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涂完色泽浅淡的嘴唇,又擦去尖厉的唇角,重新绘出向上挑的融融笑意。
元九渊没有说出的事情,他不会追问,他相信元九渊能处理好事情,不论发生什么,温故都希望元九渊能开开心心。
良久,温故终于绘制完成,揉揉酸痛的手腕,满意地欣赏自己的大作。
画中男人长发锦衣,行走在白茫茫的大泽,若是在雪地之中,挺直背后负一柄宽硕重剑,画面定格他侧首的一瞬间,天下万物都为之失色。
温故定定地望着清晰的屏幕,几秒后,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将iPad轻轻压在胸口。
似是在iPad来一个紧密的拥抱。
“温故,你在干什么呀?”
温故气恼的自问,为自己的春心萌动生气了,他隐隐约约觉得元九渊似乎对他抱有好感,可是他不敢确定,害怕又是自作多情,为人徒增笑料。
他撤开iPad,拧紧秀挺的双眉,故作深沉地望着画板中的元九渊,小声地问:“元九渊,你觉得温故怎么样?”
……
浮屠塔。
元九渊觉得非常好,与那魔族的黑斗篷过了几招,他仙魔双修,既掌握修仙门派的明心见性,亦对魔修的旁门左道了如指掌,知己又知彼,黑斗篷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心服口服地叩首认输。
夜伽蓝从人群中走出来,涂抹脂粉的面容浓艳媚惑,笑吟吟地说:“主人的高见夜伽蓝闻之醍醐灌顶,从此便是诸位的一份子,愿为主人效犬马之劳。”
鬼罗汉感慨道:“若我能早日主人的真知灼见,我魔族何愁人才凋零?”
左右长老附和的长吁短叹,便是一顿发自肺腑的夸赞。
元九渊面无表情,不明白昨天还想方设法逃跑的夜伽蓝,怎么就突然愿效犬马之劳,不过这样的事情发生太多,再神奇的事情发生的温故身上,他都不会觉得惊讶了。
温故的存在,已是最为惊讶的事情了。
“哦?我刚说什么?”元九渊平声静气地问。
夜伽蓝稍怔,立即露出一副神秘兮兮“我懂了”的神态,“我明白的,今日你所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外传。”
鬼罗露出同款神情,转头望向众人“你们明白主人的意思了么?”
“明白!我们都懂!”
异口同声地说道。
元九渊:“……”
到底懂什么了?
魔族人能不能有点魔族人心怀诡计的样子?他并不想和魔族扯上太深的关联,左右护法居然没有任何阻拦,就认了他这位殿下,未免过于草率从事了吧?
见众人齐聚一堂,正是商议大事的好时机,夜伽蓝取出绘制的魔宫地图,抬起灯盏平铺在桌子上,“诸位可知“相思”是怎么用的?”
众人只听过相思的歹毒厉害,需要六位至亲至爱的血,还需要一颗爱之心,却并不知相思是怎么用的,因为见过的人全都死了。
元九渊俯身瞧着细致精密的魔宫地图,轻描淡写地道:“此物之所以名为相思,有两个原因,其一是一颗红珠,可将他人的修为吸取到红珠之中,其二便是被相思吸取的人剧痛难忍,生出宛如红豆的疮疤,直到修为被相思洗劫一空,周身红疮会同时绽开,将人活生生的疼死。”
众人闻之胆寒,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阴毒之物,当年极天魔君倚靠相思制霸两界之间,若不是遇上强盛时期的紫衣真君,现在这九州大陆已是魔族的领域了。
夜伽蓝点点头,笑着说道:“主人见多识广,相思能吸修为化为己用,杀的人越多,越是无人能敌,若说相思唯一的缺点,那便是他炼制极为劳神费心,需要炼制者闭关三日,将自身的真元与相思连为一体,若是稍有精神恍惚,便会遭到相思的反噬,吸干炼制者身上所有修为……”
“确是如此。”元九渊挑眉看向夜伽蓝,意外地问:“你从何处知晓?”
夜伽蓝自嘲地笑一声,“我想讨好魔君,方便投其所好,常常与他手底下的灵童……交好,这男人一旦宽衣解带,脑子里便只剩下一样事,到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莫说是魔君炼制相思的事,我连魔宫里的狗生几窝都一清二楚。”
元九渊深以为然,他自不会是这种男人,因为即便不用宽衣解带,温故只要用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望着他,他便已经知无不言了。
气氛沉凝寂静,在座皆明白夜伽蓝的身份,碍于他已坚定投诚,彼此心知肚明,却不便揭穿他,却没想到他这样堂而皇之地揭破这层窗户纸。
夜伽蓝纤细的手指叩在魔宫的一处偏僻宫殿,指甲上猩红的蔻丹在烛火下刺眼,“两日之后的寅时,便是魔君出关的时刻,我们需在丑时潜入魔宫之中,毁了他的相思,让他功亏一篑。”
“魔宫之中守卫森严,危机四伏,不知你有何妙计?”鬼罗汉是个明白人,英雄不问出处。
夜伽蓝轻盈笑了一声,望向若有所思的元九渊,“那日我从凌霄峰带走你,用的便是传送阵法,与极天魔君设在道修城镇上空的如出一辙,极天魔君这秘而不宣的传送阵法,如今魔族只有我一人会用。”
那日元九渊睁开眼便杀了人,并未见到传送阵法,若是见到夜伽蓝会传送阵法,更不会轻易地放过这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想将我们传送到魔宫之中?”
两日之后的丑时,现代的凌晨三点左右,恰好他和温故交换回身体,不用温故以身涉险,这点元九渊很满意。
“是,我会将你们传送到魔君闭关的宫殿,你们若毁了相思,我便再次开启阵法,将你们传送回浮屠塔。”夜伽蓝说罢,望向众人,“若是诸位,有其他更好的想法,亦可说出来。”
众人思索一番,若是魔君炼成了相思,他们这些叛党难逃一死,不如趁着现在拼一把,魔君被相思反噬之后必然命不久矣,魔域将天下大乱,正是他们的好机会。
良久,众人齐刷刷地望向能定夺此事元九渊。
元九渊略点头,沉吟说道:“事不宜迟,速战速决。”
这事便这样定下了。
……
这日的凌晨的交接点,温故再一次进入了一望无垠的大泽。
元九渊疏懒地坐在波光粼粼的水域里,一条笔直的长腿屈收,一条恣意地伸展,从温故的角度瞧过去,修长的小腿绷紧,束入漆黑干净的靴子里,有种英飒利落的味道。
瞧见温故,他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温故学着他的样子坐下来,削瘦的下颚抵到膝盖上,眼巴巴地望着他,“你进来等多久了?”
“没多久。”元九渊坐直身体,故作轻描淡写地问:“你可有想我?”
温故用力点点头,卷翘发梢跟着一抖一抖,“想啊,特别想你!”
元九渊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轻声一字一顿地道:“我亦是如此。”
温故眨眨眼,膝盖的骨头垫得下巴疼,他干脆两手展开托着下颚,像个发芽的小树苗一样,“亦是如此什么?”
就是故意这么问。
元九渊毫不迟疑地道:“想你。”
温故扑哧笑出声,乌黑圆润的眼睛水灵灵的清透,透着一股子怂坏,“我们可是好朋友,这样你想我,我想你,不太合适。”
“我心中如此想,便如此说。”元九渊顿一下,意味深长地瞧着他,“你方才说想我说的那么畅快,平日里没少与旁人这样说吧?”
温故顿时心虚,刻意避开他直白的眼神,“也不多的,就师父和师姐。”
元九渊挑起一侧眉头,“徐复呢?”
“徐复师兄我当然也想他,可我没对他说过。”温故轻轻叹口气,哪壶不开提哪壶般道:“不知道徐复师兄怎么办,我突然失踪,他一定很着急的。”
元九渊敛了笑意,恬淡道:“徐复待你情深义重,你想他是应当的,若下次再能见到他,告诉他也无妨。”
温故意外瞥他一眼,故意憨憨傻傻的语气问:“真的吗?”
“假的。”
元九渊短暂明确回答,缓缓打量温故一遍,“宗门里我最不喜欢的便是他。”
第六十二章 万无一失了!
温故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地问:“为什么?”
“我不喜欢他看我的眼神。”元九渊如实回答。
温故回想几秒,徐师兄看人的眼神一贯温柔细腻,如同春风化雨,“他的眼神有什么问题吗?”
元九渊轻轻一笑,起身自如舒展腰背,“徐师兄的眼神温情脉脉,宗门不少人眠思梦想被他瞧一眼,我元九渊可真是受宠若惊。”
温故茫然地拧眉,“小九,你没事吧?”
“我有小镜对我宠幸有加,还有芝兰玉树的徐师兄保驾护航,能有什么事呢?”元九渊似笑非笑地说道。
温故听出点酸溜溜的味道来,小声地问道:“你吃醋了?”
元九渊半抱着手臂,轻描淡写地道:“修仙之人不食五谷荤腥,何来吃醋之说?”
温故曲起双膝,削瘦脸颊戳到膝盖之间,乌浓的睫毛缓缓煽动,这双黑沉水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元九渊。
清澈明净的光泽在他的眼底流动,杏圆的眼有几分像猫,还是那种乖巧温驯的小猫,若是被他这样盯着,很难有人不被打动。
几秒后,元九渊认输了,若无其事地道:“若说起吃醋,我喜欢酒醋,其色如金,其味如梅。”
温故偏过头,枕在手臂上,还是这么盯着他。
元九渊招架不住,沉声道:“有一点吃醋。”
“一点是多少?”温故抬起一只手,两指比了一个几厘米的尺度,“这么多吗?”
元九渊哑然失笑,“比这更多一点。”
温故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圈,装作煞有介事地问:“这么多?”
“嗯。”元九渊的醋能填满整座大泽。
温故轻哧笑出声,眼中光芒闪烁清亮,“知道啦!我以后会注意和徐师兄的交流,不会和他有越界的亲近。”
“那紫衣真君呢?”元九渊现在不叫小镜了。
温故顿时瞪大眼睛,惊诧地问道:“紫衣真君看你的眼神也有问题?”
怪不得他穿过来那么久,没有遇到龙傲天小说里接二连三的艳遇,这不会是师尊年下文吧?
谪仙般清冷高贵师尊,狼子野心的魔族徒弟,共同谱写一曲旷世奇恋。
三年之期已到,魔王回归,不再隐忍,一声令下,召集魔族百万将士,为挚爱的师尊向天道讨回公道!
元九渊瞧见他诧异的小模样,便猜到他在脑补稀奇古怪的事情,“紫衣真君与我毫无干系,只不过未雨绸缪。”
温故松一口气,想到师门,手指向后梳理散乱下来的卷翘的发梢,“宗门找不到我们,一定心急如焚,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元九渊简单的叙述了夜伽蓝的计划,虽然趁虚而入偷袭这件事很不光明正大,不像是君子所为,但是他们本来就是魔族人,不讲道修的仁义礼智信。
听到不用自己出手,温故放下心来做个咸鱼,那可是魔君啊!
叫这个名头的可都是恶贯满盈大boss,他没有信心能在魔君眼皮子下摧毁相思,最怕的就是给元九渊拖后腿,浪费他们好不容易的来的机会。
至于干了魔君?
温故想都不敢想。
……
余宁市郊区的私立医院。
精神科病房刷成奶黄色墙壁,布置的温馨雅静,窗台上插着一束盛开鲜花,幽幽的花香飘溢在空气里。
窗前白色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病号服的英俊男人,金黄的阳光下他脸色惨白,嘴唇干燥起皮,瞳孔遍布猩红的血色,似是几天几夜没合眼。
“我现在相信你说的了,温故真的被鬼附身了。”
商则轻声喃喃地说道。
在屋子的一角,站着蓬头脏面的韩昭,比商则的模样更凄惨,白蓝的病号服脏兮兮,斑斑点点飞溅污渍,双手握着一把水果刀,两眼直楞出发呆,神神道道地念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没有鬼……”
“我真的见到了。”
商则吞咽口水,震颤的眼底透出深深的恐惧感,“我能感觉到,它一直在我身边,从来没有离开我。”
“你在胡说八道,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都是我们的错觉。”韩昭轻声细语地道,比起说服商则,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商则怨恨地瞪他一眼,愤愤地说道:“都是你害的我,如果没有你横插在其中,温故早就是我的人了,现在在家给我洗手作羹汤,哪会让鬼吓唬我?”
韩昭碎碎地重复念着“没有鬼”三个字,听到温故的名字,他浑身一颤,念叨的声音更大,似要盖过商则的声音。
商则觉得很委屈,明明什么都没干,却沦落到这种下场,“你就是喜欢温故,又觉得你自己配不上,才一直打压贬低他,以为他被我玩弄抛弃之后,就会自甘堕落,你再出来做好人,你这算盘打的可真精明!”
韩昭的脸色煞白,握着匕首的双手间歇性发抖,咬牙道:“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竟然爱上了他,若不是你爱上他,我已经得到一个听话懂事的温故了。”
“你真是个人渣。”
商则义正言辞,想起温故的脸,他身上发冷,瑟缩一下脖子,故作镇定地说道:“我不像你装好人,我一直就在他面前毫无矫饰,他让鬼害你就行了,为什么要害我?”
韩昭咯咯笑出声,笑的很渗人,飘忽的目光看向门口,一板一眼地说道:“没有鬼,没有鬼,都是我的错觉……”