该三百一十六岁了。”
师雪舒清澈的眼眸深处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暗红色,就这样静静地盯着他,似乎想亲口听他说,听他说......
白迟狠狠闭上眼不去看师雪舒的眸子,心中呐喊:我就是栾池,就是栾池,就是你家那个外子啊——
可他不能说,他不能说!
回忆如狂潮一般淹没了此刻的白迟,也就是魔界少主,栾司的小儿子,三界中鼎鼎有名修白仙尊的道侣,栾池......
三百年前的那场混战里,他被双目赤红的栾司丢入到了蛇猿的大口中,生生拦腰咬断,蛇猿最擅长,也绝对不会出错的天赋技能就是吸食人类魂魄,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魂魄被从肉身中抽取走,甚至眼中还倒映着师雪舒的身影,便被铺天盖地的疼痛给淹没了神志。
最后的一刹那,他似乎听见一个声音在问他:“想活吗?”
他毫不犹豫:“想!”
弥留之际,似乎听见一个女子轻笑声,便完全失去了意识。
那之后,他不断在梦中沉浮,就如同在炼狱中被人煅烧着魂魄,在烈火熔浆中反复来回地滚烧,以厉锤千万次重击,疼痛让他叫不出声,甚至连战栗这种原始反应都没有半分,意识就在这样混沌和极致的折磨中不断模糊,又凭借着毅力再次清醒。
知道痛,那便是没有死,只要不死,只要能活着再见到师雪舒,哪怕是受尽再多的痛楚他也无所畏惧。
这样的时日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天,他醒来的时候感受到周身不再是灼烧,而是包裹的温暖,身体和灵魂融合在了一起,他奋力地挣扎,破壳而出。
一双女子温润的手捧起雏鸟的身躯,笑吟吟地道:“成功了。”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鸟,甚至连人话也不能说,开口只能“啾啾啾”。
“乖鸟儿,记得我的话。”那女子说,“我会送你到仙尊身边,你可以永远永远地陪伴着他,但是,有一个条件。”
“你如今转世为鸟,必须忘记前尘往事,不得跟他透露半句前世的身份,也不能让他完全猜出来,否则......”她的声音依旧笑意满满,“否则,仙尊的魂魄,可就永远、永远地灰飞烟灭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