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戟也不急着去观察,只盯着向他哭诉的女子。
和启元帝君有仇,和青霄帝君有旧,这是他最佳的夺舍人选。
只是这里人多眼杂,当着帝君的面,他不好直接动手,于是等到众人离散,才悄然跟了上去。
“小姐,别伤心了,明日盟主便前往落日崖与魔头交手,以盟主实力,魔头必死无疑!”
身穿粉裙的女子擦了擦眼泪,被冷风吹过,冲脑的恨意又化作不安:“兰儿,我这样逼迫表哥,是不是太过分了?”
“小姐怎会过分,”兰儿说,“魔头杀了老爷夫人,那也是盟主的舅舅和舅妈啊!就算小姐不说,盟主也不会放过他的!”
听她说着,女子又恨声道:“若非当年姑母心善,同姑父收留了江叶青,江叶青两岁那年便已横死,谁料他如今竟恩将仇报,姑父姑母病逝不足一年,他就……他就……”
兰儿忙抬手扶住她:“小姐,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女子擦干泪痕,长长苦叹:“表哥自小和江叶青一起长大,真的能狠下心杀了他吗?”
兰儿说:“盟主心怀大义,魔头又歹毒狠辣,一定会的。”
女子又说:“可江叶青实力与表哥并列,会不会……”
兰儿安慰她:“盟主年长魔头两岁,实力更强的!”
女子却满脸忧思,不再出声。
千戟在两人头顶一路听着,来到房间,见女子卧床后挥退了丫鬟,于是看准时机,入体夺舍!
“呃——!”
女子还清醒着,体内忽然涌起五脏移位的剧痛,当即发出一声吐不出的呜咽,手脚在床上胡乱抓踢,拼死求救。
屏风外很快听到动静。
“小姐?”
千戟动用本命魔气压制住凡人挣扎的魂魄,反抗逐渐微弱。
屏风外再响起的呼唤掺进一丝急切。
“小姐,你不舒服吗?”
说完还是没有回音,兰儿匆匆走到床边,掀开床帘。
看到床上一团混乱,她捂嘴惊呼一声,忙伸手扶住女子的肩膀:“小姐!”
千戟在这时睁眼。
漆黑的光芒从他眼中划过,融入夜色。
他模仿宿体的语气,低声说:“我没事,一时魇住了。”
兰儿才放下心,坐在床沿说:“小姐,要不要我陪你一会?”
千戟说:“不用,你去休息吧。”
兰儿有些迟疑,见小姐一直不肯转身,以为还在伤心,只好放下床帘回到屏风后。
千戟又闭起双眼。
本命魔气消耗过重,他需要尽快休养。
马上便有机会置帝君与死地,他必须做好最充足的准备。
—
次日。
清晨。
沈苍坐在榻上,左手握住佩剑,右手轻轻擦拭。
门外传来敲门声。
“盟主,你醒了吗?”
沈苍抬眼,看到窗外旭日高升。原来天已亮了。
苦寒天气,刺眼阳光穿透窗扇,倾泻满地,在剑尖处凝出冷冽的细芒。
他收剑归鞘,起身走到门前。
“吱呀——”
门外,一众人马站在院子里,等着他的示下。
“表哥,”一个女声从人群中挤到最前,“我要陪你去!”
沈苍看过去。
玉若梦,他的表妹,记忆里关系亲近,常有来往,是个心思敏捷,性格爽朗的姑娘。
但和脑海里其他记忆没有区别,站在面前的玉若梦,同样带着强烈的不真实。
眼前看到的一砖一瓦都有回忆,却也对一切并不感到熟悉。
昨夜也是在此处,瞬息之间,好像经历过的这整整二十四年,其实只是一枕黄粱,都是假象。
沈苍跨出门槛。
院子里还在喧闹。
“是啊盟主,魔头无所不用其极,让我们陪你一同前去,也好断了魔头后路!”
沈苍抬手虚按。
飞云坞满门遭屠,玉家父母也被杀害,江叶青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这件事已经过去一月有余。
一个月,足够让他查清真相。
这次答应前往和江叶青对峙,就是为此。
真相若属实,有他一个人足矣。
众人渐渐收声,抬头看他。
“你们留下。”沈苍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转向玉若梦,“这封信,等我走后一炷香再打开,到时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玉若梦是玉家遗孤,也是这场大变中唯一的活口,以她的性格,会做最对的事。
千戟依言接过,又说:“可是表哥,你一个人过去,让我怎么放心?”
沈苍笑了笑,递信的手没有收回,在她发顶拍了拍:“看过这封信,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千戟暗自皱眉,面上没有反驳。
不久看他翻身上马,就走到一旁把信打开。
兰儿忙说:“小姐,盟主不是让你一炷香后再看信吗?”
千戟摇头:“我放心不下。”
他说着,打开信纸,一目十行看完内容,下意识把信攒成一团,握在掌心。
兰儿问:“信上写了什么?”
千戟回神,先把信放回怀里,面色假意焦急:“不好,盟主说他可能不敌江叶青,才独身前去!”
不等兰儿追问,他让兰儿到院子里先去集齐所有人马,再进门时,露出一双在门外揉得通红的眼。
“诸位,你们都知道江叶青的实力,如今他屠戮飞云坞,必定又得至宝,表哥信上也说他可能不敌,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请求大家和我一起到落日崖,帮表哥杀了江叶青!”
众人面面相觑。
“这……”
“可盟主走时让我们留守……”
千戟提高声音:“是表哥的命重要,还是表哥的命令重要?”
听到这句话,众人顿时犹豫万分。
“好!”千戟作势气恼,转身就走,“我不管你们如何,反正表哥的命我一定要救!”
见状,人群里也有人抄起武器挤了出来。
“魔头心狠手辣,盟主向来宅心仁厚,单独前去,说不定会中魔头诡计,玉姑娘说得对,盟主的命自然比盟主的命令重要!”
有人牵头,其余人也纷纷附和,跟着千戟走到门外,先后翻身上马,向落日崖飞奔而去。
千戟伏身马上,抬手按住胸口的信纸,在迎面刀割般的寒风里笑了两声。
帝君将信交予他保管。
信上的内容便可永不见天日。
天时地利人和。
他有这么多助手,启元帝君的性命,趁乱唾手可得!
君上说得不错。
这一次,天都在帮魔族。
第88章
约定处。
落日崖。
明亮的天。
雪白的地。
疾驰的马蹄声打破仿佛沉寂的浓浓寒色,飞速靠近。
马蹄踏破满地皑皑白雪,载着一人一剑在斜坡清出一条狭路。
冲到崖上,沈苍策马人立,白马萧萧鸣叫,前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
雪花仍在崖顶狂风中飞舞。
崖边的人影孤身立在风声里,漆黑大氅猎猎作响。
听到动静,他没有回头,双肩落着的一层积雪,正随着他静静的呼吸起伏。
沈苍坐在马上,看到这道背影,脑海里似乎有影像一闪而过。
回忆过去,他从没在落日崖见过任何人。
却为什么会对这幅场景感到熟悉?
“你来了。”
沈苍在沉默中单手挥开披风,翻身下马。
对方没有听到回应,似乎早在意料之中,淡声又道:“你来杀我。”
话里没有疑问,是一句陈述。
身后依旧没有回音。
江云渡垂眸看着铺满天地的纷飞大雪,听到踩进积雪的脚步声缓缓走来。
为免产生上一次的误会,这一次,他让沈苍保有轮回中的记忆,便不会把他错认为爱人。
今生,沈苍是人心所向的武林盟主,而他双手沾染鲜血,必定与沈苍为敌。
“为什么?”沈苍问。
江云渡转身,大氅上的雪水飘然滚落。
他看向沈苍。
这张脸,在轮回内外没有丝毫差别。
此生轮回,沈苍性情温润,言行举止总是以礼相待,唯有出手时,从未放过大奸大恶,行事果决。
玉家是沈苍至亲,飞云坞是武林名门。
二者皆死于他剑下,对他,沈苍本不该多问。
江云渡道:“他们死有余辜。”
沈苍缓步到他身前。
江云渡余光扫过他身侧。
右手握剑。
这柄剑不会出鞘。
江云渡再抬眸看他。
沈苍又问:“为什么死有余辜?”
江云渡蹙眉。
沈苍问出这句话,来意显然不是与他反目。
“我已经查清了。”沈苍从他身旁走过,迎着凛冽寒风站在崖边,“父亲临终前交给我的天心剑谱,是你们江家所有,是吗。”
江云渡蹙眉愈深。
沈苍说:“父亲把它交给我时,你也在场,他以为当年你只有两岁,还不记事,所以没有避讳。没想到你还记得清清楚楚。”
江云渡道:“你想说什么。”
“两个月前,剑谱失踪,我猜是你终于忍不住,拿它调查了江家被灭门的惨案。”沈苍叹道,“玉家觊觎江家传世的天心剑谱,在武林散布出江家身怀秘宝的假消息,淆乱视听,暗地里串通飞云坞,连夜屠杀江家满门,又烧了一场大火毁尸灭迹,只有你被藏在暗阁,侥幸留了半条命。”
江云渡看向他:“沈夫人救我回沈家,为我改名江叶青,教我沈、玉两种心法,对我比对你这个亲生骨肉更宠爱有加。人人都说沈家义薄云天,你又如何?”
沈苍忽而笑道:“你比我小两岁,我把你当成亲弟弟看待,连你小时候总做噩梦,都是在我床上才能睡着。”
随着他话音落下,幼时记忆浮现脑海,亲身经历般清晰。
江云渡视线微转,冷声道:“若你想以旧情劝我伏法,不必多谈。”
“我知道,我也不会劝你。”沈苍回身看他,“沈家抚养你长大,却包庇凶手逍遥法外,你对沈家、对我的恨,应该和对玉家不相上下。”
银芒一闪。
江云渡“锵”声拔剑,直指沈苍喉间:“既然如此,出招吧。”
“我今天独自过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沈苍神情未变,唇边笑意收敛,“飞云坞没留半个活口,玉家只剩若梦,她才十八,三脚猫的功夫对你没有威胁,我死在你剑下,就当是沈家对江家的谢罪,也算你大仇得报。”
江云渡眸光凝住。
“放心,我留了书信,若梦一向嫉恶如仇,看到后会帮你平反。”沈苍说,“之后天高海阔,我希望你不要被仇恨蒙蔽,好好活着。”
江云渡握剑的手微紧。
此生和沈苍敌对,对斩情有利,但他并非要取沈苍性命。
就在此时。
杂乱的马蹄声飞奔而来!
千戟一马当先,遥遥看到两人的身影,他眼睛一亮,语气却焦急万分:“江叶青果然要杀表哥,快上!”
一句话还没说完,身后众人出声附和,各个飞身而起,脚下一点马背,旋身刺向崖顶!
江云渡趁势收剑格挡。
沈苍也瞬时出手,为江云渡拦下几人。
“都住手!”
众人见状,正茫然收招,不明所以。
千戟又喊:“表哥,你怎能果真因念旧情对江叶青留手,他杀了你的亲舅舅啊!”
听他这么说,众人互相对视,也不由议论纷纷。
“是啊,我看得清楚,盟主方才分明是想救下江叶青……”
“江叶青恶贯满盈,绝不能让他在此逃脱!”
沈苍皱眉转向千戟:“若梦,你没看我给你的信?”
千戟胡搅蛮缠:“表哥,我知道你和江叶青以前同吃同睡,关系亲密,可他如今杀了我爹娘,若不是大家及时赶到,他恐怕还要杀了你,你不要被他的一面之词骗过,我不能再失去表哥这个最后的亲人了!”
沈苍挽了个剑花,负剑于后,左手伸向千戟:“把信给我。”
他直直看来,千戟心头猛跳,忙垂首咬牙摇头,举起手里的剑,喊道:“既然表哥一定要袒护江叶青,那父母的仇我自己来报!”
沈苍并指夹起他刺向江云渡的剑,语气微沉:“若梦。”
千戟立刻听出他起了疑心,催用宿体浅薄的内力,逼出满眼泪珠:“表哥,江叶青不仅杀了爹娘,还杀了整个飞云坞,他是穷凶极恶的败类,难道你要为了他,与整个武林为敌吗!”
人群里马上响起一阵骚动。
沈苍深深看一眼千戟。
以记忆里玉若梦的性格,如果看了信,绝不会是这个反应。
“这样也好。”既然如此,他不再坚持拿信,转而对众人道,“有我亲口说出真相,才不会引人怀疑。”
千戟一惊。
若帝君说出前因后果,他这次设下的局便全然功亏一篑!
不行!
他看着沈苍侧脸,趁其不备,陡然抽剑冲向江云渡。
“江叶青,杀人偿命!”
沈苍当即反应过来,横剑去挡。
可面前的人身形鬼魅,脚下步法诡谲,轻易闪避过去。
沈苍难免讶然。
玉若梦心思虽然机敏,但从小受宠,不肯吃苦,身上功夫他最清楚不过,何况这样的身法,他此前从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