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再度相隔。
江云渡翻掌看着掌心好似合二为一的玉璧,顿了顿,随手点进丝缕灵力。
玉璧表面浮现出精美繁复的如银纹理。
有金银混合的光芒融入断接处,银光闪亮,金光黯淡,很快消影无踪。
以往注入灵力并看不到这些变化,应当是飞升后才能解封的条件。
江云渡没去理会身后的异象,和即便压低也嘈杂的议论,径直飞往小洞天。
冯桓和灵机真人对视一眼,对他要去的目的地心知肚明,也紧跟着飞了过去。
他们赶到时,极远就看到刚见过不久的、天劫结束的场景。
一道身形甚巨的银色虚影手掐法诀,站在玄雷密布的中央。
电光消散。
虚影的脸也渐渐显现。
冯桓脱口而出:“沈苍!”
—
封魔阵内。
沈苍盘坐半空,神识寄于身后的虚影,整座大阵在他手中如臂使指。
绝尘天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终于压下作乱的群魔,他看向沈苍,恨声嗤笑:“你以为,他们会背叛君主,群起反噬?”
沈苍的确有这样的想法,如果成功,至少不需要他再用命去赌。
可惜看样子,这个想法落空了。
沈苍暗叹,正要变换最后一道法诀,眉心忽然微蹙,看向一旁。
察觉到那抹踪迹,他屈指轻弹,无双法力当即化为一层防护罩,把远处江云渡牢牢护在其中,压落地面。
绝尘天处在鼎盛,还不是江云渡出手的时机。
“拜你所赐,才让我提前炼化,”绝尘天对沈苍的小动作浑然不知,笑容狰狞,“青霄帝君,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说着,正要御动魔气,突然眼前一黑——
沈苍掐诀过半,看到绝尘天骤然停下,气质也摇身大变,不由挑眉。
“贫僧喻亦松,”对方动作略显僵硬,依旧双手合十,自报家门,“见过道友。”
喻亦松?
沈苍还记得这个名字。
——“宗门中的喻亦松师兄,自小便对晚辈照顾有加。”
灵密寺的喻亦松,在赤月林失踪十五年。
原来他没死,而被绝尘天夺舍,成了魔族肉身。
“是你?”
见他对自己略有了解,喻亦松惊讶之余,俭省许多,简单解释:“绝尘天魂体受损,贫僧可在他大悲大喜大怒之际,助道友一臂之力。”
沈苍掐住最后一道手诀:“你该知道,这么做你也会死。”
喻亦松一愣,笑容清浅:“道友大义,贫僧自愧不如,但十五年来见过太多生死,贫僧已不愿苟且偷生。”
沈苍深深看他:“好。”
绝尘天修为暴涨,对计划不利,有人帮忙,当然事半功倍。
至于是真是假,试试就知道了。
喻亦松说:“多谢——”
话没说完,绝尘天的狞笑声又响起。
他大开大合打破沈苍身前一层又一层护身罩,阴狠的眼睛又灌进漆黑的恨意。
被喻亦松压制,他半点也没发觉。
在这种时候,表演这种戏码,不是绝尘天的作风。
沈苍想了想,开口说:“绝尘天,五千年前你是我的手下败将,五千年后的今天,你怎么好像一点长进也没有?”
绝尘天表情凶戾:“帝君黔驴技穷,也逞口舌之勇?”
沈苍压着体内翻涌的气血,咽下嘴里的腥甜,笑道:“说实话也叫口舌之勇?我只是在想,被我随手布置的小小封印算计,不愧是你,一般人实在蠢不到这种程度。”
绝尘天沉声怒喊:“住口!”
沈苍说:“你绞尽脑汁、用尽浑身解数想来杀我,结果到现在还碰不到我一根毫毛,是不是很难受?怪不得你要亲自把自己的种族灭绝,是我我也这么干,免得被子民看到君主这么丢人现眼。”
绝尘天呼吸粗重一瞬,狠狠攥拳,他不再开口,可攻击越发凌乱。
沈苍又笑一声:“不反驳两句?怎么,魔君也觉得我说得太对,找不出借口,索性默认了?挺好,至少还有自知之明,孺子可教,我尊重你,毕竟无能不是你的错。”
绝尘天拳头颤了颤,漆黑双眼钉向沈苍,表面看起来还算克制。
但他的眼神如实反应他真实的情绪,正恢复清明。
沈苍没和再度压制绝尘天的喻亦松对话,只远远看向一旁。
隔着一座山谷的距离,江云渡遥遥和他对视。
周身半是防护半是禁锢的防护罩悄然化作光点,却没折返,像受到什么吸引似的,没入江云渡掌心的玉璧。
金光乍亮。
银芒紧随其上。
断壁被金银法力浇筑,缓缓融为一体。
金银两半繁复相反的纹理从外向中心延展,覆盖着整块玉身,再凝于正中,在圆环中重聚。
纹理相交的瞬间,从玉璧中迸发的两抹光芒飞入天际,又骤然落下。
一道飞向沈苍。
一道眨眼没入江云渡眉心。
江云渡握着玉璧的手微紧,还未运功,一幕幕影影绰绰的场景在脑海中闪过。
仙界万年光阴。
人间三生轮回。
庞杂的记忆一齐涌现,分明胀痛的是识海,江云渡却抬手按在心前。
坚实冰封的崭新枷锁被浓重堆积的感情冲撞,不受控制,生出细碎裂痕。
“轰——!”
突如其来的一声震荡,响遏行云。
江云渡循声望过去。
沈苍手中的法诀已到最后一步。
对上江云渡的视线,他有意遮挡,经脉却再也逼不出半丝灵力施展。
时间更没有如人所愿停在某一刻。
实际在彻底召出这道虚影的下一秒,沈苍掐诀的手无力松开,就从半空直直摔落。
江云渡下意识往前一步,但看到摔下云端的身影没有落地。
还在空中,油尽灯枯的这具身体已经化为飞尘,在决战正酣的山谷里,转瞬吹散,没激起半分波澜。
一道金光姗姗来迟,从烟尘中穿过,没入无形气浪。
“砰砰”
心跳声在耳边炸响。
江云渡不知何时屏着呼吸,按在心口的手深陷衣襟,却仍然压不下心底猛然喷涌的痛苦。
一抹湿润落在手背。
他以为是血。
低头看时,发现是泪。
“……”江云渡下颚冷硬,呼吸渐渐急促,回过神时,眼眶酸得发烫,有止不住的苦涩流向喉咙,他紧紧蹙眉,不由重重呛咳出声。
手背的水迹旋即被血色覆盖。
他抬指擦过唇角,眼底也有烧灼的刺痛。
“沈苍……”
江云渡又咳一声,手掌连同掌下的衣襟,一并被染得殷红。
服下的一丸绝情丹,早已渗入血肉,如今从血肉中寸寸剥离,粘连着本不该有的重量,简直压弯他的脊梁。
魔气涤荡,山谷里全剩大战后的一马平川。
可是,到处没有沈苍的影子。
江云渡看向空中,连轻易斩杀绝尘天的虚影也徐徐飘散。
—
冯桓和灵机真人竭力赶到时,正看到江云渡捂胸吐血的狼狈,都是满脸震惊,刚要上前,就见他身形消失,下一刻出现在阵眼上空。
“沈苍!”
冯桓愣住了。
主子服过绝情丹,为何还会——
他的念头还没闪过,手臂被灵机真人抓住,急退百里!
“小心!”灵机真人肃声道。
冰冷□□的龙卷在整座大阵上方咆哮,不容任何旁人靠近。
江云渡竟然显得渺小的身影立在暴风眼,步伐不复沉稳,反复转向四周。
“出来……”他低声道,“你答应过我,此行人间,待过去事了结,你自会回来……”
四周无人回应。
江云渡强按着胸口。
人间血肉之躯,连锥心之痛也比仙身长久。
他转向沈苍最后出现的方位,被脚下碎石轻绊,踉跄一步,单膝跪地。
地面阵法的符文早已失去法力的华光,此时被血迹浸灌,还在蜿蜒。
“你骗我……”话落,江云渡又说,“你从未骗过我……”
“既然知道我从没骗过你——”
江云渡骤然转身!
沈苍看着他:“——就应该相信我。”
江云渡闪身到他面前,伸向他的手在这句话间穿过他半透明的手臂。
沈苍说:“绝尘天夺舍的人还有意识,有他帮忙,我省了点力气用来逃命。还有玉璧里的神识,它护了我大半。”
江云渡几乎没听到他说了什么,只走近一步,微颤的手虚按在他颈侧,滑到肩膀,滑到胸前,没找到点滴温度。
“你还活着……”
沈苍也虚按在他的手背:“我还活着。”
江云渡抿直薄唇,良久,才沉声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声音沙哑,目光一错不错。
比起沈苍的话,显然他更信自己的眼睛。
沈苍说:“好。下不为例。”
江云渡问他:“为何此时才现身?”
“肉身没了,你总要给我时间温养神魂。”
沈苍往脚下指了指,“我的神魂还在复生丹里,这次出现也不能坚持太久。”
江云渡将丹药摄入掌心,缓缓握紧:“我会尽快帮你重修肉身。”
沈苍和他对视,目光向下,落到他唇边的血迹,沉默片刻,轻声说:“对不起。”
江云渡道:“你对不起我的太多,这一句是为哪一件?”
还有秋后算账的心情,沈苍知道他已经放松下来。
但……
沈苍说:“我答应过你,待我了结,自会回仙界给你交代。”
江云渡道:“你想给我什么交代?”
沈苍说:“现在我还没想到。”
江云渡蹙眉。
“但你可以想一想,”沈苍笑着看他,稍加提醒,“我对不起你的那么多件,你该怎么报复回来?”
—
暴动的狂风龙卷变得温和,没多久就全然平息。
天际雷劫不在,阴云散开,晴好的万里长空在小洞天洒下久违明媚的光亮。
冯桓难掩担忧,立刻御剑疾驰前往。
然而还在半途,他突然停下。
山谷里,耀眼和煦的日光倾泻满地,为地面仅有的一双身影镀上一层暖意灼人的金边。
他看到沈苍脸上熟悉的笑意。
如出一辙的浓浓情意,也满溢主子含笑的眼底。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
接下来会写一个番外,不长
——
实在不好意思,最近突然失眠,每天躺十几个小时只能睡两三个小时那种,不睡又困,起来就是眼前发昏,第一次遭遇,非常莫名其妙,对着电脑也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其实每天都写,就是写不了多少,迟迟没请假是因为每天都觉得今天能写完,结果困得要昏过去又把这茬忘了,每天重复以上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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